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繁,还活着?

  仿佛身体内的某根弦骤然断裂。

  “也、也不能说活着。”祝凉又接道,“只是还没死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方知有捂了捂脸,“我现在脑子不太灵光,等一下等一下。”

  此刻祝凉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却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谁没死?”方知有摸了摸脑袋,把本来就乱成一窝的头发弄的更乱。

  祝凉正色道:“蒋繁没死。”

  “…你怎么知道。”方知有笑了笑,“他,就倒在我眼前,中了那么多发子弹以后,倒在我眼前,坟也立了有两年,你跟我说他没有死……”

  祝凉蹙了蹙眉,“那么多子弹又怎样,难道我背后的枪伤不够多?”

  方知有愣了,“那你说的‘也不算活着’又是什么意思?”

  “……”祝凉沉默不语,而后叹出口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但不管怎么样,你得先从这里出去。”

  出去,出去就能见到蒋繁了吗。

  祝凉继续说道:“你大概是被人下了毒,只是剂量不多。”

  闻言,方知有木木地点了头,难怪这几天总觉得脑子不太清醒,而后又突然回过神来,“下毒?什么毒,谁干的?”

  “……”祝凉一脸无奈地看向他,“你这毒怕是有点上头。”

  方知有歪了歪脑袋,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脑子比以往不知道慢了多少,于是干脆又躺了回去,有些自暴自弃地说:“这一关靠你了,我琢磨来琢磨去也就觉得李姨和村长不对劲。”

  “不止。”祝凉回道,“都不对劲,整个村子,全都不对。”

  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方知有笑了笑,“怎么不对了。”

  “女人放火杀人,男人当街打人,看的人却还没觉得奇怪。”祝凉解释道。

  这么一说…好像是没错。方知有点头,“而且,这毒应该是无色无味的。”

  祝凉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等明天我再去村里逛逛,不能总耗在这个地方,谁知道他下回用什么剂量。”

  语毕,他便伸手把被子给严严实实地盖回了方知有身上,“好了,睡觉。”

  方知有倒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却又睁了开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言,祝凉便一巴掌拍在了被褥之上,“睡觉。”

  “……”

  “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干什么…”方知有同志嘟囔了一声以后才又合了眼。

  可合眼归合眼,哪能真的睡着呢。

  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告诉自己蒋繁还活着,自己大概也只会一笑而过。

  可是现在,是祝凉说的,是他说蒋繁没死,哪怕这人前科累累,自己也还是不由自主地信了。

  空荡荡的人生路上,又重新拥有了理想,那,活着这件事情,就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

  尽管这里没有日照,方知有仍旧觉得心里一片亮堂,要是没有这块被褥,脸上的笑容根本就藏不住,就这么聆听着秒针转动,公鸡开始打鸣,小巷中的家犬开始狂吠,人声渐渐响了起来。

  原本趴在床边的祝凉也坐起了身,有些僵硬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臂,一转头就和方知有对上了眼,“你没睡?”

  方知有倒是精神得很,二话不说把被子一掀就下了床,“我跟你一块出门。”

  “那你要是再晕,我不用背的,用公主抱怎么样?”祝凉挑眉问道。

  “……”方知有握着牙刷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一阵恶寒。

  这会儿还早,走上街头也不怎么见人影,只有做些生意的商家才开了门。

  村子本就不大,绕个一圈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数来总共不过两家杂货店一家药店而已。

  药店也只有十来平方,看遍了各个柜台,也就只有普通的中草药,就算全混在一块煮也不会有哪怕一分毒性。

  于是乎两人便转头往杂货铺走去。

  地方倒是比药店要大许多,摆满了各种小杂物。老板是一个发福的中年大妈,正坐在柜台旁瞅着他们。

  “您这有没有耗子药什么的?”方知有开口问道。

  老板摇了摇头,“杀耗子的没有,有杀蚊子的。”

  蚊香啊……等等,蚊香?方知有不禁转头看了看祝凉,这什么季节,还能有蚊子?

  祝凉也纳闷着,随即又问道:“最近有人买蚊香?”

  “蚊香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没人买?”老板娘面无表情地回道。

  “……”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

  “我脑子,好像恢复了。”方知有摸了摸下巴说道。

  祝凉淡笑,“那真是可喜可贺。”

  “要命要命。”方知有瘪了瘪嘴,“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

  说着,便迈开步子往回走去,一路上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那你准备怎么去下一关?”祝凉问道。

  方知有毫不犹豫地应道:“专车接送。”

  等两人回去时,村长也正坐在厅堂的圆桌旁,手中捧着一盏茶,见他们回来了便是一笑。

  “巧了,正要找你呢。”方知有笑道,而后便拉开他旁边那把木椅一屁股坐了上去,“也是时候把我们送下一关去了吧?”

  闻言,村长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半晌过去才转头望向方知有,“什么意思?”

  “你说说,我们几个在第二关的时候好歹还有个喇叭通报任务,你们一整个村还就买不起喇叭了?”方知有回道,“我说句难听的,这个村里的人,都一肚子坏水。”

  “欺骗纯洁天真善良的客人,把自己的愿望当成任务放到别人肩上再坐享其成,有一套哇。”方知有还装模作样的鼓起了掌。

  村长淡然一笑,“我说过,下一关会很危险,留在这对你们也好。”

  听了这话,方知有笑了,“那我可得谢谢你?”

  “这倒也不用。”村长回道。

  方知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说来也是真巧,你们这接连死人的事儿,我也想明白了,至于你……一个姑娘家为了当个村长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也不容易。”

  “啥?”倒是正在下楼的胖子听愣了,“女、女的?”

  村长但笑不语。

  “不是,这为啥啊?”胖子一脸惊讶地走了过来。

  方知有瞟了村长一样,回道:“因为男女地位不一样啊,只有男人能当村长,是吧?”

  村长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办法,农耕生活。”

  “没有办法?”方知有嗤笑一声,“不不不,你们办法可多了,明面上干不过可以暗地里下毒,还能大晚上放火,你管这叫没办法?”

  原先他不解,究竟有谁可以给五六个人下毒又不被发现,可原来,下毒的并非同一个人,而恰恰是他们的枕边人。

  那天夜里在河边洗东西的有两位妇人,这就说明,下毒这件事情,在所有知情人眼中再正常不过了,必要时,甚至会伸出援手。

  “你不懂。”村长放下了茶盏,“家暴成风你也看到了,打到晕都只是小事。这么点大的地方,谈什么离婚,就算真离了,村头追到村尾也不过十来分钟而已。”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一说,没有经历过的痛苦,谁能评判它的轻重呢?

  方知有垂眸,看了看自己茶杯里清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就是她们不希望真相大白的原因。

  每一位在隐瞒着这件事情的人,有些已经获得了解脱,而更多的,还在去往自由的路上。

  可归根结底,他们的死,究竟是谁犯下的错呢?

  是挥舞拳头的男人错了,还是投下毒药的女人错了,抑或是传授了这种方法的村长错了?

  至于黄泰,他只是在一味地追逐真相,在谋求着祥和的生活,最终却在一把烈火中成了灰烬。

  “那、那这事儿,要说出去吗?”胖子犹犹豫豫地问道。

  方知有仰头,“反正,太阳也没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五年前…”村长又突然开口说道,“我们四个人去那个地方,最后只有我一个人逃回来了,你们确定还要去吗?”

  “……”胖子的脸色白了几分。

  “并且我坚信,如果没有逃回这里,我一定也会死的。”然而村长又在他的心头来了一击。

  胖子干笑几声,“你们到这就只剩下四个人,我们可是有十个。”

  闻言,村长叹出口气来,“所以我才不忍心让你们去,去四个死三个,去十个也能死八个啊…”

  “你逃回来,自己是活了,倒死了七个壮丁。”方知有挖苦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村长一脸淡然地回道,“想活命有什么不对?”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五年前,我回到这里的时候,一推门,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的李姨,她跟我说活不下去了,被打的是她,那为什么要死的还是她?”

  方知有看向她,“那你就不该把自己装扮成男人再去当这个村长。”

  “……”一句话,让她愣了大半天,而后失笑,“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你们走到这还能剩十个人。”

  “行了,我去收拾行李。”说着,方知有便一口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起身上楼去,走到一半时,又回过头对着村长笑道,“待会可还得麻烦您带路。”

  既然蒋繁还活着,那养老就绝对不是现在的事儿。

  前头的路,可还远着。

  第四卷 怪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