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来接唐粒上班,路上,父女俩商量不用暂时不用秦远山的司机,也不用公司车队的人,怀璧其罪,非常时期,小心为上。

  快到华夏集团时,唐粒接到陈海米的电话。沈曼琳昨晚哭到近乎昏厥,多吃了几颗安眠药,陈海米通知了她父母,一起送沈曼琳去医院洗胃,折腾到后半夜才睡。

  沈曼琳被横刀夺爱,陈海米让唐粒提防沈庭璋,他疼惜女儿,没准会对唐粒发起炮轰。

  当上总裁后第一次正式大会,唐粒以为自己会怯场,并没有。她原本性格就强势坦荡,能让她放不开的只有一个人,但那个人昨晚告诉她,不怕。

  给中层人员工资上浮一级的提议被董事会几人否决,但任雪莉和宁馨等人都投了赞成票,唐粒面带微笑,环视发难的人说:“得道多助,以后我会仰仗各位,但也会奖惩分明。”

  秦远山的四大助理里有三人都和温迪一样,归顺于唐粒,各自汇报了工作,会议气氛逐渐转为平和。

  散会后,唐粒让人事总监给她物色一个懂法务和财务的助理,要求招女性,她会经常请教对方,女人方便些。人事总监领命而去,妖妃担心大位坐不稳,连婚假都不休,呵。

  周忆南和部门的人走出5号会议室,视线越过人潮,一眼就看到唐粒。她也刚散会,跟任雪莉结伴同行,有说有笑,一张早春玫瑰般的面颊上盈着光。

  四目相对,唐粒打声招呼:“周总监。”

  傻姑娘的情意一览无余,会被人看出破绽,对她不利。周忆南眼神平静:“唐总,刚好有个意向书想请你过目。”

  温迪仍在唐粒办公室外间办公,唐粒防着她:“我去你办公室看看吧。”

  周忆南说:“还是我送给你吧。”

  周忆南体现出下属姿态,唐粒懂了,做出礼贤下士状:“没事,我刚好要去16楼。”

  周忆南不和助理一起办公,里外间只有他一人,唐粒走进门,发现他添置了新咖啡豆,反客为主:“喝杯咖啡吧。”

  唐粒操作着咖啡机,昨夜聊到后来,她才不拘束了,但白天里相见,仍有点紧张,手头做点事自在些。

  周忆南回里屋,拉开抽屉,又看到蓝色星星,是夏天在海湾酒店时,唐粒用缎带随手折就,被他藏起。他拿着新钢笔出来,脸上冷意消融:“给你签字用。”

  锦盒里是仍是上次送的那个品牌钢笔,笔帽镀铂金色,笔夹上饰有一颗黄星,镌刻独立编号,款式比上一支中性。唐粒拧开笔帽,香槟色镀金笔尖上蚀刻沙漠和飞行员图案,周围一圈纹饰是花体字母:Tang。

  唐粒扬起轻笑:“谢谢。你上次送的我爸修好了,我换着用。”

  她指间戴了两只戒指,一只是她一直戴的银戒指,一只是婚戒,但做咖啡时,她习惯转动银戒指,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周忆南眼里流露出明明白白的关心:“今天会议上还好吗?”

  “还不是那些话。”唐粒头一扬,学给他听,有说她和秦岭有如云泥之别,这话是安慰沈庭璋的;有说她给秦远山灌了迷魂汤,是十足的机会主义者,这是开会前在背后说的,但故意被她听到;还有当众说她能力和眼光配不上所拥有的权力和身处的位置,更不配凌驾众人之上,说得没这么露骨,但意思是这个意思;也有人倚老卖老,说她年纪小,还是女的,万望戒骄戒躁。

  唐粒学得活灵活现,做好咖啡给周忆南,自己也喝一杯:“左一个配不上,右一个配不起,就差没教我听大人的话了。”

  周忆南喝口咖啡,笑道:“怎么不配了?几万块钱的一桌菜,几块钱一包的盐才是最不可或缺的。”

  周忆南笑起来一扫身上那股冷清感,唐粒也笑了,比起清楚所有原委和她动机的秦岭,周忆南的倾向更珍贵。他当然不是说她低贱如盐,满汉全席,少了哪道菜都能开席,少了盐却不行。

  唐粒想起陕西定边的花马池传说,阳光下大湖波光粼粼,神马入湖,湖水结晶成盐。就在不久前,她还以为此生不会再去那里,忽然就想和眼前人去了。

  市场部有人来找周忆南,唐粒拿着钢笔告辞,周忆南静静注视她的背影,把她没喝完的咖啡倒掉,杯子洗净,放进柜子最上一层。

  董事会有老头老太说唐粒笑得甜滋滋的,看着就喜庆,要不是知道她是怎么上来的,可真着了她的道——这句评价,她有没有听到?她心态稳,亲和力也强,希望她的野心不被半年考察期束缚,半年后,这片天最好还归她掌管。

  唐粒回办公室签了几份文件,听了几个打着汇报工作为旗号的阿谀奉承,自学了十几页法务知识,中午时跟老陈和老张吃饭。

  老陈和老张分了工,老张主管修理厂技术,老陈搞管理,两人都没空当唐粒的专职司机。老张跟学徒阿成详谈过,阿成愿意跟着唐粒干。

  唐粒老早就认识阿成,阿成总被老张骂脑子笨,修车手艺平平,但人很憨实,身板也硬,业余在市柔道队当陪练,会些功夫,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到唐粒。

  老陈想高价挖几个专业保镖,唐粒认为没必要。她是讨了一些人的嫌,但法治社会,他们干不出比栽赃嫁祸更可怕的事,而且她又不是那个笨蛋秦岭,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就上陌生人的门,今天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她不也没被削了顶?

  别的事,三个养父都会为唐粒出头,但集团公司人多口杂,言语抨击她,他们没办法。

  唐粒倒还好,不生气了,那些人能同意她当总裁,已经很尊重秦远山了,尊不尊重她,不重要,她又没想过要跟他们交朋友。

  7号会议室是秦远山专用的,如今属于唐粒,会议室墙上刻有一句箴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但众人的讨伐没有新鲜言辞,配不上这八个大字。背地里喊妖妃又怎样,赫然一个有美貌有能耐的形象,唐粒当赞美听。

  三大助理和温迪各司其职,华夏集团新任总裁唐粒平稳地结束了一天工作。虽说用人不疑,她目前还做不到,尤其是从温迪手上进出的东西,她总要反复检查,累得够呛。

  晚上9点多,唐粒终于下班,司机兼保镖阿成送她去秦家。下午时,陈海米帮唐粒打包了衣物送去,住家阿姨说秦岭没回家。

  新婚夫妇各住各的很奇怪,但唐粒家没有多余房间给秦岭,只好搬来秦家。婚礼是赶鸭子上架,她抗拒来秦家,今天才第一次过来。

  秦家是三层小楼,一楼是厨房、杂物间和工人房间,二楼是秦远山的卧室、起居室、书房和健身房,秦岭独住三楼。陈海米和养父们按唐粒的指示,把秦岭卧室对门的游戏室改成她的卧室,关起门来互不打扰。

  阿成开的是秦远山生前最常坐的商务车,老张排查过没有窃听器和摄像设备。唐粒下车,管家迎上来:“太太。”

  唐粒听不顺耳:“我叫唐粒,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管家改口:“唐小姐,请进。”

  秦家庭院虽大,大半做了硬化,仅在入户门两侧种了两棵桂花树,被修剪成棒棒糖形状,花开得正浓,空气里飘散着甜香。

  沈曼琳在养病,陈海米乐得没事干,把唐粒的物品一一规整妥当,卧室的床和床品都是她这几天挑的,唐粒很喜欢。

  唐粒想保持二楼不变,三楼通往露台的亭子间是小书房,所有书籍都很新,没被翻过,陈海米憧憬改成唐粒的衣帽间。唐粒没多少衣服不要紧,当总裁了,得给自己批一笔置装费。总裁代表公司形象,这合情合理。

  唐粒的衣服不多,先堆在角落,陈海米想把衣帽间改好再挂过去。唐粒嫌麻烦,买个衣柜放在卧室就够用了,她和秦岭又不是真结婚,天长地久住下去不成?

  陈海米不同意,由奢入俭难,大位坐了,就别下来,退一万步说,半年后让位于贤能,这半年也该享受享受好日子。

  秦岭回家时,陈海米已经走了,唐粒在楼上跟家里的人开会。秦远山去世,从管家到工人都很难受,唐粒有疑心病不假,但秦远山放在家里的人一定是精挑细选的。

  秦远山有次说过管家是战友遗孀,唐粒相信管家靠得住,管她叫刘姐:“刘姐,我工作忙,家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管家说应该的,唐粒又对住家阿姨和工人说:“以后还由你们帮忙做饭打扫卫生,照顾秦岭好吗?”

  唐粒一个人都不换,众人这才都安心了,齐声说好的。秦岭在入户门听到,站了站,上楼。昨夜他失眠,天快亮才睡着,睡到下午,他去找小五吃饭,小五叫了一大桌人。

  都是平时一起玩的人,多喝几杯酒就口无遮拦,用典故奚落:“你这算不算弑父娶母?”

  小妈变媳妇的实情不足为人道,玩笑再恶意,秦岭不介意,唐粒把他的游戏室改成卧室,他也忍了。

  两人坐在二楼书房算账,秦岭这边的红包都归他,除此之外,房产汽车是唐粒的了,他别想拿出去变卖。唐粒每个月会给秦岭发放零花钱,秦岭一问数额,10万块。

  秦远山全部授权给唐粒的意思是,秦岭的经济权被唐粒全面控制,秦岭懂,也知道以唐粒的良心不会让他身无分文,但是10万块,他没有思想准备,10万块能做什么!

  秦岭试图跟唐粒谈心:“唐米立,唐总,你可能不知道,老秦没给过我这点钱。”

  每个月10万块是秦远山原计划的五分之一,唐粒嫌多,在计算器上按个数字,撒谎道:“秦山令,你看清楚,你爸为公司背了多少债。我把他的现金全部填进去,再卖掉所有房产也不够。所以我和公司都得去赚钱,这十万块是从牙缝省出来的,你最好省着花,别又往哪个女人家里钻,又搞出大事来。”

  车牌没租着,还惹出祸事,秦岭没跟唐粒和养父们说过去找李静的目的,父亲已逝,也用不着说了。他气得瞠目,唐粒缓声说:“我答应你,你表现好,我会重新分配。”

  秦岭问:“怎么表现?”

  唐粒说:“我们的婚姻不是真的,你随便交往女朋友,但别搞到明面上。你给我安分点,不赌博,不吸毒,不滥交,不创业,我就多给你一点。”

  秦岭摔门走了,抱着游戏机玩到深夜,第二天下午背着包去找狐朋狗友索债,父子赌局,他赢了。

  朋友们笑话秦岭被女人踩着上位,秦岭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她有权力欲,我又没有,我和她叫互补,天作之合。”

  二楼三楼都空了几间房,秦岭想把三个养父接来家里住,但他们都说老地方住惯了。秦岭以为他们客气,直接喊搬家公司,老张说了实话,唐粒“嫁出去”是约定俗成的说法,他们心里没那么想,这里是唐粒的后路,没妈的孩子永远有娘家。

  实话伤人,老陈找补:“粒子说你家阿姨烧饭好吃,哪天我们哥仨尝尝去?”

  秦岭说:“就今天吧。”

  修理厂老板换了,员工仍是老员工,但管理企业是大学问,老陈和老张都很认真,连老王也没空打麻将钓鱼,趁着还能动,他想发挥余热。到了周末,三人才抽空响应秦岭的邀请。

  三个养父来过秦家,再来也很乐呵。老王说:“沾了你和你爸的光啊。粒子有花园洋房住了,我们也多了一个走动的地方了。”

  秦岭抓抓头,洋房算,花园不算。偌大院落,就门前两棵桂花,一年有11个月在装树,大门左右栅栏都是不开花的冬青,种来是为了挡住过路人的视线,长势虽好,但没美感。

  秦岭动手改造庭院,唐粒乐见他有事做,但要求他从简,秦岭拍拍口袋:“红包的钱还没花完。”

  两人的蜜月旅行套餐转给了陈海米,陈海米以对欧洲不熟为由,约曾经在那边留过学的海归同行,海归说工作忙,没空。

  陈海米约贺长安,贺长安有心前往,奈何公司最近有个大项目由他负责,陈海米干脆抓上沈曼琳:“去散心吧!”

  沈曼琳坚信秦岭是被唐粒坑了,但秦岭每天都在社交网页上更新庭院整改进度,沈庭璋劝道:“婚前跟人玩,搞出人命,婚后吃软饭,配不上你。已婚男人,以后别想了。”

  陈海米拍胸脯:“我是秦岭,你取代唐粒,出去玩!”

  沈曼琳咬唇:“你不是唐粒的发小吗?”

  陈海米一心想找英语好的人伴游,幽幽叹息:“我没想到她野心膨胀,变成我不认识的人了。”

  沈曼琳和陈海米同游欧洲,沈家父母略松口气。有天沈庭璋跟人笑谈秦岭居然收心过日子了,周忆南碰着唐粒,问:“秦岭在酝酿什么大动作吗?”

  唐粒怔住:“没呢,他忙着种花,今天扛着锄头去挖垂丝海棠,明天订机票飞荷兰搞郁金香种球,每天忙得看不见人。”

  周忆南不太相信秦岭安分守己:“他喜欢这些?”

  唐粒笑答:“他学农学的,也算学以致用。前天还砍了几截椴木回来,说要种木耳,搞不好哪天就搭个棚子种蘑菇草莓了。你不晓得,他有次被人骗,别人说培育出无核榴莲了,他竟然信了。”

  唐粒说起秦岭是一副“我家那个臭男人”的口吻,周忆南听了忽然烦心,情绪冷下来,回办公室连喝两杯黑咖啡。秦岭是他眼里的纨绔子弟,但身材相貌都好,人们对这样的人通常有另一个说法:潘驴邓小闲。

  只占其一,就不缺女人喜欢。唐粒和秦岭在同一屋檐下居住,会日久生情吗?爱上游手好闲的男人,她对外得撑起集团,对内得撑起家,会过得很辛苦。不希望她太辛苦。

  这几天,各方讨债者涌来,唐粒疲于奔命,眉间忧色很重,一看就睡眠不足,得给她减减压。

  大学在郊区,同事少有人住那一带,而且结的仇是社会上的人,回学校走走,不容易被人看到。周忆南发信息:“下班后想找你汇报工作,可以去趟学校那边吗?”

  唐粒收到信息愣了愣,马上就明白了,周忆南不想被人看到两个人走得近,她应了:“我争取早点忙完。”

  大学有几个食堂的饭菜味道很好,但从公司过去一个多小时车程,饿到那时可能会犯低血糖。临下班时,唐粒让公司食堂送饭,边开会边吃,然后坐出租车去公司几站地外的商场。

  商场门口,暗蓝色的天幕下,街灯闪烁,周忆南望见一辆出租车停下。他等待的人背着包下车,像一朵梨花开在人海中。

  10月气温宜人,唐粒走向商场正门,远远望去,一辆辆汽车停驻在夜色里。路口的灯光里,有个穿白色球服的人站在那里等她。

  唐粒的心猛然一跳,脚步停住了。周忆南让她先到商场,再坐他的车回学校,她还暗想如同密会般刺激,这一眼看到,却是旧梦重温的激荡。

  潮热的晚风里交织着记忆,唐粒想哭。4年前初见那一幕,真真切切回到眼前来,当中的滔滔流年似乎不复存在,她深吸了一口气,头脑做不出任何思考,本能地趋身前行。

  周忆南看着唐粒走向他。一瞬间,喧嚣世界忽然静下来,他走到车边,拉开后座的车门。

  很久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周忆南了,唐粒贪婪地看了好几眼,欣喜地问:“你想回学校打球吗?”

  唐粒的目光里情意直白,周忆南心里很软,控制住情绪,平淡地说:“今天刚好有点空。”

  汽车融进云州璀璨的夜里,这是个平淡的周二夜晚,月光洒向人间。

  唐粒没坐后座,选择坐副驾,听着周忆南一件件工作说来,渐渐酣然睡去。秦远山故去后,她的生活风声鹤唳,连老张的学徒阿成开车她都睡不着,但在周忆南身边,她总能轻易地摆脱紧绷感,快速沉入安详里。

  快到大学时,唐粒醒来。周忆南回来打篮球多半是想健身,于她却是踏回梦境,她承认自己被取悦到了,走在去篮球场的路上,她忍不住抬头看天,明月当空,四周散落大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