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比祁温书想象的还要热闹些,祁温书从三皇子那儿讨来的银元不一会就花了出去,先是为一根糖葫芦做出了贡献,再是从大爷手里拿了两个糖人,最后在糖糕铺吓了一跳。
李湘江带给他的心理阴影着实不小,导致他现在看到卖糖糕的就转身想跑,幸好不是,于是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点钱花了出去。
祁温书慢吞吞地溜达着消食,不自觉想起昨天在书房他顺手捡起的书上写的内容——
他其实真只是无聊翻翻,没想到书里有一页痕迹太重,似乎是经常被人翻阅导致打开就能摸到那页,大致内容是关于恶召之子——嗯?还有这种存在吗。
恶召之子的腰间会有类似曼陀罗花样的图案,这是用以区分天降之子和恶召之子的方法——顾青冥果然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以为他是恶召之子。
那他为什么要隐藏君夙的身份,让他成为“天降之子”,让他进入国师府呢?这点祁温书有点想不通。
而且有件事情更加矛盾,他让梅星河看过他腰上的图案,梅星河说他也有这样的图案——梅星河难道也是恶召之子?
但世上只会存在一个天降和一个恶召,当他们死去后,会重新转世为不同的人,绝不会出现第二个。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出现在祁温书耳边,有两个人在争吵。
“……我不回。”
“少爷,您就听老爷的话,回去吧,只是关禁闭而已,若是让人发现您假冒进府,怕是会有更大的惩罚。”
这声音,有些耳熟。
祁温书与林崎一墙之隔,林崎和侍卫完全没有发觉有人在听他们的话。
“我不想回去,以前他不管我,现在又觉得我不成器,我就要让他知道,我现在这样全都是因为他!”林崎的声音充满了愤怒的得意,“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他老了,终于愿意放下国事和他的学生,想起他儿子了又有什么用!”
“你回去罢,我不会回去的。”林崎的声音渐渐淡去。
祁温书原地思考了会,拐到另一条路上,与迎面而来的林崎“偶遇”。
林崎低头从他身边走过,祁温书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林崎猛然回头,颇为意外:“君夙……?”
“嗯。”祁温书顺口应道,“我被人掳走,而后逃了出来,结果到了这儿,你知道这是何地?”
林崎与他说了:“掳走你是何人?国师到处派人找你!”
“不知道,我只顾着跑,倒是没注意那人身份。”祁温书说,“那国师大典……”
“自然是没有继续。”林崎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慢说,“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历代国师都由天降之子担任,天降之子自带使命,但当他们完成使命后就会死去,他们所担任的国师职位会由另一人易容顶替。”
“可如果我不是……天降之子呢?”祁温书说。
林崎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怜悯,说:“国师自然有办法辨别真伪,他说是,那便是。”
祁温书大脑“轰”一声,顿时变得空白,他有些迷茫地站着,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该是假的那个吗?三皇子为什么要瞒他到这种地步?
日暮黄昏,顾青冥收拾了手里案卷,欲出门寻君夙,却发现他已经回来,在庭下那棵快开花的树下坐着。
见顾青冥出来,祁温书也没有动作,只愣愣盯着池里将融未融的池水发呆。
自他长大后,顾青冥几乎很少见他这副安静到极致的模样,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情
绪。
春寒料峭,他在这里坐了多久?顾青冥大步上前,用极轻的、怕会惊动树枝蝶雀的声音轻轻道:“君夙,怎么不回屋?”
话刚一出,少年身体微微一震,神情发生了些许改变,他抬眸,用那双与常人有异的银水双瞳仔仔细细地看顾青冥,似乎要用目光描绘他本人。
顾青冥任他打量,不安的感觉像墨入清水,越淌越多。
“……三皇子。”祁温书看过了,复垂眼,“只是觉得无聊,随意看看。”
顾青冥伸手:“与我回屋。”
祁温书温顺伸手,手指搭在顾青冥手上,顾青冥感觉到了凉意,似乎将骨髓都冻结住的冷,怒意从他眼底升起,又被他无声地压下去,只是领着人进屋,留下一句“等着”,旋即复出了门。
他实在坐了太久,从手指尖到心口都是冰冷一片,麻木的,神智也在冰天雪地之间凝滞,在屋里的热将最外层冰冷的壳子融化掉,他终于轻轻抖了抖眼睫,吁出一口冷气。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受伤了,不与我说,强撑死忍;嗓子没有治好,后续也许会出现更严重的情况,不与我说,云淡风轻;以为我是恶召之子,不与我说,极力隐瞒。
十四年的光阴共度,我却始终被隔阂在外,什么也不知道。
他坐在书桌前,拿起一张纸,微抿起唇,提笔写字。
顾青冥端着一碗姜汤回来时,发现君夙在写字,过去问他:“写什么?”
“只是随意练练。”君夙说,纸上确实也只是字不成句的练习,顾青冥看过一眼便过了。
“喝光。”顾青冥将碗递给他,顿时,姜汤那极其浓郁厚重且特点鲜明的姜辣从空气进入鼻腔,祁温书立刻转头,干脆拒绝道,“我不喝。”
“……”顾青冥不说话。
祁温书犹豫一下,还是抗拒这种味道以及口感:“我讨厌这种味道。”
“……”还是不说话。
“很讨厌。”祁温书强调。
“……”
“喝一口。”祁温书终于妥协,在喝汤路上勉强退了一小步。
但这一小步并没有打动铁石心肠的三皇子。
“两口。”祁温书再次退步。
退步这种事情向来只有0和无数次,退一小步便如堤溃蚁穴,后面只会越退越多。
面对如此悲愤无奈的话语,顾青冥只有两个字。
“喝光。”
祁温书登时愤怒起身,正想大放厥词我不喝就不喝你能把我怎么样,顾青冥却是想了想,似乎终于想到了原因,说:“我喂你。”
祁温书与他对视几秒,然后端起碗,壮士断腕般仰头把一大碗姜汤尽数灌进嘴里。
看似很豪迈,但其实他的心理里程是这样的:
还未进嘴:开始后悔。
刚抿一口:好——难——喝!
喝一大口:时光倒流吧倒流吧!
再喝一口:要吐了——
喝到中间:都喝到这儿了,一鼓作气吧。
最后:嘴已经麻了,他一定要打顾青冥一顿泄愤!
一声巨响,祁温书放下碗,只觉身体从内而外都散发出一股姜味。
“不错。”顾青冥摸摸他的头。
祁温书:“……”
他仰头亲在男人嘴角,心想,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要让你尝尝姜汤的味道。
哪知顾青冥不但不躲,反倒压着他的腰反客为主,亲得更加深入。
亲来亲去,摸来摸去,最后祁温书崩溃道:“停!”
顾青冥看他一眼,似乎想说怎么停得下来。
祁温书欲哭无泪。
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真实例子,他是不是傻。
其实民间关于天降之子的故事不少,但很多都是一点点考据加多半的臆想,祁温书将书房的书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个看上去靠谱的说法——
传闻,天降之子与恶召之子为双生子,正面为阴,反面为阳,一黑一白,有改变江山王朝的能力。
既然这样,效果应该也没差别,怎么区分?
祁温书又开始疑惑了。
“嘟嘟嘟。”门外响起一阵扣门声,祁温书起身开门,心想顾青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不是才离开一会么。
刚打开门,祁温书发现不对,但已经晚了。
来者锢住他身上几个大穴,祁温书身体僵硬,被五花大绑地抬上了马车,那人方开口:“国师等您很久了。”
“唔唔唔!”祁温书想说话,开口却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呓语,试过几次后只得作罢。
古代没门眼真要人命。
不想回去,他还没看到桃树开花呢。
马车上晃晃悠悠,下车时穴位解开,他险些跌倒,幸而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国师……”祁温书说。
国师道:“怎的不动,还要我抱你下来?”
祁温书连忙下车,见国师面色如常,心里好歹放下了些,开始插科打诨:“怎么会,就是刚才一直动不了,有些不习惯。”
进了府,以前那些和祁温书同龄的小孩都不见人影,祁温书微微皱眉。
“还记得头回来这里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祁温书摇头:“我那时太小了,压根没有印象了。”
国师淡淡道:“我与你说,莫让他人发现你是天降之子,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