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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腰窄肩,脖颈修长,乌发及腰。就那里简简单单立着,看起来就已经无限动人。

  宋溪之走回碧落院,一跨进门,就看见映在帘子上的一剪曼妙身姿。

  正是他现在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宋夏澜。

  许是听见了宋溪之进屋的响动,她转过身掀开帘子,朝宋溪之看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千百种情绪不需细说,便已分明。

  “姐姐最近何必躲着我?”宋夏澜眸底含怨。

  宋溪之无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否认道:“没有躲着你。近来只是比较忙罢了。”

  “我最近……听说……”宋夏澜接过茶水,睫羽不安地翕动。“罢了……不说了……”

  宋溪之喝茶的动作一顿,又很快掩饰过去,直视她道:“若是心中有疑惑,便问吧。”

  “听说,姐姐曾向父亲提议,促成我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是。”

  “我倒希望能否认。”宋夏澜仰着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宋溪之撇开眼,道:“这样的选择,大家都会满意。”

  宋夏澜喊道:“那我呢?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宋溪之神情冰冷:“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是吗?现在和太子联姻的人,是我。”

  “你一点儿都不明白我的心思。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演独角戏!”宋夏澜眼睛发红,咬唇道:“总是我在猜你的心意,关心你,爱护你,但是你何曾关心过我在想什么?”

  宋夏澜欲言又止,良久一字一字地艰难吐露道:“我不愿意嫁给太子,我只想永远……守着……你,守着爹爹,你明白吗?”

  宋溪之有些茫然,没有说话。

  指尖只残留下冰凉的夜露。潮湿晦暗。

  腮边不知何时已淌了两挂凉凉的雪丝,宋夏澜伸出手一抹,满是湿意。

  才惊觉是泪。

  “永远吗……”

  宋溪之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把话讲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最坚固的磐石尚且会枯烂,更何况你我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而已。易碎如此。”

  “不!只要你的心不变,我们就永远可以在一起。”宋夏澜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抓住宋溪之的手:“是你,是你想摆脱我……是不是……”

  她的劲儿很大,指甲陷进了宋溪之的肉里。

  宋溪之掰开她的手,叹息道:“你一直以来都恨我,嫉妒我,是不是……我们姐妹缘分已尽。你……走吧。”

  宋夏澜是时候放下那些幼稚的想法,放开紧紧抓住他衣角的手。睁开眼睛,重新打量认识这个世界。

  就算是姐妹,也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

  他有他的路,她有她的路。他们同行一段时间,彼此照顾,彼此安慰。可是走到岔路口,该分别的时候,还是得挥手做别。

  从此两人各走一程。各有归处。

  夜很深,很静。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么?”宋夏澜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相伴十几年,到头来也只不过换得一字“恨”和一句“缘分已尽”。

  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跟班吗?还是乖乖巧巧的布娃娃?腻了,便丢了。

  冷,无止境的冷,就像她的心口破了个洞似的,厉风直接“呼拉拉”地往里面灌。

  信仰,瞬间崩塌。混乱之中,有什么新的东西在快速增生、飞涨、蓬发。

  旧体系一经崩塌,那些压抑已久的欲望就喷薄而出。

  那是属于……人本能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自由的欲望。那是埋藏在血液深处的变态力量。

  即使不想承认,但是当两人像连体婴儿一样的依恋关系宣告结束时,巨大的阵痛中居然夹杂着隐秘的快。感。

  她告别了依附的、捆绑的、自我束缚的、不受自我控制的少女时代。

  从此悲喜不再寄于他一人身上。

  那样可悲又可怜地随着他悲而悲,随着他喜而喜的心情。

  她惊觉,原来自己和一直以来厌恶的宋辞竟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宋辞只在乎他自己。她的内心其实也还是期盼着自我延展的。

  只是这姐妹情分太重,压过了她的这份渴望。所以总是压抑着自己,去迎合他,唯恐他不高兴。

  当这份姐妹情意表面的美好终于被宋溪之亲手戳破,露出底下狰狞的、畸形的、她一直不敢直视的两人关系不对等的那份真相。

  天平那端猛地就轻了,垮得砸了下来。砸得她头破血流,砸得她从美梦里彻底清醒。

  宋夏澜抹了一把脸,眼眶通红,泪痕尤在,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说的对。我是该走了。”

  “明明早就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来了。不愿意承认。真是……太幼稚了。”

  “眼泪是弱者的象征,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软弱。”从今以后,就当那个跑着喊姐姐的小女孩已经死了吧。

  以后只有宋夏澜,崭新的,长大的,学会别离的宋夏澜。

  “如你所愿。宋溪之。”

  冷月无声,高悬夜空,静静地笼罩世间。

  落在宋溪之如霜似雪、苍白无力的脸颊上,落在他黑沉沉的眼眸上,落在他红艳似鬼的长衣上。

  靠在窗边,看着一步步、渐行渐远的小女孩,宋溪之的神情在月色中模糊难辨。

  “蓋,如我所愿么。”

  黑夜笼罩着整个大地,苍穹辽阔无垠,银河浩瀚广大。新春的芽儿才吐出第一抹新绿,作为“宋溪之”的“生命”却已经走到尽头。

  除了推开宋夏澜,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恨吧,尽情地痛恨他的反复无情,痛恨他的凉薄吧。

  他不过就只是一个这样的人。卑劣、自私、又反复无常。

  明明不是神明,却自以为是地就一手安排了她的命运和结局。

  她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朦胧中早就察觉到他在所有事情上的推波助澜,却总是固执地蒙上自己的双眼,不愿直视这残酷的真相。

  宋溪之叹了一口气,如果淋漓尽致的恨意比爱恨交织的难堪能让她心里好过些,他选择亲手撕裂岁月静好的表皮,彻底毁掉她内心的期望。

  这是他能给予她的唯一的温柔。残酷,狰狞,泛着血色的温柔。

  “吱呀——”门关处突然传来嘶哑低沉的摩擦声,听着令人不由牙酸。

  门开了。

  却没有脚步声。

  就好像是狂风无意中吹开了门一样。

  但是宋溪之知道这一定不是风。

  宋溪之倚靠在窗户边上,长长的红衣随风飘起,墨发扬起,遮住了半边脸颊,猩红的唇角上扬。

  他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等着进门的那人过来见他。

  宋溪之的视线里首先出现的是一双红色的绣鞋,顶端镶嵌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珍珠,藏在大红色的裙摆底下,就像颤巍巍地立在枝头的花骨朵儿。

  目光向上,裙摆上枯梅花样的描金图案。然后是绣着暗金图纹的腰带。

  最后,一张美艳无比的脸庞映入宋溪之的眼帘。

  猩红的朱唇,狭长的睫毛,苍白的肌肤。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氤氲的水波背后是刺骨的冷冽。

  她缓缓一笑,仿若罂粟花海,比花更妖,比冰更冷。

  宋溪之伸出手,修长莹白的手指缓缓挪移,抚过她的唇瓣,最终落在女子上扬的嘴角边。

  “角度不对,弧度还要再小一点。像这样。”宋溪之表情微动,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冷艳的弧度。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艳中带冷。

  如果有旁人在场,就会赫然发现两人的神情竟然惊人的相似!

  与其说是相似,不如说两人就像中间隔着一面镜子一般,镜中的人望着镜外人,努力地琢磨他的一举一动,不断分解、模仿、分解,直到变成复制粘贴式的图画。

  女子嘴角微微下压,和宋溪之嘴角的弧度无限重叠。于是——镜中人和镜外人昏昏倒转,影子在正午的时刻与人重叠,成为一体。

  两人面对面站立在一起,两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互相注视着对方眼底的自己。

  就像空间无限扭曲折叠之后,出现的分影。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冷风从两人中间“呼呼”地吹过,带起一阵寒意。

  宋溪之止不住咳了一声,女子注视了他一瞬,然后转过身伸手关上窗户。

  等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她的嘴角紧抿,下颚紧绷,波光粼粼的桃花眼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木然的冷意。

  就像戏子卸了浓妆和存在于戏文里的炽烈感情,露出一张独属于自己的清淡、木然的脸。

  宋溪之全程看着她的变化,不禁感慨于她的模仿功力:“神情转化之间,你现在竟然已经可以做到无缝切换衔接了。玲儿你……实在不错。”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单纯从模仿人的言行举止来说的话,她的模仿技术甚至比冷画屏还要厉害。

  她听着宋溪之的夸奖,没有流露出激动的神色,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主子过奖,属下不敢当。”

  “洛青峰呢?现在在哪?”

  “他一路受到追杀,受了些伤,刚到京城。”

  宋溪之眉眼淡淡:“既然戏子已经准备到位,那么有些事情是时候要开始动手了。”

  话音刚落,玲儿的身影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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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