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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天傍晚, 叶牧走进江望的营帐时,看到的是江望正将长剑从一只妖术师的胸口抽出。

  弯腰自妖术师的尸体上拾起了掉落的骨杖,江望道:“我记得我下了命令, 非通传不得擅入营帐。”

  他转头看过来,问道:“你是忘记了命令,还是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

  叶牧看着江望, 一时间有点不敢认。说实在的, 分别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江望身上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看上去, 几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妖魔了,和叶牧见过的那些妖魔将领都是差不多的那么一个调调。

  应该为这种适应力欣慰吗?叶牧心情有些复杂。

  为了避免对面杀意盎然随时可能会砍过来的一剑,他先是解除了幻术才摘下面具,说道:“江望, 是我。我来了。”

  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江望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有些懒洋洋地道:“是你啊。来得正好, 帮个忙,先把这具尸体扔到外面去。”拎着骨杖指了指地上妖术师的尸体。

  说好的小别胜新婚, 说好的热情欢迎呢?

  叶牧决定还是先把破坏气氛的尸体扔出去, 回来再重新培养久别重逢的气氛。

  他走过去, 弯腰将尸体拎起来,拖着向帐外走去。

  背后风声轻响。

  有人体靠近后背, 贴了过来。江望懒懒道:“后心要害被贴近了还这么毫无防备, 恩,这回我确认是你了。”

  紧接着整个人巴了上来, 耳边悠悠叹了口气,说:“叶牧, 动作太慢了。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很想你。”

  叶牧站在原地,脸上好像有点发热,不过这应该不是重点。他清咳了一声,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我也想你……我先把尸体扔出去。”顺便冷静一下。意外袭击有点受不住。

  安静片刻,一声轻笑,身后的人离开了。

  叶牧迅速地处理掉了尸体,迅速地返回了营帐。

  江望看起来在毁尸灭迹这行上也是个熟练工,这片刻间,营帐内已经半分命案痕迹都不见了。不过这人也恢复了平日一本正经的样子,坐在案后,看到叶牧回来,示意他坐过来,口中问道:“过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事了?遇上妖魔南撤的军队了?”

  叶牧摇摇头,说:“我去京城走了一趟。”

  江望坐直了身,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很感兴趣地问:“战场局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想必京城的震荡也不小吧。我这边对京城的情报倒是一时顾及不到,有什么新鲜事吗?”

  叶牧停顿了一下,实在找不到可斟酌的句子,最终只得直接道:“江望,五皇子死了。”同时上前一步,关切地注意着江望的神情。

  江望有些怔然,迟滞了片刻才道:“消息确定吗?那人有不少渠道,或许只是假死脱身。”

  看着江望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叶牧心下微松了一口气,闻言将当日在京城外遭遇围杀的事说了出来,道:“我怀疑此事的幕后主使就是五皇子,除他之外京中也难以找到有此实力又同妖魔勾结的势力。五皇子的头颅曾被出示给他麾下势力,那双紫眸应该难以造假。两厢一对,应该有七八分的可信。”

  “是吗。”江望道,“他是怎么死的?”

  “宫中传出的消息,是五皇子意图谋逆,被太子殿下亲手斩杀。”

  “那也不错。”江望这样不辨喜怒地说着,突然道,“还有别的消息吧。你看起来有些犹豫……是个坏消息?”

  叶牧想要先安慰江望一下,哪怕说几句话也好呢。但是贺大学士的死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里面罗迎所扮演的角色,还有他自身的见死不救……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管怎样,江望有知道这些的权利。

  叶牧深吸一口气,组织语言,尽量客观地,将天牢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

  待最后一句说完,帐内重归寂静。但是这沉默并未持续多久,江望很快开口了。

  “罗迎所假扮的丽娘,是我的母亲。”

  “我幼年失恃,是以竟从来不知,我的母亲是七杀殿弟子。而罗迎与我的母亲情同姐妹……她是我的师父。”

  “我父亲当初那味定魂香,就是下在一碟桂花糕中引我上当。想必是七杀殿查明了其中隐情,故而上门寻仇。”

  “即使你出手阻止,七杀殿对他的报复也不会停止。阻了这次,还有下次,再加上因五皇子之事朝廷要治他的罪……他无论如何,也是死路一条。而这说到底都是他自身种下的种种因果,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你不必介怀于心。”江望看着叶牧,眼神沉静,“我不会因此怪你。”

  叶牧突然有些说不出话。他觉得面前的桌案太碍眼了。大步绕过去,什么都没说,一把将江望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需要安慰的人,明明是你啊。

  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才合适,又嫌江望身上太冷冰冰,就只能努力地把人再抱得紧一些。

  “……我在这里。”憋了半天,他道。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江望的手臂环了上来。

  这一夜,妖魔军出乎意料停止了无休止般的对长益城的进攻。

  城内守军警惕着妖魔随时可能发动的更大规模的进攻,但也趁机将长时间战斗的弟兄轮换了下去,让他们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意外地一夜安宁。

  而第二日,有关长益城的话题,也正式摆到了叶牧和江望面前。

  得知进攻长益城是妖魔祭师的命令,叶牧蹙起了眉。

  “我有一事不解。”这样说着,想了想,他从头对江望说明了天演八卦阵的存在,六灵及六大门派的关联,以及有关魔神的事情。

  而他的不解之处就在于此。

  “魔神是顾虑阵眼所在,因此才一直以来对长益城网开一面。这能合理地解释长益城一直安然撑到现在的原因。但如果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这一次祭师又让你来进攻长益城。毕竟刀剑无眼,胜负难料。这是否意味着对魔神而言,城内的饮羽楼弟子,乃至饮羽楼的阵眼传承已经不重要了?”

  江望花了一些时间才将这些秘闻消化掉。所以过了一阵方才回答。

  “也许是因为……魔神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我不会攻下这座长益城。”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线索吗?”叶牧闻言问道。

  “谈不上线索……只能算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暂且当不得真。还要再验证对照一番,才好说明。”江望虽然这样说,但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了思路,他若有所思道,“不过若事情当真如我所想,我却是没必要进攻得如此卖力,白白损耗手下势力。且先佯作架势唬弄上两天,看看风向。”说着便当真传令下去,只让小股妖魔时不时冲上前去骚扰一番,做出一副攻城态势。

  叶牧发现,他不但看不懂魔神的想法,连江望的想法也看不明白了。但不管江望是出于何种考量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样的结果总可谓是不错。故而见江望不欲多说,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正其间缘由,总有事态明朗之时。

  另一边,祭师的心情很不美丽。

  “五皇子死了?”妖魔祭师重复了一遍,即使穿着斗篷,也能察觉祭师的视线正紧盯着那只报信的妖魔。

  倒霉的妖魔虽然吓得恨不得随时拔腿就跑,但也只能强撑着老老实实回话道:“禀报祭师大人,五皇子确实死了。”

  “五皇子怎么会死?”妖魔祭师就像没听到一般,自言自语道。忽然又道:“五皇子既然死了,你为什么反而活着回来了?”

  妖魔一愣,从这句话中察觉出不详的意味来,面色大变正想求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便已尸首分离。

  尸体很快被拖下去处理掉,祭师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道:“长益城的情况如何?”

  有随侍的妖魔侍卫回话:“根据前几日妖千传回的消息,江望大人还在攻城。”

  “让它撤回兵力,把长益城给我围住。不要让其他妖魔碍事。”

  妖魔侍卫躬身应下,便有妖魔去传令。

  “太子还活着,五皇子却死了……”祭师微不可闻地自语道,斗篷下有明灭不定的光在摇曳,“坎水不在长益城,再加上百草堂,北斗营……是哪里出了问题?”

  除了巽风外,猎捕其他天生灵物的行动处处不顺,这种情况足以让祭师意识到,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了。但是,造成妨碍的到底是什么?

  原本安插在百草堂和北斗营的细作,在之前的几次事件中已经全部暴露死亡,而山水阁无论安排进多少细作,或早或晚总会被那个老不死的门主发现灭口。现在五皇子一死,关于人类方面的情报更是不畅,一时之间竟是理不出头绪。

  ——七杀殿现在应该恢复了不少元气吧,倒是可以设法从此处入手。

  斗篷微微一动,祭师吩咐道:“你去那群天择教信徒中,找几个有眼色机灵些的人类,拾掇一番后,让他们去向七杀殿买情报。就要西凉和京城,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有情报。”

  妖魔侍卫当即领命,去办此事不提。

  就且看一看,这些天生灵物又折腾出了什么花样吧。

  转过身,祭师呼唤妖魔侍卫首领:“白魏。”

  轻微的铠甲碰撞声,随侍两旁的妖魔侍卫中,站在队列首位的那名身材更为高大一些的妖魔侍卫站了出来。

  “你上次说的那一个,和你一同在地陷里幸存的,有双幽梦魔紫色眼睛的人类,是在长益城吧?你亲自去走一趟,把他带来。让他打出五皇子的名号,交给天择教的那群人类,就说是圣子。让他们给王朝军制造些麻烦。另外,这一趟过去,也仔细看看江望带着它的部下,在那里安不安份。”

  铠甲声响,妖魔侍卫首领白魏垂下头,沉默地领命而去。

  长益城中,一个略有些单薄的男人,努力提着一个沉重的食盒,走上了城墙。

  “呦,天留来啦。”有熟识的士兵迎过来,将食盒轻松拎了过去,迫不及待地将盒盖打开,立时饭菜的腾腾白气升腾而出。士兵吸了吸鼻子,赞道:“真香。天留兄弟好手艺啊,你来了,大家伙儿可有口福了。”亲热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他一头的汗,道,“你去一边坐着歇会,这个我来。”说着吆喝着众人来取饭食。

  男人感激地朝士兵笑了笑,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养出了些红润的脸上,紫色的眼睛十分明亮。但当放下手,视线看到城墙外的妖魔营帐时,垂下的眼中,闪过了些许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