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安还穿着下午分别时的那套衣服， 他站在仓库昏黄的灯下，眉眼藏在发梢下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来了， 沈岁安。”
周加徽的语气像是在笑，可又像是恨极了。
他一把拽起许舟辰，拉着他后退几步， 用冰凉刀刃抵住他的脖颈， 又冲走来的沈岁安威胁似的厉声道：
“站那！”
沈岁安步子一顿。
周加徽的刀就架在许舟辰颈侧， 他稍一用力，森白的刀尖就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沈岁安看着那抹颜色， 眸光一暗。
“沈岁安，看来，你也没多大能耐。”
周加徽看着他的样子， 突然笑了起来，他声音一沉：
“上次你护住了，这次你要怎么做？来，让我看看。”
许舟辰听着这两人的话， 他听不太懂他们口中的“上次”是哪一次， 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周加徽的动作粗暴，许舟辰被他勒的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仰着头想远离他手上的刀刃。
他抿抿唇，等待着二人的谈判，随后， 他听沈岁安还算冷静的声音问出一句：
“你想要我怎么做？”
“沈岁安，你真的是个聪明人。”周加徽似乎心情很好， 用手里的刀点点许舟辰，像是在讲述他的游戏规则一般， 语气十分轻松：
“让他杀了你。”
许舟辰微微睁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想周加徽把他带到这来是要用他威胁沈岁安还是想直接杀了他泄愤，他提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周加徽提出的会是这种要求。
要他……杀了沈岁安？
周加徽也在这时候开了口，他声音嘶哑，难听至极：
“沈岁安，你当初怎么整我那烂货弟弟的，你不是很会吗？你真该看看我弟跪我脚边哭着说他不想当杀人犯的样子。那时候，是我小看你。”
周加徽边说，边拽着许舟辰往沙发边挪去，他用刀尖抵着他的喉咙，低声威胁一句：
“别他妈乱动。”
说罢，他空出一只手来，从那个背包里又掏出一把刀扔到沈岁安脚边。
金属和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不是很会吗？现在你家崽子在老子手上，来，把刀捡起来。不想他死，就让他亲手杀了你。”
当初沈岁安用他弟弟把他摆了一道，今天，周加徽就要看着沈岁安死在他要保护的人的手里。
一想到那个画面，周加徽几乎要兴奋得笑出声来。
而听了他的话，沈岁安倒没有多大反应。
他弯腰捡起脚边那把刀，掂了掂，问：
“他杀了我，你放了他？”
周加徽语气里隐隐带着点兴奋的意思：
“对，你死了，老子绝不为难他。”
沈岁安停顿片刻，答应得十分爽快：
“好。”
许舟辰听着这话微微皱起眉，他盯着不远处的沈岁安，声音有些微颤抖：
“沈岁安，你别这样。”
但沈岁安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他一步一步慢慢近前，到了许舟辰身前，他调转刀刃的方向冲着自己，把刀柄递到了许舟辰手里，抬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
“拿着。”
说着，他一手牵起许舟辰垂在身侧的右手，把刀柄放在他掌心，用手拢住他手指，最后，像是安抚一般，稍稍用力，轻轻握了他一下。
许舟辰顿了顿。
也正是那时，沈岁安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沈岁安的意思。
许舟辰的手有点颤抖，但他稍稍抿起唇，还是握紧了手里那把刀。
他在心里数了三个数字。
也正是那时候，沈岁安毫无征兆地出手扣住了周加徽持刀的那只手腕，许舟辰抓住这一瞬的间隙从他臂弯中挣脱出来，也没多想，本能地顺势一刀刺向周加徽的大腿。
周加徽刚才满心都是看热闹的兴奋，没想到变故会出现在此刻。
而看见许舟辰把刀刺向周加徽的动作，沈岁安有点意外，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折过周加徽的手腕。
在周加徽一声呼痛的惨叫中，他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沈岁安看了一眼许舟辰：
“跑，别回头。”
许舟辰低头看了眼自己沾血的手，本能地有点反胃，但显然现在不是该磨蹭的时候。
他随手抹了两把手上的血，抹不干净，索性不再去看，只按沈岁安说的往仓库门口跑去。
身后传来二人扭打的声音，以及周加徽叫骂的声音。
许舟辰相信沈岁安，他听他的话，没有回头。
他一把推开仓库的大门。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远远有警笛的声音传来，许舟辰在黑夜中看见了警车在远处闪烁的光芒。
警车往这个方向驶来，许舟辰冲进雨中，冲向那个方向，他抬起手，想示意这边有人。
但下一瞬，他突然听见，身后的仓库传出一声巨响。
“砰——”
那声音有点闷，许舟辰在影视剧里听过无数次，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许舟辰头脑一片空白。
冰凉的雨滴砸在他身上，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放慢，落在他身上分每一滴雨都那么清晰。
许舟辰又往前迈了一步，但不知为何，他像是被刚才的声音吓到了，他腿脚一软，有点踉跄地跪在了地上。
远处的警车近了，红蓝光芒排成一片在他不远处围成半圆，刺目的光芒在雨夜里闪烁。
有穿着制服的警察从车上下来，他们好像在对许舟辰喊着什么，但他没听清。
他只听见仓库里传来一声：
“许舟辰！”
那是周加徽的声音。
他好像在笑，笑声癫狂又可怕，像个疯子。
许舟辰知道危险在接近。
但他这次没有听沈岁安的话，他没有继续跑，他很慢很慢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昏暗的仓库内，周加徽手里拖着一个人，正往外走。
雨声夹杂着雷声，还有警方的喇叭声，他们在警告歹徒放开人质，但周加徽却想没听见，或者他根本不想理会。
他拽着沈岁安走到雨里，走到许舟辰面前。
许舟辰看清了沈岁安的样子。
沈岁安脸色苍白，唇角淌下殷红血迹。他眼睛半睁着，落下的雨滴顺着他眼睫往下淌，许舟辰知道他在看他。
许舟辰想看看他的伤在哪，要不要紧，但沈岁安身上的衣服全是暗色，许舟辰看不清他的伤在哪里。
“哥……”
许舟辰唤了他一声，但等到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恐惧堵在心口，哪怕拼尽全力，出口的声音也依旧微弱。
沈岁安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应他。
周加徽鼻青脸肿，因为之前腿上受了伤，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他手里握了一把枪，一直到把沈岁安拽到许舟辰面前才停下脚步。
对面围着一圈警察，有人拿着喇叭在跟他说话，周加徽也没听，他只挺有兴致的笑了一声：
“呦，这么多人。”
周加徽环视一圈，他看看围在不远处的警察，最终，目光落到了许舟辰身上。
他扔了一把刀在许舟辰身前，而后拽着沈岁安的头发，用手里的枪抵着沈岁安的太阳穴：
“这么多人，好，热闹，来，把刀捡起来！！”
许舟辰听着他的话，有点迟疑。
周加徽见他这副模样，厉声威胁道：
“捡起来！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他！！”
许舟辰像是被吓到了，抖了一下。
他手上还有周加徽的血，雨越来越大，把他手上的血迹也冲淡了些。他看看沈岁安，手有点颤抖，但还是按照周加徽说的，握住了地上的那把刀。
刀柄和雨水一样冰冷。
周加徽这才满意，扯着嗓子说：
“拿好，你他妈要是不想看他死，就在这里，把老子杀了！”
“来，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老子杀了！告诉他们你是个人杀人犯，告诉沈岁安，你为了救他，捅了老子，杀了老子！！”
警方的警告和谈判，周加徽像是一点没听到，他就只看着许舟辰，只对着许舟辰说话。
雨水模糊了许舟辰的视线。
许舟辰听着他的话，看了看手里的刀，又抬眼看向沈岁安。
沈岁安半睁着眼睛，他的身体被巨大的疼痛侵占，他很努力在保持清醒，在看着他。
沈岁安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他的嘴唇被血染得很红，他像是在跟许舟辰说话，但却没多少力气，发不出声音，连张口的动作都微弱得可怜。
但许舟辰知道他的意思。
他在说：
“不要。”
“你他妈的来啊，再磨蹭老子就让他死你面前！”
周加徽的声音吼到嘶哑，他看许舟辰没有动作，好像有点急了。
许舟辰闭闭眼睛，有点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握着刀的手微微用力，他抬起眸，看向沈岁安，又看看他身旁的周加徽。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许舟辰很慢很慢地从地上站起身。
雨滴从云层中砸落下来，每一滴都像是有千斤重。
许舟辰咬着牙，举起了手里的刀，周加徽看着刀刃，眼里兴奋之色愈发浓郁，他好像在笑，只是笑容在他此时的脸上，显得狰狞又可怖。
“来啊！！”
刀刃的寒光在雨中一闪而过，随后，利刃猛地落下，周加徽的喊声也戛然而止。
同时，许舟辰眼前漫上一片血色，那血色同样染红了南江的雨。
一声枪响。
许舟辰身上溅了些温热的液体，他拿着刀的动作一顿，停顿片刻，突然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呼吸着。
他手上力道松了，刀从半空中落下，和周加徽一起掉在了地上。
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许舟辰听见纷乱的脚步声，还有通过电流散在空中那有些失真的一句：
“歹徒已被击毙！”
许舟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好像彻底松了下来。
他身上溅满血迹，但他来不及注意也来不及害怕，他只顾得上上前几步，一把扶住即将倒在地上的沈岁安。
沈岁安整个人倒在他身上，许舟辰也没剩多少力气，他扶着他跪在地上，沈岁安靠在他肩膀。
两人身上都是浓郁的血腥味，虽然那味道被雨水冲刷大半，可也依旧清晰。
许舟辰这时候才顾得上后怕，他鼻头一酸，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不知道是雨落进了眼睛里，还是眼睛在下雨。
他想碰碰沈岁安，可又不敢动他，他只能试着叫他的名字。
“沈岁安，哥……”
沈岁安完全没有反应，许舟辰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有点慌，他不敢想刚才仓库里那声枪响落到了哪里，不敢想沈岁安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不敢想自己的未来会不会没有他。
有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一起从许舟辰脸颊落下：
“哥……”
身边一片乱声，有人往他们身边跑来，询问他们的情况，但那些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许舟辰只听得见自己声音都在颤抖，他很小声地、像是提醒沈岁安，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你说好……会比别人陪我久一点，你……”
许舟辰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想和沈岁安说说话，留住他要他不要死。但很快，他话音就顿住了。
有人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
那个人的指尖比雨水冷，他动作很轻很轻地碰了碰许舟辰的手。
他什么都没说，他也没力气说，他只拼着最后一丝余力和清醒，很轻很轻地、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许舟辰愣了一下，随后微微蜷起小指，也勾住了他。
他明白沈岁安的意思。
拉过勾的。
就不会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