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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溯心里突然很不安。
他看向碗中还冒着热气的水饺,眉头缓缓蹙起。
墙上的钟逐渐走向十二,昭言通常是这个点到家,可今天昭言的脚步声迟迟没从门外传来。
引魄灯内的魂魄异常躁动,它们不停撞击着囚困自己的屏障,仿佛想出逃。
“言言……”
萧溯用灵力安抚住魂魄,察觉到异常,转身人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
房子周边能去的地方一共就那么几处,萧溯短时间内将四周尽数找遍,最后在一个地上沾着血色鞋印的地方驻足。
此处站满了围观的人,萧溯见到几辆顶端闪着红光的四轮代步工具在不停鸣叫,叫的人心底发慌。
昭言跟他说过这东西叫车,但与马车不一样,这样的车没马也能跑。
车旁有几个穿着黑色服装的人,他们将围观的民众用黄线隔开。黄线之内,有人蹲在地上,穿白衣,戴手套,似乎在验尸。
于鲜血扑鼻的腥味中,萧溯嗅到了藏匿在众人气息之下的,熟悉的,气味极浅的蜜桃气息。
他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缓缓落在倒地的人身上。
迈步,上前,维持秩序的治安人员欲将萧溯阻拦在外,可他的身体顷刻化成雾穿过治安人的手臂,停留在昭言面前时,又慢慢凝聚成完整的人形。
旁人的目光变得震惊,诧异,还带着畏惧和怀疑。
萧溯无暇顾及。
他弯腰将昭言从法医的手中接过,灵力绕昭言身体一周,短时间内对方死前的经过分毫不差地在脑海还原。
从昭言和他父亲的争执开始,一直到父亲对昭言动手,每一幕都看得清晰。
两次。
他陪在昭言身边两次,都没能为昭言挡过命劫。
眼眶突然就红了。
萧溯垂眸看向怀中额头被撞坏了的小东西,头部血肉外翻,血凝成痂粘在脸上,把原先白净漂亮的脸蛋弄的一片污脏。
这该多疼……
“把人放下!”因为萧溯破坏秩序耽误破案,治安员蹙眉对萧溯发出警告。
萧溯扫眼瞪过去。
只一瞬,治安员便被对方汹涌的怒火震慑住。眼瞳黑如深渊,仿佛只要他再敢多嘴一句,就会被无尽的黑暗地狱吞噬。
这还不是全部。
地面顷刻间煞气四起,如蛇一般绕着萧溯和昭言的身躯游走,两人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下的同一时刻,原先晴空万里的天际下起了瓢泼大雨。
雷声轰鸣。
地上的血被一点点冲散,暴雨将围观的看客全部赶走,顺带着把他们的记忆掠夺,随着污水一同流进下水道。
*
萧溯将昭言身上的伤一点点修复。
但昭言没醒。
他的魂魄在天魔的灵力下得以凝聚在半空,保留了些许尘世的记忆。
它茫然地看了眼自己躺在床上的肉体,又无措地瞅着萧溯。
萧溯对它伸出手,唇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言言,过来。”
魂魄怔了下,随即顺便本能,朝萧溯滚烫的怀里钻过去。
萧溯抱不住轻飘飘的魂魄,却将它的冰凉感知的格外清晰。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出门。”萧溯开口,声音异常干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我的错……”
“萧、萧溯?”
不是魂魄发出的声音,是它的想法被萧溯的灵气感知。
萧溯点头。
它似乎要哭了:“我要被赶走了吗?”
“不会。”萧溯摇头,“没有人赶你走。”
“你想赶我走。”魂魄小心翼翼地靠在萧溯怀里,它试图攥住萧溯的衣袖,可是它的手如烟如雾,不是实体,如萧溯抱不到它一样,它也碰不到萧溯。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萧溯提问时,心中猝不及防一阵绞痛。
“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魂魄缓缓垂下眼帘,它看向自己近乎透明的手,“你想要你喜欢的魂魄住进我的身体。”
萧溯不知道原来昭言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他解释,声音焦急:“你与我认识的言言没有区别。”
魂魄的头低低垂着,持续传达不安的信息:“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喜欢我一点,因为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萧溯扯开唇角笑了下:“你的品质,性情,长相,气味,它们合在一起组成了你。品质性情不变,无论什么时间,无论我们在何处遇见,我仍旧会第二次为你心动。”
魂魄似懂非懂。
它仰头看着萧溯,眼底是茫然。
“你喜欢上的我时候没有前世的记忆。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萧溯想摸它的头发,可是掌心碰触的只有空气,魂魄的形状亦不再稳定,它无法维持人形。
魂魄好像懂了一点。
它缓缓笑出来,眼睛弯弯的。
萧溯跟着笑了。
但是下一秒,魂魄的色调突然越来越淡,萧溯惊恐地想伸手抓住它,除了一掌虚无的空气,他什么也抓不住。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魂魄转头看向四周,但它什么都没看见。
“别听,言言,别听……”萧溯慌忙捂住它的耳朵,但那有什么用呢。
魂魄也是知道的。
如果萧溯想留下它,萧溯肯定能把它送回身体。
可萧溯没有。
萧溯爱它,但萧溯也爱引魄灯内的魂魄。那个魂魄还带着孩子,这让萧溯怎么选。
它回去了,孩子和以前的昭言就再也回不来了。
它不能逼萧溯选,也不能住进引魄灯成为里面那个魂魄心中一根刺一般的存在。
一人不能有二魄,所以它这个不被天收不被鬼留的魂魄,只能消散。
“你不要跟它提起我,你当我没有存在过。”魂魄看见萧溯发红的眼眶,它也想哭,可是它没有泪了,“它要是问起,你就说,这副身体本来便是它的。”
“言言……”萧溯的泪沿着面庞滑落。
魂魄的腿在消散,紧接着身体也不见了,在彻底离开之前,它凑过去亲了下萧溯的面庞。
唇瓣碰触萧溯的肌肤,如空气流淌而过,萧溯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保持着拥抱魂魄的姿势许久没动。
室内清寂,客厅的钟在“嘀嗒嘀嗒”缓慢行走,桌上的水饺彻底凉透,昭言没来得及吃。
萧溯轻呵出声,笑声不大,却瞬间泪如泉涌。
原是天地间,最自私是爱,最无私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