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历史军事>西周长歌>四百六十三 伯颜的纠结
  就算一切顺利,把这几个陪媵送到了镐京,那这几百个护卫何去何从?回成周八师还是加入西六师?前路迷茫。

  走得一阵,许是太过无聊了,副将心疼身为主将的伯颜,想为他舒解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将军,咱们上一站为什么要绕路在燕城歇脚?还一住两天?”

  伯颜指了指身后相隔十几丈的那辆素白齐纨的幔车:“邢女之姐已嫁作燕侯的正夫人,此番远嫁,恐姐妹再无相见之期,特特前往告别。也是人之常情也。”

  “原来如此。”副将点点头:“可那燕侯要与咱们作一路去往镐京,将军为何坚辞?”毕竟是召公虎之弟呀!

  “有些事你有所不知也。”伯颜正色道:“我曾为召公府舍人,召相曾亲下死命,十年内不许燕侯入京。他以为我不知道?故意诓我也。若真应了他,召氏兄弟和好也便罢了,若是……这两人都将迁怒于我也!”

  “竟有此事?”副将吃惊了:“召相竟与亲弟有此等间隙?也是咱们这些军将孤陋寡闻也。”他回身看了一眼那辆素白的幔车,颇觉扎眼:“那燕国乃苦寒之地,贫苦过甚。想这邢国也强不到哪里去,连这裹车的齐纨也不染个喜庆亮眼的颜色,真是丧气!”

  伯颜听了此话,微微一怔。从前在相府时他很是不明白,身为一国之君的燕侯,为什么总喜欢往镐京跑,不愿就国呆着?直到此次护送这北路陪媵团来到燕城暂时打尖,他才深深懂得了召仲豹的苦楚。

  虽然已猜想到燕城贫苦,可还是没想到竟有如此贫苦。虽是盛夏,可城内空旷得如同秋风扫过林木,落叶尽去,一片枯干萧疏。街市冷清,店铺几乎全部关闭。行人寥寥衣衫褴褛脚步匆匆,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纵然是陈妫那招摇的弥漫着兰香茜草异香的彩缯幔车经过街市,也没有几个人回头看上一眼。

  伯颜曾带几名军士闲步走上燕城的城头,想看看大周边地守军将士的军容。可还没走上城头,他便心头一片冰凉了。

  上城的石梯口与通往藏兵瓮城的上下甬道,连一个岗哨士兵也没有,伯颜与手下如入无人之境便登上了城头。城头则更令人寒心,除了几杆海蓝色的“燕”字大旗插在垛口懒懒地舒卷着,士兵们一个都没有,城头空旷得能过马队。

  伯颜心有疑惑,好容易在箭楼藏兵室找到了一群士兵,却都在扯着鼾声呼呼大睡。喊起来一个士兵询问,衣甲破旧面色苍白的士兵极是烦躁,闭着眼冲着商旅装扮的伯颜连连嚷嚷一番:

  “都快饿死了!谁有闲钱买你的物事?走走走!老子要睡觉,不睡觉撑不到明日饭时。一天只有一顿饭,知道么?”

  说罢也还是没睁眼,倒头又蜷卧在青砖地面上呼呼大睡了。

  伯颜愤怒了,再也不顾燕侯召仲豹的挽留,也顾不上邢氏姐妹的泪水涟涟,催马起程西去了。这样的燕国,如此怠于政事的燕侯,如何能拱卫北疆,抵御戎狄?看書喇

  闷闷又走了一阵,忽然听到水鸟的鸣叫,空气也变得潮湿甜润起来,一片大湖倏然呈现在眼前。沧波接天,一望无际,阳光洒在湖面上,化作无数碎金,随浪起伏,粼粼闪动……

  郎卫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太好了!能饮马了!走了这一路,能洗沐了……”

  副将眼见伯颜的脸上现出难得的笑意,便大着胆子建言道:“将军,眼见日头渐沉,不若今夜便在此湖边扎营安歇如何?兄弟们走了一路,好几日没吃过一口热食了。再说,就算咱们糙老爷们不累,媵女们也要洗漱打尖呀……”

  正听着呢,那副将忽然住了嘴,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湖边。伯颜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忽觉心旷神怡。只见一个蒙着紫色幕离的女子正缓缓走向湖边,用手轻轻地撩着湖水……

  “那就是陈国公主吧?啧啧啧,虽看不见脸,但看这背影断然是个美人无疑呀!”副将仿佛在咽口水。

  “休得胡言!”伯颜厉喝道:“大王的嫔妃,岂容我等品头论足?”

  “诺!末将唐突了。”

  伯颜轻叹一声:“算了,你去布置扎营吧!我得稍近前护卫。”

  职司所在,伯颜不得不跟了上去,站在十步外守着。只见陈妫的手像柳枝一般,迎着风,微微摆动,纤指如笋,玉色莹然,与日光相映,手腕上的两只玉镯轻轻击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伯颜望着,有些神不守舍,赶忙将目光避开了,却已来不及。

  “表哥,颜表哥……”紫色幕离下一声轻柔的呼唤。

  “你……认出我来了?”伯颜略略有些吃惊。不过幼年时几面之缘,如何竟能认出自己?

  是的,在祖父孝王在位之时,自己的生父废王子皙身为天子嫡长子,还是如日中天之时,母亲遂妫还是陈国引以为傲的高嫁公主。陈侯每次入镐京面王之时,身边总会带着最受宠的嫡女,就是眼前这个紫纱女。

  他还记得,幼时的那个女子曾经摇摇摆摆地在他身旁抓过他的衣袖,但那记忆都太久远了,久远得不像是他自己的。而对于成年后的陈妫,他是没有印象的,直到她戴着紫色的幕离在湖边唤他一声“表哥”。记得那时,母亲依稀说过,舅父已应许下这门亲事,只待及笄便可成婚了。

  想什么呢?伯颜猛一甩头,如今物是人非,她即将为天子妃妾,自己不过是成周八师一离任的中军司马,前路不知在何方?他与她,早已是两路人了,何必在此纠结?

  想到此,伯颜肃然正色一躬:“公主此何言哉?公主行将入宫为天子妃,还当谨言慎行,休要引来流言蜚语才好!”

  “唉——”陈妫轻叹一声,语中满是哀怨凄楚:“一入宫门深似海,何如这大草原广阔自在?看来表哥是记恨我了。可身为女子,婚姻何得自主?我母亲执意悔婚,我亦无法……”

  “往日之事无须再提。”伯颜后退一步,头也不肯抬:“如今末将身负护媵之职,自当护卫公主一行安全。其余事体,公主无须再说,皆与末将无关。”

  陈妫似有些愠意,站起来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另一侧的湖畔传来一片喧嚣之声,两三个浑身血迹的内侍与侍女慌慌张张地踉跄着拥来,拉着伯颜求救道:“将军,快……有戎兵!公主……公主被他们掳走了!”

  “什么?这里乃故隗戎地界,如何会有戎兵?”伯颜又惊又疑,自从隗戎部被隗多友带入卫境杂居,此地附近只有孤竹与密支两国。孤竹自献女乌日娜与卫侯和后,两国一直交好,再无战事。至于密支,虽不是盟国,却也互市有无,与中原相安无事。正因为此,卫侯和才特特拟定了这条路线,派自己护送媵女们走北路入镐京的。难道,密支国反叛了?看書溂

  “什么公主?这里只有我才配称这二字?邢嬴也配称公主么?”紫色幕离下传来陈妫满不在乎的声音,到了这等地步,还要争个上下尊卑。顿时,伯颜对这位前未婚妻再无好印象。还是眼前的事情更紧急!

  “如此说,是邢嬴被掳走了?”伯颜扯过一名内侍,高声喝问道。

  “是……”那内侍战战兢兢道:“公主到湖边洗沐,不想正遇一群打猎的戎兵,那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一群人一拥而上,把公主掠上马,便走了……我等几人挨了他们几刀,勉强躺下装死,这才幸免于难,来给将军报信!”

  伯颜心中一凉,媵女被掠,这可是大罪呀!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做什么去?”见他纵身上马,陈妫追问道。

  “自然是整兵将邢嬴抢回呀!”伯颜一面说,一面从马鞍下抽出牛角号往嘴边送。

  “你糊涂!”陈妫突然将那牛角号夺去,望大石上摔了个粉碎,厉喝道:“那些人很快就会知道这里有天子的陪媵,定会来抢掳的。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带我和季姜离开这里,明白吗?”

  “你……”

  “你什么你?”陈妫厉声斥责道:“邢嬴本来就是后加的,我乃王后表姐,陈公之女,入宫至少会封为次妃,你只需护着我脱险便可将功折罪。还想什么?”

  电光火石间,也想不得许多了。伯颜一把揪住陈妫的胳膊,喝道:“上马!”

  陈妫拼命向后挣着:“我……我不会骑马呀!”

  “什么公主,一点都不中用!”伯颜把她向幔车的方向一推:“你自己上车!”

  陈妫踉踉跄跄向前一扑,正与一个少女撞个满怀,抬头一看,不是季姜又是哪个?赶紧一把抓住:“快,来不及了,跟我一起上车!”

  季姜见她神色慌张,也来不及问了,二女一同登车,驭手不及等二人坐稳便扬鞭催马,箭一般地驰离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