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枝忍痛穿好外衣后走出屏风, 见萧鸿隐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他便也不理人顾自出了门。

  贺昱方才暗示贺砚枝申时左右去到他屋子见面,眼下贺砚枝需得弄清贺昱的住处在哪儿。

  出了禅院路过大殿, 贺砚枝瞧见娉瑶正在上香, 而贺昱正站在她身边。

  贺砚枝不动声色绕到偏殿, 悄悄关注二人的动静。

  “皇妹出宫这许久, 也是时候该随皇兄回宫。”

  “皇兄莫不是忘了, 妹妹定下的斋戒日未满,若提前回宫岂非失信。”

  “既如此, 那本王便随皇妹再住上些时日, 届时本王亲自送皇妹。”

  “……”

  娉瑶说话时正面向偏殿, 她瞥见了贺砚枝的身影,眼中眸光微动, 并未多做反应。贺昱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回头看向偏殿, 然而经幡被风吹起,后面并无身影。

  贺砚枝趁贺昱回头前便出了大殿, 随便在后山寻了个地方吹风。

  层层薄雾掩住满山灰绿,水墨般地晕染了大半视野。耳边是山鸟啼鸣, 清泉汩汩。

  贺砚枝望向那道废弃不用的石阶。

  石阶是由原本的山石打磨而成,其上青苔遍布, 棱角破碎。不甚齐整的石阶顺着山体旋绕而下, 一眼望不到尽头。

  萧鸿隐躲在不远处看着他,见贺砚枝离石阶那么近, 怕他失足跌落,担心得攥紧了匕首。

  好在贺砚枝并未再往前走,原地站了半晌, 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抬脚往贺昱的住处去。

  萧鸿隐默默跟了上去。

  贺砚枝叩响贺昱的房门,随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视线内。萧鸿隐闪身至窗边,透过雕花的窗棂往里望去。

  “来了。”

  贺砚枝一进屋便听见贺昱的声音从左手边传来,他转身看去,贺昱正在书案上画着什么。

  “王爷有何吩咐。”

  贺砚枝来到贺昱面前,见那画上的人面目还未画成,看形态应是个男子,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而贺昱却在此时停了笔,抬头看向他,莞尔道:“从前本王便夸过你长得好看,如今这模样倒是越发惹人怜了。”

  贺砚枝收回目光,淡淡道:“王爷谬赞。”

  贺昱盯了他片刻,随即大笑三声给贺砚枝赐座。

  “叫你来也无甚大事,只是有一件事本王有些好奇罢了。”他说着又提起笔在画上勾勒起来。

  贺砚枝看向贺昱,紧接着就听得他道:“砚枝与萧公子的关系,不知可是本王想的那样?”

  一听到萧鸿隐的名字,贺砚枝的心不觉往上提了一提,佯装无事道:“王爷所指为何?”

  “砚枝知道的。”贺昱脸上挂着一抹笑,将笔尖落在画中人脸上,细细描画出嘴角。

  贺砚枝见贺昱没有抬头看过来,垂眸看着地面开口道:“债主。”

  “哦?欠了什么?”

  “命。”

  “砚枝此话当真?”

  “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

  贺砚枝抬眼瞥向贺昱,对方笔下不停,听到贺砚枝的话只微微一愣,随即便不说话了。

  他专心致志地描绘着画中人的眉目,贺砚枝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只得静静等着。怎奈窗外天色愈来愈暗,贺砚枝坐得浑身冰冷,贺昱的笔仍是慢慢悠悠在不大的地方轻点。

  终于,在贺砚枝快坐不住告辞时,贺昱停了笔。

  “瞧瞧,像不像。”

  贺昱将画提起,特意拎着来到贺砚枝面前展示给他看,贺砚枝抬眼上下打量起来。

  画上是一幅落花之景。

  枯败荒芜的庭院内,唯一一株桃树正于风中落花,纷飞的花瓣落入深黑的井便消失不见。井边,那名男子只着一袭单衣,反握剑柄将剑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垂眸看着地面。

  贺砚枝注意到了男子那似井的深眸,熟悉中带着陌生,仿佛是他的一体双魂。

  贺砚枝开口道:“属下不曾这般练剑。”

  贺昱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轻笑一声:“自然,这只是本王的臆想。若砚枝能于落花中舞剑,必然是绝美。”

  贺砚枝沉默了,同时不被人察觉地松了松攥紧的手。

  贺昱画的乃是原主,他也只是凭猜测料想原主素来性冷、对万事无感,断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还好他猜对了。

  但贺昱却话锋一转:“本王原本还觉得可惜,眼下却不这么认为了。”

  贺砚枝将目光从画移到他脸上。

  “砚枝一笑,即便是花也自愧不如。”

  贺昱对上贺砚枝的眼神,想看对方的反应。而贺砚枝很快撇开了视线,眉头下意识微微皱起,不再说话。

  贺昱笑了。

  “不错,只可惜没坚持住啊……”

  真正的贺砚枝确实喜欢沉默,但才不会因他几句调戏的话而恼羞成怒撇开视线,他只会毫无感情的对上目光,直到对方被冷得退却。

  贺昱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人,不紧不慢地将画收了起来。

  “王爷若无其他的事,属下便告退了。”

  贺砚枝如坐针毡,左臂的伤也微微发痛,他忽略了贺昱没头没脑的话,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不急,本王还有件事要砚枝去办。”

  贺昱虽不知眼前的贺砚枝和原来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棋子来说,是黑是白并无分别,他仍然有最后的利用价值。

  于是贺昱将画放入瓶中,随即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方檀木匣子。

  他打开匣子,将里面手掌大的玉佩交给贺砚枝,贺砚枝接过后疑惑地看向他。

  “可还记得你我二人的约定?”

  贺砚枝握着手中这块陌生的玉佩,想到书中并未对此有所提及,脑中不由得一片空白。

  贺昱好心提醒道:“砚枝自小流落江湖,被剑师鸣溪带回收养长大,鸣溪前辈为报一人的救命之恩而许恩人三命,留此玉为证。”

  贺砚枝点头,但仍有些不解。

  “前辈的恩人正是本王的娘亲,不过是馒头之恩便换得三命,而后前辈不幸离世,这诺便落到砚枝的身上,本王自觉愧领,便与砚枝约定三件事。”

  “四年前砚枝已帮本王做了两件,眼下还剩最后一件。”

  贺昱已将事情的原委都解释清楚,贺砚枝觉得手中的玉佩变得着实烫手,他下意识抚摸起玉佩的纹路,谁知意外摸到一处凹陷。

  而凹面规则浑圆,似是被人有意切割打磨掉一块。

  贺砚枝若有所思,开口道:“属下记得,王爷吩咐。”

  贺昱于是笑而不语,慢慢向贺砚枝凑近。

  贺砚枝只觉一团阴影向自己罩了过来,下意识想躲,却被人忽地用力摁住左肩制在原地。

  他疼得咬紧牙关,而贺昱的脸放大数倍,已经凑到了他耳边。

  “杀了他。”

  萧鸿隐此时在窗外已将匕首捏得发出“咯咯”之声,看到贺砚枝痛到发白的脸,立刻就要冲进来砍了贺昱。

  贺砚枝在听到贺昱的话后看向窗外,用眼神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

  “既然是债主,取回所欠之物无可厚非,砚枝不会舍不得吧?”贺昱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

  贺砚枝咬牙挺直了脊背,在贺昱放开他之后,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

  “带着玉佩,本王要见到它染血的模样。”

  贺昱摊重新摊开一卷白纸,贺砚枝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屋子。

  此时夜色正浓,贺砚枝才走到庭院中间,一个身影便窜了出来将他一把抱起,踏着夜色掠上屋顶,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禅院。

  “阿隐先回屋,我有话要问你。”

  贺砚枝扯了扯萧鸿隐的衣襟,然而对方恍若未闻,径直带着他踹开了柳慈的房门。

  “阿隐,你先放我下来!”

  萧鸿隐扫视一周见柳慈不在屋内,随即急着要出门去寻,贺砚枝拼命在他怀里挣扎着,终于让萧鸿隐抱不稳,只得把他放到凳子上。

  萧鸿隐盯着贺砚枝不断渗血的肩膀,脸阴沉得吓人,拔剑就要跑去与贺昱决一死战。贺砚枝抢在他前头把房门一关,用身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先冷静冷静,我有话问你。”

  贺砚枝尽力安慰萧鸿隐,后者勉强把剑放下听他说话。

  “你的那块玉可在身上?”

  贺砚枝直勾勾盯着萧鸿隐的衣襟,见喉结正下方的衣服里有一块模糊的形状,他直接就上手摸了进去。

  萧鸿隐不知他想做什么,任由他拿走自己的玉,还让自己伸出手来。

  贺砚枝把贺昱给的玉佩平放在萧鸿隐的掌心,又将萧的玉放进了那凹陷处。

  看着严丝合缝二合一的两块玉,萧鸿隐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我爹说是一位故人所赠,持此与故人相合,危难时可救我一命……”

  萧鸿隐的话让贺砚枝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贺昱的这块玉佩原本应该是由鸣溪所持,而萧鸿隐这块,才该是贺砚枝该确认的信物!

  贺昱他根本就骗了原主,不仅抢走了原本属于萧鸿隐的庇护,甚至还利用原主将他一剑穿心!

  “阿隐……”

  “我好像信错了人……”

  贺砚枝脑中理智的线彻底断了,他的双眸被水雾遮挡,说话的声音颤得厉害。

  萧鸿隐立刻慌了神,还没理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贺砚枝忍着情绪将一切告诉他后,萧鸿隐只是愣了愣,便心疼地抚上了贺砚枝的脸。

  “这不怪你。”

  萧鸿隐轻柔地擦去贺砚枝脸上的湿润,俯身吻上了他的眼角,谁知贺砚枝忽地揪住他的衣襟迫使他垂首,随即抬头贴上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Ps:砚枝是代表原主对阿隐说,所以是“我”信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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