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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华珩到达京城后, 没有半点修整的时间。先是被急召进宫觐见华邗帝细述了北斗营此行的所得,接着去安排了随他一同前来京城的北斗营一行众人先行休憩,然后派人去唤来安顺王了解了京城现下的局势, 对五皇子趁他不在京城时做的一番布置做了些应对,一直从初日高照忙到玉兔东升,这才终于有了喘口气的私人时间。

  他坐在书房里, 长呼一口气放下笔, 抬头看到一旁案上早已凉透的酒水菜肴, 这才想起太子妃之前来过一趟, 不过才说了没几句话下仆便通报安顺王来访,所以太子妃只是将酒菜放下后便静静退下了。

  念及鹣鲽情深的爱妻和伶俐聪明的儿子,华珩终于从满脑子的制衡权术、格局应变中分出些许心神来,心中浮现一丝温情。他起身坐到案边, 一眼便认出是太子妃的手艺。几道小菜, 都是他平素爱吃的口味, 乍看简单, 细察却十分精致用心。虽然大概是累极了,腹中并不觉得饿, 他仍是执筷吃了几口。

  斟了一杯酒, 想着自家不久就快七岁的儿子, 华珩一瞬间有些恍惚。在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时,也是在这个书房, 曾会见过一个和他儿子现在差不多一样大的孩子。

  彼时一席长谈, 明明是不大的孩子,却有着那样早熟聪慧的心智, 他为之暗暗心惊的时候,未尝没有过惜才的心思。只是从小被传授的帝王心术, 让他严格而理智地选择了可见的最佳方案,依旧执行了原定的计划。

  光阴流转,如今物是人非。华珩却忽然觉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懂过那个人的心思。

  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将酒盅顿在案上,轻轻一声叩响,华珩抬眼时,已湮灭了最后一点属于私人的叹惋,仅余一片平静。

  不论过往是非,贺凉,且以此杯祭你我一场相识,黄泉路上,你必不会寂寞。

  值此时节,他的五皇弟,于国于民,有害而无益,当杀。

  此时的皇宫里,一处宫室中,正充斥着甜蜜的气息。

  重重憧憧的锦绣织帘后,那张大床上,一身繁复宫装的长发丽人压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层层叠叠的绮丽华裳像蝴蝶的翼般铺开,蛛网般密密装裹束缚住猎物。白皙的肌肤在迷蒙的光线下,映出珍珠般柔和的光泽。几声笑语流淌。

  气息交缠间,丽人伏身贴近了男人,低婉的音线带着另一种意味的撩人,在男人耳边一次次这样问着:

  “告诉我,喜欢吗?爱我吗?”

  男人气息不稳,沙哑着声音回答:“喜欢……当然喜欢……我爱死你了!”他仰起头,迷乱地索求着心中神灵给予垂怜。

  笑声流泻,丽人亲昵地依偎过去,给予对方至高的奖赏。

  在男人全副心神为之沉醉,感知降到最低的时候,丽人细白的手抚上了他的颈,双手间,隐约一道金光闪烁。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

  男人猛地睁大了眼,喉间“嗬”了一声,颈部迅速漫开了一道血线,英俊的脸上犹带着来不及褪去的愉色。身体猛然一震,抽搐了几下咽了气。

  指间缠绕着仍深深勒入对方颈中的金线,丽人仿佛未察觉对方的异变一般,含情脉脉地吻上那削薄的嘴唇,快乐地在唇齿间呢喃着:“是吗?我接受了。你这样爱我,我好高兴。”

  丽人将脸贴在那彻底沉寂的胸膛上面,细细感受着尚存温热的气息,小兽般温驯地摩挲片刻,闭上眼,绽放出了绮丽的微笑,说:“我也爱你啊,很爱很爱。”

  爱意难得,需要细心浇灌,耐心呵护,再于最热烈之时让其停驻时光。温情易逝,更显弥足珍贵,只在此刻,值得他敞开怀抱尽数接纳品味。于是所有的喧嚣都退去,所有的躁动都止歇,只留下某种深沉的,温柔的宁静环绕在他身边。

  脑海中疯狂的回音得到了短暂的餍足,安静下来等待着下一个祭品的浇灌。

  在被鲜血与污秽浸染的华丽大床上,黑色的长发蜿蜒流泻,显露出的半边精致脸庞上,一点泪痣格外妩媚动人。五皇子华珪依偎着尸体,带着孩子般纯净的笑容,沉沉睡去。

  晨光初照时,随着细微的脚步声接近,殿内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

  “殿下!您怎么能穿娘娘的朝服做这种事情!”

  华珪依旧保持着依偎在尸体胸口的姿势,缓缓睁开了眼。原本又着急又慌乱的宫女甫一接触到那双紫色的妖异眼睛,登时想起眼前这位的脾气,下意识住了口,温驯地低下头去。

  喧嚣混乱的这世间,携着黑暗狂躁的情绪,重新呼啸着席卷而来。

  华珪坐起身,犹自和男人亲密碰触的肌肤分开,有少许粘稠的血液流下。他从床上爬起来,看也没看宫女一眼,拎着匕首赤着脚从她身边走过,有些厌烦地吩咐道:“床上的东西处理掉,做得干净点。”

  走至外室,随从已经早早在此等候。像是没看到华珪身上的裙装和大片血污,也没闻到那刺鼻的气味一般,他尽忠职守地听着五皇子的吩咐。

  “告诉那些家伙,新送来的礼物挺不错的,这件事我答应了。”华珪握拳抵在下巴上,曼声这样说着。随从恭声应下,却没动弹。

  果然,紧接着华珪就说道:

  “这事就交给你,去查查那批北斗营的人,打听下里面有没有什么新出现的生面孔,整理出一份资料交给我。”

  眼尾上挑,紫色的眼中波光潋滟,华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意味不明地轻轻哼笑了一声。

  他那位太子哥哥,应该快要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了吧。

  手指在发间梳过,漫不经心地在发尾打了个圈儿,他略带嫌恶地弹了弹手上沾染的血垢,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今天,该去哪里找一份新的礼物呢?

  中原西部某处,本应是繁华城市的地方,此时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城门像黑洞洞的大嘴一般张开着,从参差不齐的城墙上看去,被烧得焦黑的废墟和其间游荡的残缺身影,昭示着它曾被妖魔军队攻占过的事实。一颗颗人头悬挂在城门上,暴凸的眼和大张的嘴,像是在无声地向苍天嘶吼着不甘与悲凉。

  一身黑甲的男人骑着匹通体乌黑,头罩黑布,看上去好似一匹毛发稀疏的马一般的高大走兽,在城门前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视线从那一排人头上扫过,在其中一颗像颗球般格外浑圆肥胖的头颅上停了停,从那面目变形的五官中认出了它原本的身份。

  郡城太守。

  随即想起了相关的情报资料。

  总是笑哈哈的人,是面团一样和事老的角色,但处理起事务来相当有一套。弱点是嗜好美食,大部分俸禄都花在了吃食上。有一母一兄,两子一女。

  从资料上整理出来值得记住的只有这些信息,但现在可以增加了一条。

  妖魔入侵中原,坚守至终,城破,亡。

  收回目光,他翻身下了坐骑,牵着骑兽走进了城内。

  破败而障碍丛生的废墟中,他走的从容无比,就像是在某处风景绝佳的地方游玩,但前进的速度却不慢。游荡的行尸对这个造访者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也不主动招惹它们,只有在他前进路线上的行尸,会被迅疾的刀光劈过,像个破布娃娃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远远甩到了一边。

  虽说暂时没有看到半点可以称为麻烦的东西,但他的心情并不太好。因为灵魂深处,那种让人躁动的饥饿感,又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困扰地皱了下眉。

  之前他尝试过熟制的菜肴、新鲜的生肉甚至活着的禽畜,但是没有用,那种东西无论多少都会被胃部以相当强烈的反抗送出。几番折腾后,他不得不放弃,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食欲指引着他选择的目标——人类。

  吃人肉倒也是种颇新鲜的体验,虽然无论是新近死亡的人类还是即将感染的尸骸,如果不考虑心理因素的话,在他吃来其实和一截木头,一片树叶都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能有效的抚慰那种来自灵魂的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肉越新鲜,饥饿感就消失得越快。但不知为何他不想去狩猎活人,就只能更努力地去寻找新鲜的尸体。

  城中的行尸们显然和他重叠了大部分的食谱,在那上万不知餍足的食客们挖地三尺之后,现在没剩下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于是他只得再次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这座城池,打算在路上碰碰运气。

  骑上走兽重新上路不久,他突然控制着坐骑改了个方向。

  因为饥饿而越发灵敏的感官告诉他,那里有“食物”。

  不,从气息来看,或许更应该说是,也许将来可以成为“食物”的存在。

  是活人,而且——

  黑色面具下的嘴角慢慢上扬。

  ——很多。

  但是先于他的行动,反而是那些气息朝着他跑了过来。他偏偏头,忽然停下了前行,嘴边的笑容更大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孩,以着这个年纪来说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像是在被蛮力魔追赶一样死命地向这边跑着。看到骑在“马”上的陌生人时,那双眼睛骤然爆发出光彩,陡然又提高了奔跑的速度,狼狈地滚了几滚来到了男人的坐骑旁,仰起一张染满尘土的脸庞望着他,拼尽全力的祈求着叫道:“救命!救救我!”

  随即追赶过来的是一群气喘吁吁,手持粗糙的棍棒等物的流民,其中甚至还有瘦骨嶙峋的女人和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们看到陌生人,也是一怔,犹豫着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这边。一双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在看着那匹“马”时,几乎像是发出了绿油油的光芒。不过大概是顾忌男人身侧的长刀,克制着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一个相对来说还算健壮些的矮个子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叫道:“伢子,过来!”

  男孩一哆嗦,像落水的人寻求浮木一般更往骑手身旁靠了靠,叫着:“不!”他转向骑在走兽上好整以暇看着这一切的男人,抖着嘴唇哀求道:“救救我!他们……他们要吃了我!求你!”急慌慌地连连叩起了头,一阵尘土飞扬,不消片刻地面上就被磕得出现了一个凹坑。

  男孩正全心全意地忙着磕头,突然觉得肩上一阵冰冷,那寒意几乎让他失声惊叫起来。紧接着从那里有股力量传来,他不由自主地被拉了起来

  男孩张皇着转头,看到一直沉默的骑手已然下了马,刚刚松开握着他肩膀的手,正抬头向对面那个中年男人看去。他大大呼出一口气,忙不迭地躲到了骑手的身后,止不住地战栗着,牙齿磕出细碎的响声,不由得更加拼命地闭紧了唇。

  那矮个子中年男人一瞪眼,像是想发火,但在骑手的视线下吞了口口水,又改了主意。他尽量和气地寻找着适当的称呼,说:“这位……先生!”像是很得意自己会使用这样高深的称呼,自觉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放松了不少,叹了一口气,说:“先生,我们也是没法子!被那些怪物撵着追着,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土里也刨不出食来,这是老天要绝咱们的路啦!大大小小,多少张嘴,总不能眼睁睁饿死。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知道这一路多不易!我们也没少他一口吃食。现在活不下来啦,孩子没了还能生,大人没了,孩子也活不了。这事,他娘也同意的。”说着拉过旁边一个女人,向她问,“伢子他娘,你说,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女人的五官看上去和那男孩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不过更苍老、衰颓、畏缩些。她缩着肩,点点头,鼓足勇气大声说:“我愿意的。”她不敢向男孩的方向看一眼,缩回人群,捣着嘴呜呜哭起来。

  “莫哭,莫哭。”中年男人看看她,又叹了一口气,转向骑手时,连脸上的皱纹看起来都沉重了不少。他说:“先生,你是有本事的。伢子遇上你,是他的福分。你要保他,我们这里老弱病残,也没法有什么话说。但这世道,谁活到现在都不容易。你发发善心,能不能,施舍点吃食,我们那里还有几个人,饿得都走不动路了。哪怕一口干粮,兴许就是救回来一条人命。我老林不说一句假话!先生,你要是不信,去瞧一眼就知道了。我们真是没法子了!唉。”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抹了把脸,眼圈一红,嚎啕哭了起来。人们也大多低下了头,胡乱擦拭着眼睛,手里的棍棒垂了下来。

  食物的味道萦绕鼻端,那感觉越发的甜美。骑手微笑起来,终于开了口:“你既然这样说,那就去看一看吧。”

  这些人流露的感情在他看来很真实,要说唯一的违和感,就是他们都太“香”了。让他的饥饿感都顿时来得更鲜明了些。

  如果说活着的人在他看来像一顿佳肴,新死的尸体是普通的干粮,死去已久的尸体是隔夜的剩饭,那么包括此时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男孩在内,这些人给他的感觉,不亚于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味。

  有所类似但比这微弱得多的味道,他曾在那些受了伤的士兵那里闻到过,但是眼前这些人身上,显然毫无血迹和伤口。甚至为了防止被疫病感染,他们一个个虽然衣不蔽体,但看得出来是有尽量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一些的。不难看出这是一支流亡经验很丰富的队伍,从中年男人的口音来看,倒像是从南方逃亡而来的那最早一批流民。

  查探一下这种美味感觉的起因,似乎会很有趣啊。他牵着走兽不远不近地跟在正返回临时居住地的那些人身后,笑得很开心。

  真好,这一路走来,终于不会无聊了。这种期待,让不得不吃人肉所带来的不适感,都消失了大半呢。

  多谢你带来这个惊喜,怀里不知道揣着什么小秘密的小家伙。

  跟在他身后的男孩打了个哆嗦,不由得伸手按了按胸口,感觉到怀中某件东西的坚硬触感,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露出几分回味的神色,又一个激灵放下手,抬头看看头也不回向前走着的骑手,加快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但他们再没机会见到那个临时居住地了。

  许多摇摇晃晃,披着残破盔甲,手执长矛大刀等武器,向着这边奔跑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

  “尸兵!快跑!”响起一声大叫,人群轰地一声向着反方向跑了起来,混乱中竟然还维持着某种程度上的秩序。老者们被附近的年轻人搀扶着,女人们三三两两手牵着手彼此帮扶,男人们虽然也在逃跑,却或多或少放慢了速度,护卫在了人群的前后和两翼,使这个整体不至于失散,倒是有了些许战阵的意味。

  骑手站在原地没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番景象。人群的侧翼从他身旁跑过,那些人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或者他身后的男孩。男孩猛然冲出一步,像是想汇入人群一起逃跑,但紧接着又收住了脚步,偷眼看看骑手后,站回了他身后,哆嗦着咬紧牙关,紧紧握住了拳头。

  骑手像是没意识到男孩的小动作一般,仍是注视着那跑远的人群,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转头,看向了已经近得可以看清它们腐烂面孔的尸群。

  骑手甚至还有心情转过身,和男孩说了一句“在这里等着”,这才走向尸群,拔出了双刀,唇边是一如往常的笑容。

  难得期待一下啊,就这么被这帮家伙破坏了。心情真差,就干掉它们吧。

  刀光起,一场一面倒的杀戮拉开了序幕。

  男孩看着砍瓜切菜般砍着那些尸兵的男人,咽了口口水,后退一步,悄悄靠到了走兽的身上。

  双手摸到的结实的肌腱触感让男孩突然动了起来。以不符合刚才畏缩的一种快捷和灵敏,他疾跑出一小步,伸手抓住了缰绳,扯着走兽脖颈上的稀疏毛发就要向它背上爬。他的动作相当迅速灵活,换作一个普通人,甚至可能都还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但这匹“马”却要更警觉些,一扬脖子就避开了他的手,并立刻后退了一步。

  男孩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边注意着男人那边的情形,一边拼命扯着缰绳再次抓过去,走兽侧头闪开,男孩没抓住毛发,倒是抓住了一直罩在走兽头上的那块黑布,随着走兽侧头的动作,撕拉一声,被扯了下来!

  近距离里,一颗人头瞪着男孩,凸出的嘴向他喷出一口像那些行尸一般腐臭的气息,就长在嘴巴上方的两只眼睛间距极宽,几乎长到了脑袋的两侧。缰绳从它的额头位置穿过,留下两个黑色的孔洞。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突然把头伸了过来。

  男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要逃开。但急急忙忙中缰绳反而缠在了手上,怎么甩也牵扯不动。他一边尖叫着避开走兽紧跟过来的人头,一边拼命后退,另一只手慌乱地摸进了怀中。

  原本正用余光观察着这边情形的男人一刀砍死身旁的尸兵,便要动身过去。

  男人身形未动,那边拼命后退的男孩已经崴了一下,在还没站稳的时候,被仰头后退的走兽带动缰绳,向前狠狠一扑,一下子就僵滞在地上静止不动了。

  这变故不过发生在瞬息的时间。男人赶到时,走兽正低头拱着俯趴在地上男孩的脑袋,头上的缰绳另一端犹自牵在男孩手中。

  挥开走兽,那颗人头有点委屈地转向了另一边。男人将男孩翻过身来,看到一片血迹染红了男孩衣服的前襟,而男孩的一只手仍伸在怀里。他伸手拉开男孩的衣襟,那只手握着一把匕首抵在胸前,匕首的大半部分斜斜插进了男孩的胸口。

  死了。

  男人苦笑了一下,站起身,砍死了剩下的几只尸兵。

  转回身,他坐到了男孩身边。

  一场安静而优雅的进食。

  不久后,他骑上走兽离开,原地留下了一具骸骨,数块残肢,和一把染着鲜血的匕首。

  此地距离西凉,还有约四天的路程。

  在他离开了大约半天的时间之后,人群重新返回了这个地方。

  看到那具骸骨时,他们愣住了,脸上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失望。中年男人走过去,低头捡拾查看那些骸骨上的痕迹,又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四散的尸兵遗骸,突然大叫一声,显露出无比愤怒痛恨的神情来。

  他捡起那把匕首,转过身向人群挥舞着怒吼:“是狩猎——那人和我们一样是狩猎者!他吃了伢子!他违反了教义!”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哗然着交头接耳起来。男孩的娘扑出人群,冲到那具骸骨旁,痛哭失声。

  “我们是天择教信徒,我们用力量、头脑和团结狩猎!吃掉善心的人,让他们与我们同在!吃掉自私的人,让他们成为养料!吃掉牺牲的同伴,让他们归依神灵身边!与福祉同在!吃独食是最卑劣的行径!神灵会用最恐怖的灾难惩罚他!”

  所有的人,包括前一刻还在痛哭的那个女人,都直起身,大吼着:“惩罚!”脸上是全然的狂热。

  中年男人拾起四周的残肢,仔细地不遗漏哪怕最细小的一块。他将其中一块手指大小的郑重交到女人的手中,说:“这伢子是好样的!你要努力,连他的份一起努力。将来归依神灵,伢子寻得回来!神灵会记得你们的事!”

  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女人抽泣着接过那块残肢,点点头,将残肢塞进嘴里,虔诚地嚼了嚼,吞了下去。

  同一时刻,在神州的许多个地方,都有这样的小团体在活动。团结,生存,排外,牺牲——天择教的教义同瘟疫一样,甚至比瘟疫的速度还要快的,以久居和平却陡遭战乱的慌乱人心为温床,在王朝的统治者无暇他顾的时候,由无数的角落中迅速蔓延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