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不纯【完结番外】>第83章 我真想告诉所有人

  岳人歌已经进父母房间一个小时了,李牧在屋子里焦灼地踱步,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去墙上的时钟。这简直比在产房外的丈夫还要难熬,但这二者倒有一点相似,毕竟都是希望“母子平安”。

  走廊上传来动静,李牧赶紧跑到门口——还不敢急切地开门,因为他着实不敢和Jeanne面对面。他一向是不害怕女人的,因为他的女人缘一贯很好。可现在不一样,任何讨好都容易弄巧成拙。

  岳人歌给他发了消息,“出来吧,散散步。”

  又说:“就现在。”

  岳人歌的脸上写满了疲倦,李牧跟着他一前一后下了楼,绕过后院,走向葡萄园。站在院子里可以看见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像是疲倦的、不敢闭上的眼。

  “……怎么样?”李牧小心又紧张地问,“他们没打你吧?”

  这当然不可能。肉眼可见的,岳人歌的唇角凝了一小块血渍。他本就生得白皙,而这鲜红的一点便得格外刺目。

  “这是我自己咬的。”岳人歌见李牧盯着他的唇看,于是解释。见他不相信,便又张开双臂,妖娆地在李牧面前转了个圈,“怎么?你要不要’检查检查‘?”

  “还说胡话呢。”李牧惨白无力地笑。

  岳人歌张开双臂,搂住了李牧的腰。

  “没事的,”他说,“你别担心。”

  葡萄园里秋风起了。勃艮第的秋天比花都的秋天显得更有存在感。那微凉的风拂过李牧的肩头,拂过岳人歌的侧脸,却默契地,片刻之后变得安静了起来。这对年轻的恋人需要一点点时间,去思考和适应。

  “真的没打你啊?”过了好半天,李牧又确认。

  岳人歌笑着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暴力这种低端的手段,尚且不会出现在岳人歌家里。只不过,比起疾言厉色,情感上的迂回战术更让人难以招架。

  岳人歌那句话一出口,母亲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岳人歌看得一怔。Jean也慌了,结结巴巴地,“你……你哭什么,哎呀,不过就是找了个男人……”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母亲尖声哭泣起来,“你找个男人,算什么呢?能结婚吗?他能给你生孩子吗?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在一起再久,又能证明什么呢?你老了谁照顾你?到时候我们都死了!”

  她一连串的问话像暴雨一样砸过来,砸在岳人歌的脸上,砸在他的心里。Jean仍是忙不迭地劝老婆,“哎呀,你不要这样急……”

  “你个没心没肺的!就知道吃!这还不急什么时候急?都已经把人带回家了呀!你还想怎么样?”Jeanne一下把怒火转移到老公身上了。她简直恨他。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样头脑简单?除了葡萄酒就是葡萄酒,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图人家长得好看,图有个庄园日子过得殷实,压根没想到三十年过去,翩翩少年郎早就成了谢顶圆肚子的大叔,生的儿子还这样不争气!

  老爹显然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被这样训斥,也不争辩,就这么老老实实缩着脑袋,任凭夫人发挥。

  以他的经验,她这就是一时生气,需要发泄。等发泄完了,气消了,一切都好了。

  岳人歌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

  但又笑不出来。

  老妈先是抽抽噎噎哭了一阵,一老一小都没来哄,自己也觉得没趣了,把泪一抹,道:“反正我是不同意。你是个男人,男人还是要娶妻生子的,这不是你喜不喜欢的事,这是你要承担的社会责任。你爸爸朋友的女儿,你还是要见一见……”

  岳人歌仰着头,打断了她的话:“说了不见。我对着女人不行。跟女人结婚?不可能。”

  “你!”这横冲直撞的一句话直白得差点把Jeanne噎死,她一双凤眼瞪着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能浑到这种程度,一根反骨简直逆了天。她随手操起一支木棍——那原本是用来捅窗外的果子的,结果现在派上了别的用场。

  她狠了狠心,虚张声势地在岳人歌面前挥了一挥,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好嘛,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岳人歌并不觉得意外。他瞪了母亲一眼,干脆地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膝盖一屈,利落地跪下了。

  他们这样的家庭,虽是小门小户,但自给自足,什么时候这样严厉地训斥过孩子?岳人歌小时候比现在更皮,跟着别的小朋友躲到葡萄园里,天黑了还不回家,害得大人找了一整夜,差点要去报警。结果第二天一早脏兮兮地出现在家门口——她比孩子先哭了。

  蓬头垢面的大人搂着脏兮兮的孩子嚎啕大哭。出去玩算什么呢?让他去玩好了,比起这个,她更害怕失去他。

  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心头肉。他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营养不良,比别的孩子更瘦弱几分。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为了让这个孩子长胖一点,自己反倒是瘦了好几斤——孩子是吸母亲的血长大的呀,Jeanne将棍子高高地举起来,岳人歌倔强地仰着头,一晃三十多年,他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Jeanne的手还在抖。她打不下去,可是她不得不打下去。这个社会的规则她比他懂得太多了。她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受了多少钝风磋磨的痛。黑头发的亚洲女人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嫁到弗朗庄园难道真的舒舒服服地就当起了庄园太太么?公公婆婆、家族里的亲戚,哪一样她不是耗费了大量的心血去应对!

  做一个异类,融入主流社会是多么难,她比他更懂,并且慢慢地适应了三十多年。她让他读书,默许他走出去,还不是为了让他更好一点,更强一点,不要像他的母亲一样,被人这样瞧不起呀!

  两行泪又涌了出来,Jeanne哭着摇摇头,看着儿子那张倔强的脸,心又被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上的棍子落下了,重重地砸在岳人歌的背上。岳人歌吃痛,往前一扑,手掌撑在地上火辣辣地疼,又一记棍子狠狠地砸下来。

  他咬着牙,愣是不喊痛。

  “叫你倔!叫你倔!”她一边哭一边打,“你懂什么!你非得见到棺材才落泪么?”

  “好了!好了!”Jean一把将已经疯了的太太拉开,“你打他做什么?再怎么样,他还是我们的儿子!”

  Jeanne如梦初醒一般,喃喃地,“造孽啊……”

  “妈……”岳人歌抬起头来,唇角因为方才吃力,而涌出了一点血,口中一片腥甜。Jean拦住他,摇了摇头,“你妈妈需要休息一下。”

  岳人歌仍是跪着,手上已然磨破了皮,自掌心传来隐约的钝痛。膝盖大约已经跪出了淤青,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察觉到母亲正看着他,不由得缩起手,避开她的目光。

  “这件事,我们知道了。”爸爸发了话,“但我们需要时间消化一下。Leo,这件事……确实有点突然,我和你妈妈都没有准备,你不能要求我们立刻就接受它。”

  “……我知道。”

  岳人歌想,今天这一切本来就是意外。

  可意外就这么发生了,那还能怎样呢?他也不想。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爸爸拍了拍已经泣不成声的妻子,看了岳人歌一眼,“明天就要回去了,回头叫Jade帮你挑两瓶好酒,给你的朋友们带去。”

  李牧的手指轻轻抚过岳人歌咬破了的唇角,顿了顿,又往下巴上滑。他没有犹豫,低头吻上了岳人歌染血的唇,用舌尖舔开凝结了的血块,与他分享血液的甜。岳人歌因这细密的疼痛而皱眉,伸出手试图推开他,李牧松开唇,看见手心上那一小块嫩红的擦伤,从兜里摸出纸巾帮他擦拭。

  “疼吗?”

  岳人歌笑着摇头。

  背上的伤倒是真有点疼,老妈这么多年,干了不少体力活,力气自不必说。刚才情绪一上来,下手更狠。

  一场谈判,两败俱伤。岳人歌丝毫没有自满的情绪,反倒是有些怅然。自己长这么大,老妈还从没这样打过他,顶多就是在脑门上盖一巴掌,力度也不大。

  她那么要强自尊的人,对自己已经极尽了温柔。

  自己是真的把她气着了。

  “所以说我原来的计划是对的。”李牧坐在葡萄园的田埂上,手上是刚刚摘下来的新鲜的葡萄叶,“我妈这个暴脾气一上来,方圆五十里的生物都得遭殃。按照我的计划,等你再来几次,跟他们混熟了,我再在电话里跟他们说这个事。至少别影响到你,我们人又不在跟前,让他们自己想清楚了,再回去。”

  “听起来也不是很高明嘛。”李牧笑。

  “是,其实也不高明。”岳人歌点头承认,“其实我还想过,干脆就这么瞒着,也好。人活一世,总不能为别人的一两句认可吭哧卖命。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一看到你,”他把葡萄叶盖在脸上,透过被蛀掉的小洞看着明朗的夜空,“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我真想告诉所有人,我和你在一起。”

  李牧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那是爱人之间的小小的占有欲,李牧懂。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是安定剂,让躁动不安的灵魂变得沉静;又是兴奋剂,让人每时每刻都为对方目眩神迷。他参不透,悟不透,他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在红尘俗世中求索挣扎。

  而他乐在其中。

  他生来蒙昧,未被点化。只知道,因为你,我不愿再如此隐秘地爱着;而爱上你,是我做过的最骄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