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隐?”

  贺砚枝有些意外,见萧鸿隐这幅模样,倒像是偷跑出来的,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鸿隐拽住他的衣袖,带着微微哭腔,小声道:“有……有人要抓我。”

  贺砚枝正想问何人,萧鸿隐的双眼却突然流露出惊恐,整个人瞬间扑进了他怀里。

  贺砚枝下意识接住了他,与此同时,方才那两名举止异常的人正好路过二人身侧,贺砚枝当即明了,就势侧过身将萧鸿隐的身子完全挡住。

  贺砚枝尽可能表现得寻常,奈何那两人还是察觉到了他们,贺砚枝当机立断,朝萧鸿隐喊道:“钱什么钱,老子没钱给你上学!快给老子滚!”

  那两人被贺砚枝突然的嗓门唬住,立在原地看着他们。

  吼完,贺砚枝作势用力推萧鸿隐,实则调整了角度,让他的脸不会因动作而露出来。

  萧鸿隐无助地紧紧抱着贺砚枝的腰,无论贺砚枝如何推甩都无法让他松开分毫。

  贺砚枝酒劲上头,全然不顾是在大街上,喊得愈发有力:“老子是你哥不是你爹,谁生的找谁要去!那老东西不管你,还要老子管你不成,去去去!别当着我喝酒!”

  发着呆的店家们一听有热闹,纷纷探出脑袋往这边瞧看,有的甚至专门撑了把伞,在离贺砚枝一丈外的地方围出人群,专等看后续如何。

  那两人被围观的百姓挤到了后头,一时靠近不得,他们对视一眼,似乎仍在犹豫。

  贺砚枝再接再厉,推萧鸿隐的手上还拎着酒壶,在最后用力的同时一下偏了力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越过人群径直砸在了那两人面前,引起人群不小的骚动。

  “吵架就吵架,发什么疯啊!”

  “酒鬼一个,连兄弟也不管啦,呸!”

  “啧啧,造孽啊。”

  “……”

  “……”

  趁着混乱之际,贺砚一手揽过萧鸿隐将人抱起,脚下生风快速溜进深巷。

  人群将那两人困在原地无法动弹,有人见他们被酒泼了一身,开始热心推荐汤池成衣姜茶,生生拖了一盏茶的功夫,待两人好不容易脱身,贺砚枝和萧鸿隐早已没了踪影。

  深巷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里头绕了两圈,离开地面踏上房檐,快速掠了几步,选了处不起眼的小路走出巷子。

  “感觉如何?”贺砚枝松开萧鸿隐,让他在台阶上坐下歇息。

  萧鸿隐摇摇头:“没事。”

  身上没有血迹渗出,应当无甚大碍,但贺砚枝注意到他仍旧穿着单薄,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他不禁问道:“怎的没收到衣物,陈夫子没给你?”

  萧鸿隐垂下了脑袋,有些支吾道:“……给了。”

  “为何不穿?为何偷跑出来的,书院难不成没有护院么?”贺砚枝板着张木头脸,语气严肃,活像审问犯人一般。

  “我……”

  萧鸿隐忍着泪花,不敢开口。

  今日他早早等在书院外,满心期盼贺砚枝的出现,谁知却等来陈夫子和一包厚厚的冰冷的衣物。

  他问陈夫子贺砚枝为何不来,夫子只说是查案不得闲,让萧鸿隐安心待在书院。

  但陈夫子不知道的是,贺昱派来的两个暗卫早已混进了书院,而今日便是来带走他的第三日。萧鸿隐不得已,扯了个谎称书院有人打起来了让陈夫子去处理,趁机偷跑出来。

  那两人见他跑了,便一路追赶。

  在躲避的过程中,萧鸿隐抛了衣物迷惑两人,然而这点伎俩自然骗不过那两人,萧鸿隐不得不往人多的街市跑来,谁知竟意外幸运地遇上了贺砚枝。

  似乎意识到自己太严肃,贺砚枝便换了个问法:“陈夫子可知道你跑了?”

  萧鸿隐摇摇头,两只手垂在膝间,不住地相互拨弄。

  看他这副可怜模样,贺砚枝揉了揉眉心。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贺砚枝无奈松了口气:“罢了。”

  他四下环顾,想看看有没有成衣店,发现附近店铺稀少,离他二人最近的只有一家当铺。

  当铺里或许有人典当的衣物,换几件先用着也好。

  贺砚枝牵着萧鸿隐往店内走去。

  只是家寻常店铺,二人甫一踏入,一股奇特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贺砚枝脚步顿了顿。

  这味道,竟与那具尸体的气味莫名相似,非是以香臭定论,而是那股奇特的嗅觉,这其中必有联系。

  “跟紧我。”

  贺砚枝向萧鸿隐悄声叮嘱道,后者握紧了他的手。

  听到二人的动静,镂空雕花的窗口后慢慢现出一个人来。

  对方脸颊瘦削,带着顶皮帽,微笑着看向贺砚枝。

  “客官想当些什么物件?”

  贺砚枝从怀里将那块鱼形木牌掏出,举到他面前。

  “劳烦客官拿近些,小的好看仔细。”

  贺砚枝伸长手,皮帽子身体前倾,几乎快要贴在木牌上,还嫌看不清楚,干脆拿在手里来来回回翻看了数遍。

  贺砚枝就这般看着他,皮帽子却叹了口气道:“这木头确是上好的沉香木,只是雕刻粗略,形状不均,可惜呀,这价钱恐怕得低上三成。”

  闻言,贺砚枝并未急着反驳,开口道:“此乃先父遗物,若非家中贫寒,断不会拿来为我兄弟置换衣物。”

  他双眼空洞,语气十分平静,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但正因如此,皮帽子反倒上下打量起二人。

  面前的二人个个细皮嫩肉、样貌不凡,再看贺砚枝满身酒气,他便猜到了七八分。

  许是哪门的富家公子家道中落,从云端坠入泥淖,日日借酒浇愁,花光了银钱,眼看天寒无衣物取暖,不得不来典当遗物罢了。

  既然如此,做典当生意的,哪儿有不宰人的道理。

  皮帽子随即露出一副同情之色:“不瞒客官说,小店多日未开张,账上银钱也不够换这块木的,不过既然公子想要御寒的衣物,小店正好有几件,不如便做置换,客官觉着如何?”

  他话说得诚恳,表情做得也挺像那么回事,贺砚枝没理由不答应。

  “好好好,小的这便去取来。”

  皮帽子说着矮身穿过窗口,经由侧面的小门来到外头,从一旁的桌子上点起油灯。

  他托着油灯正要往里走,忽而想起什么,同贺砚枝道:“库房堆积甚多,小店只有我一人,翻找费时费力怕二位久等,能否劳烦客官替小的照着些?”

  贺砚枝接过油灯,皮帽子慢吞吞打开门,在他的示意下,贺砚枝牵着萧鸿隐往里走去。

  门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贺砚枝举着油灯在前面走,萧鸿隐紧贴在他身侧,呼吸声愈发清晰。

  豆大的光圈照不清四周的情景,身处库房,恍如立足深渊。

  黑暗中,火苗抖了抖。

  一阵风自身后袭来,贺砚枝敏锐感知,侧身躲过,反手将油灯砸向身后。

  “蹲下!”

  贺砚枝大呵一声,萧鸿隐立刻照做,而几乎是同时,破风声划过萧鸿隐的上空。

  贺砚枝抬脚踹中了一具身体,紧接着在他们几步的距离外,伴随着几声痛呼,传来叮叮当当器具破碎的声音。

  “咳咳咳……”皮帽子被踹得不轻,咳出几口血来。

  贺砚枝随手抄了根棍子向他走去,然而皮帽子身手十分灵活,在棍子落下之前闪出了库房,一把将门反锁,贺砚枝对着门用力踹了两脚。

  这门不知是什么做的,坚硬似铁,几番踹下来竟纹丝未动。

  门外传来皮帽子的笑声:“客官莫要白费力气,无论你是何人,奉劝你一句,不该管的别管,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皮帽子的声音就此消失,无论贺砚枝再如何尝试,面前这门仍是丝毫未损。

  他们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先前被砸出去的油灯滚落在墙角,贺砚枝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用流出的油浸润点燃,勉强看得清面前的萧鸿隐。

  黑沉沉的库房内,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才是那老板偷袭我们?”萧鸿隐挪到贺砚枝身边挨着他坐下。

  “恩。”贺砚枝把布叠在油灯内,借着火光看向四周,一边同他解释。

  “十个当铺十个横,那皮帽子这般客气,定然不是真正的店主,况且他开口便问我们当什么,可见早就在此候着了。”

  萧鸿隐点头,看向贺砚枝的眼神多了层玩味,嘴上却自责道:“砚哥哥这般厉害,竟能看出那人是假的,都怪我,不该拖砚哥哥的后腿……”

  贺砚枝并没有要怪他的意思,忽然,他借着火光看向对面货架,似乎有一个人正面对二人而立,贺砚枝后背一紧,对萧鸿隐道:“你在此别动,我去看看。”

  “好,砚哥哥小心。”

  贺砚枝警惕地向那人走近,在光的照明下,对方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入眼是一个黑黢黢的脑袋,头发被编成三股辫子,盘绕在头顶,不似大历本国人。

  他面向墙壁,肩膀和头靠在货架上,勉强支撑而立,整个人全无声息。

  贺砚枝伸出手想把人翻过来,火光随着动作逐渐照亮全身,他不经意间看到此人交叠的衣领,手上动作一顿,继而把油灯往下放,一双足尖正指向自己。

  他恍然明了,面前这人竟就是面朝向自己。

  贺砚枝注意到他的脖子相比常人细窄,再仔细看发现,原是被人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扭成了麻花状。

  他提着尸体的头发,想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奈何失去了支撑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从肩上滚落至地面,留下一地血沫。

  贺砚枝拽着手里断掉的头发,再一次从血腥味中闻到了那股特殊的气味。

  “他才是当铺真正的店主,赤巾帮的联络人。”

  所以皮帽子杀害联络人,把尸体关在库房,冒充店主守株待兔,目的便是要掐断赤巾帮这一线索。

  没有了赤巾帮的解释,姜北海注定要背起罪责,待姜北海死后,生辰纲的下落自然无人再问、更无从得知。

  思及此,贺砚枝冷哼一声。

  太子没了生辰纲,最高兴的不是贺昱还能有谁。

  萧鸿隐耐不住枯坐,见他这边有动静,便跟着来到贺砚枝身后,伸出脑袋看了眼情形,又默默缩了回去。

  感受到衣摆被人拉扯,贺砚枝拉着萧鸿隐离开这具尸体。

  回到原先的位置,萧鸿隐抬头看向贺砚枝,小声问道:“砚哥哥,我们……出不去了么?”

  面对萧鸿隐担忧的眼神,贺砚枝从思绪中回神,默默挺直脊背。

  想困住他们,做梦。

  他环顾四周,眼神锁定几处位置,嘴角微微上扬:“怎会,砚哥哥这便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