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不纯【完结番外】>第64章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福荣堂位于南郊,是一片风格统一的建筑群。

  正中的一座楼,形容庄严,蓝天白云下红砖绿瓦,夹道两旁柏木森森。旁边当然还有一些小楼,造型就更质朴了,简直就是用灰水泥随意抹成的,也一并恭敬地侍立两旁。

  这里来往的人并不算多,个个神情凝重,着黑衣黑裙,好像穿梭于其中的一只只燕子。

  李牧站在福荣堂的门口,有短暂的怔愣,周围全是一些他并不认识的人。

  “李牧。”岳人歌在不远处叫他,“这边来。”

  岳人歌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眼角的淤青已经消肿,两颊处微微塌陷,眼角微微下垂。穿着仍是整洁干净的,少了些精巧的装饰,胸口只别一朵纸折的白花。他冲李牧勉力勾起嘴角一笑,“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

  这些天,他们各忙各的,不约而同把情绪压在心底,也没见面。猛地一见面,竟见出了恍如隔世之感。李牧在酒吧,岳人歌在别处。没有了梁川的狄俄尼就像忽然更换了一双假肢,虽然能勉强行走,但适应的过程总还是要有的。

  忙倒是其次,忙的过程中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勾起一段伤心的情绪,倒显得更为要命。有什么不懂、不会的,李牧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叫梁川的名字,可抬起眼一看,站在那个位置的,是艾米。

  女调酒师茫然地看着他,李牧一叠声道歉,手忙脚乱继续自己的工作。

  怅惘横生。

  有些人离开了,可他的痕迹还在。他说话的方式,他喜欢的东西,都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拓下影子。让人不由得去想起他。

  “你最近瘦了。”李牧端详着岳人歌眼角的伤,“脸上的伤倒是好些了,还痛吗?”

  “没感觉了。”岳人歌有些局促似的,双手插着兜,目光下垂,盯着光鲜锃亮的鞋面。“仪式十点开始,”岳人歌说,“我们走一走吧。”

  坐落在南郊的这家殡仪馆其实于五年前才刚刚落成,坐1号线,在终点站下车,出站左拐走几百米就到。既是新修的,那么在规格上也比那些旧楼好上许多。郊外的空气比城内清新不少,天然的山清水秀;又少了那些灯红酒绿的喧扰。总而言之,确实是个清净的所在。

  也不知道早已习惯了热闹的梁川,会不会觉得这里太憋闷。

  李牧和岳人歌并肩而行,一条小道迤逦延伸至远方,花木繁盛。今日恰是阴天,也不觉得闷热,只这样缓步走着,顶多出一层薄薄的汗。

  还是岳人歌先开了口。

  “我试着去联系了梁川的家人,”他说,“但很遗憾,没有联系上。”

  诚然如他所言,梁川的双亲故去已久,那些犄角旮旯的零碎亲戚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不过这样也好,梁川生前过得简朴,唯一可称得上财产的,除了他那几身穿旧了的衣服,也就只剩床底一箱子落了灰的书。

  “他很早说就要留给酒吧里的小朋友。”岳人歌说,“那都是他很早就定下来的。”

  李牧点头,这也很像梁川的风格。

  岳人歌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些近日的事。他的语气平缓,像是纪录片里沉稳的旁白,事情很多,很细碎,但因为岳人歌的讲述,李牧也并不觉得烦。他安静地听着,讲到请化妆师为梁川修整遗容的时候,岳人歌停了下来。

  李牧转过头,诧异地看向他。岳人歌抿着唇,侧过脸,脸颊上已经淌下两行泪。

  李牧不发一言,安静地抱住了岳人歌。

  岳人歌在发抖。李牧一下一下轻轻地抚他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梁川死了。”岳人歌靠在李牧的肩上,眼泪迅速洇湿了李牧的衣服,岳人歌的声音变得沉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李牧一下一下地,轻轻地说,“我知道。”

  岳人歌的难过,他懂得。也正因为懂得,所以知道那些安慰的言语是多么的惨白无力。他只是抱着岳人歌,任他低声地抽泣。岳人歌仿佛变得很小、很小,变成了一个小小孩,变成了需要照顾的,脆弱的孩童。

  “还有我呢。”李牧把手掌按在岳人歌的背上,感受他肩背轻微的起伏,缓慢的抽泣。

  梁川的告别仪式于上午十点开始。因为没有亲属,所以赵升焉、岳人歌和李牧就临时扮演了这样的角色。来的人不少,多是梁川生前的客人与好友。化妆师的技术很好,修饰了原本锋利的棱角,让梁川看上去比平日温和了许多。

  那是他少有的模样,梁川自己未必满意。他一辈子都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斗士,如今怎可能伪装出不属于他的温和良善。

  不过就算他不满意,现在也来不及了。

  穿黑纱裙的女生显然已经哭了一回,李牧认出那是安妮,女孩和岳人歌拥抱了一下,又对李牧说:“视频正在剪辑……进行得很艰难。每次看到梁川我都会很难过。”

  李牧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只好跟她抱了一抱。

  “节哀。”

  李牧抬起头,穿一身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是曹扬。他带了年轻的爱人过来,取一朵白玫瑰,放在梁川身边。

  人走了,生前的那些恩怨也就一并消散。喜欢的、不喜欢的人都来了,李牧看着湍流的人群,麻木地进行着仪式。他忽然觉得人生的某个阶段已经结束了,而新的阶段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开始,还是未知数。

  “睡会儿吧,”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贴在李牧的脸上,激得他眼睛微微一眯。岳人歌从他身后绕过,顺势在李牧身边坐下,“看你累了一早上了。”

  “我不困。”李牧接过水,声音沉闷。

  “我知道你不困。”岳人歌点了一支烟,看到墙上的禁烟标志,又沮丧地将烟杵灭,“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

  “难过的时候人会变得麻木,忘记饥饿,忘记疲倦。”岳人歌说,“别把自己累垮了。”

  短暂的发泄之后,岳人歌比他恢复得更快,更迅速地成为一个冷静的成年人。

  “Leo。”李牧忽然叫他。

  “怎么?”岳人歌应道。

  “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梁川这一走,对每个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带来新的变化,狄俄尼的事务必定要有人来接。而李牧必须适应没有人教导、更缺乏训斥的工作环境,这看上去像是一件好事,但李牧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很想川哥,”李牧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和父亲去世是不一样的。父亲走得早,对那个时候的李牧而言,并未留下过大的冲击。他只知道爸爸离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并不是不爱他们——这样就够了。父亲的影像是模糊的,更像是某种指引,让李牧懵懵懂懂走上这条路。

  而梁川是另一种类型的存在,他不是父亲,当然也不是母亲,李牧若是单方面认他做朋友,梁川肯定也会骂他占死人便宜。

  梁川是什么呢?梁川是老师,是真正的引路人,是带上李牧正儿八经走上这条路,并给他具体指导的存在。

  冰块怎么切、酒怎么调、甚至摇晃摇壶的动作——李牧作为调酒师的一切,都拓下了梁川的烙印。

  所有人见到李牧,再见到梁川,都会由衷地夸奖一句,李牧真不愧是梁川带出来的好徒弟。

  而眼下,老师走了,李牧孤零零地站在这条人烟稀少的路上,不知该往何处去。

  岳人歌按了按他的肩。

  “你太累了。”岳人歌说。

  李牧想说其实我不累,但岳人歌又抬起手轻轻挡住他的唇,“你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累。”

  岳人歌说什么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过几天我们放个假吧。”岳人歌说,“等这些事情做完了,整间酒吧都放假,休息半个月。大家都需要缓一缓。”

  放假。

  那可真是奢侈遥远的事情。经营酒吧的人,为别人提供快乐的人,又有什么所谓的假期可言。李牧又听岳人歌说:“其实应该先组织大家去体检。干我们这一行,身体多少也会出一点问题,你也去。”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然后我们出去转转,这里太闷了。”岳人歌说,“别总苦着脸,梁川要是见你这个样子,非得跳起来揍你不可。还会说,‘臭小子拉着一张脸给谁看’。”他捏着嗓子学梁川,惟妙惟肖。

  李牧总算是笑了,“我倒宁愿他跳起来揍我。”

  “你是不是傻了小朋友。”岳人歌也笑,“他打人可痛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气氛短暂地活跃了一会儿,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们的肩头,极温暖,像是要把心里的坚冰一并融化。

  过了一会儿,岳人歌脸上的笑容淡去,“他之前说过,要把骨灰洒进金沙河里。”

  李牧诧异,“不运回家?”

  岳人歌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家的。”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放了假……李牧,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作者说------------

  梁川:没想到吧,我又出场了一回。但这次没加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