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暖风开得很足, 容景却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冷。

  浅白月光从窗口泼洒而入,柔和却不带一丝温度。

  他将伊万送的爱心抱枕垫在腰后,从艾克那里要来了无限制破解版星网浏览工具。

  结交一个黑客朋友, 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方便之处。

  正因为经历过信息交流方式极其匮乏的年代, 容景才会更加重视这件事。

  即便纸笔价格高昂, 也会有无数历史的真相被人详细记录, 更何况是几乎无需代价就可任意使用的星网呢?

  只要有旁观者存在,伊万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必然有可能会留下痕迹。

  因为他太有名了。

  虽然容景早在星网上把伊万相关的公开记载看了个遍,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打下【元帅】这个关键词,而是依照伊万军衔提升的时间点,慢慢筛选。

  或许这种行为很奇怪, 也很过分,但他知道伊万不介意。

  隔着一道门, 容景依旧能听见伊万浅浅的呼吸声。

  月亮逐渐飘至云端, 房间内的光线略微暗淡。他找到了一个废弃许久的社交账号。

  博主头像是一张不露脸自拍,穿着联邦军部的旧式特训服。容景想要点进去,却忽然感觉心跳有些快。

  【飞鸟:有一说一, 德维特是不是出了什么精神问题……难不成上次出任务的荒星有辐射泄露?我住在他隔壁宿舍, 最近每天出门都要被他那副死相吓到……咋回事啊??】

  容景回想起伊万的那段跑圈录影,皱起眉头, 点进这条博文的评论区。

  【老二:我也觉得伊万最近像个疯子一样,前两天叫他去看医生,他居然差点把我揍了一顿。真的疯了吧, 就不怕吃处分?】

  【星空远航回复老二: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德维特刚来的时候不是整天跟我们说已经找到了未来的雄主吗?我怀疑那位雄虫阁下把他抛弃了, 哈。】

  【老二回复星空远航:卧槽, 你说得对!真有这回事,我那时就觉得他是失心疯了。开什么玩笑,从垃圾星出来的家伙敢说自己看见过雄虫,滑天下之大稽。】

  【飞鸟:原来如此……不是辐射影响神智就行。悄悄说一句,反正自从德维特当上小队长,我就再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笑死,吹牛打脸啪啪响,坐等他以后被撤职了又拿失恋当借口。】

  【明子:额,说不定他喜欢的雄虫结婚了?】

  【老二回复明子:结婚了就这样要死要活?不能自荐当雌侍吗?啊对对对,骄傲的德维特怎么可能甘愿给别虫当小的呢,他连洛非阁下的示好都拒绝了,真是有骨气。】

  【飞鸟回复老二: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长官昨天又罚他去跑圈了……想死也别死在我们分队行不行,摊上这种队长简直无语。】

  ……

  容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见过如此多……有关于伊万的恶评。

  他自虐般地将这些对话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分析着每一个字的含义,最后将光脑摘下来,猛地掷向墙面。

  未来的雄主?

  是谁?

  容景揉了揉手腕,弯唇笑起来,眸子却弥漫着浓郁的墨色。

  打开门,伊万依旧坐在墙边。

  他听见动静后,便沉默着将姿势改为跪坐,像是提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那般,乖得不行。容景唇角弧度更甚。

  “伊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雌君,黑发披散垂落耳际,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嗓音温和,“你还记得,在A61星系接受特训的日子吗?”

  伊万瞳孔放大,身体微微瑟缩了一瞬,手指逐渐攥紧:“……我记得。”

  “告诉我,谁是你‘未来的雄主’?”

  “是您。”

  伊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仰起头直直注视着容景,语气笃定,却藏着些微不可察的委屈与祈求。

  但容景只是顿感荒谬地轻笑了一声。精神丝冰凉如铁,没等伊万再次开口便呼啸而出,缠着他的脖颈,将他狠狠揪起来按在了墙上。

  “算了,这个话题暂且搁置。”

  反复咀嚼着心头那股发疯般燃烧的焦灼感,容景一步一步向雌君走近,最后慢条斯理地捏起他的下巴,眼睛弯弯。

  “抱歉,我现在要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伊万呼吸陡然粗重,却没有丝毫想要挣扎的意思。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

  转眼,第二天清晨。

  当微凉阳光沿着窗户缓缓漫向床边,伊万忽然轻声道:“早安,雄主。”

  他语气一如往常的每个清晨那般,只是略显虚弱。

  容景垂眸摩挲着伊万的手指,像是哄孩子般声音甜美:“我今天不去学校了,你也别出门,好不好?”

  “……好。”伊万喉结微滚,看了一眼依然被绑在床头的手腕,却并未变得态度激烈。

  容景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了些许。昨晚那种脑子被烧断了一根弦的极端冲动,在伊万无尽包容的配合中逐渐消散。

  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说说吧,未来的雄主是什么意思?”他柔声道。

  “是您,真的是您。”伊万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声音笃定。

  容景给伊万倒了杯温水,抵在他唇边,看着他慢慢喝下,才继续道:“你说实话,伊万。”

  “雄主,您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您夜晚做噩梦的频率很高……”伊万顿了顿,抬眼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容景的精神状态,确认他现在已经变得平静,便接着问道,“您小时候,也经常会这样,对吗?我是指,从小就如此。”

  “……你,你怎么知道?”容景愣住,精神丝不受控制地收紧。

  伊万就像是没有感觉到手腕的刺痛,闭了闭眼后轻声说:“我看见过您的梦,不,应该说,我曾经可以进入您的梦中。”

  容景将水杯重重放在床头,眼睛睁大,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伊万,你不要开玩笑。”

  伊万将声音压得很低:“冒犯了,容家五公子。”

  “……什么?”

  惊诧从喉底溢出。容景偏过头,不敢置信地攥紧床单,半天都说不出更多话。

  自己的来历在伊万眼中,难道一直都是透明的?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雄主,您还记得结婚那天,送给我的手帕吗?从那一刻起我就更加确定,您就是我梦中遇见的那个容景,”伊万眸中透出隐隐担忧,但坚定地说了下去,“傲雪寒梅,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这是您亲口说的。”

  可谁会记得自己幼年那接连不断的梦呢?

  容景甚至从未试图回忆过。

  他只记得因为太过孤独,小时候他会经常对着空气说话,会幻想自己拥有一个朋友……可以在寒冷的夜晚与人相伴取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把那段最黑暗的经历藏在了心底。

  而伊万竟然一字一句讲出了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词汇,仿佛是刻意练习过无数遍:“您说,您也很想被母亲带去北地游玩,想看一看梅花是否真像诗书中所说的那样,立于雪中、浑身傲骨……那时我说,别难过,你一定会有机会看见。”

  容景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他的精神力在第三次进化后,已经大幅度强化了大脑记忆。这段对话竟然真的发生过,他现在只要稍稍回想就能记起……

  他松开捆着伊万许久的精神丝,有些无力地靠在床边,久久沉默后,垂眼道:“我每一次听到回应,都以为是自己发了癔症。”

  即便到了这一刻,容景都感觉很不真实,脑袋嗡嗡作响。

  这些事情未免太像一个玩笑。

  伊万顾不上自己手腕的淤青,坐起身将容景用力抱在怀里,吻遍了他的额际眉心。

  “我最初也这么认为,因为我看不清您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环环相扣的梦……但您的声音实在太过真实,我信了,我忍不住信了。”

  伊万低沉嗓音里压抑着浓烈的情绪,他缓了口气,又道:“雄主,您知道您说自己即将定亲时,我有多绝望吗?我恨不得死了算了,我甚至想拼命找出穿越到那个世界的方法,但在那天之后,您就再也没有出现……”

  容景将脑袋搁在伊万的颈窝里,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所以,你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把我当成未来的雄主,还敢到处宣扬?胆子挺大。”

  伊万眼中露出一瞬间的局促,偏过头顿了顿,却很快变得更加坚定。他沉声道:“那时我想,如果这辈子都无法见到真实的您,那就等到死后,我再去追求。我就是认定了您。”

  这是在说什么疯话啊……

  容景哑然失笑。他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许许多多的事不再难以启齿,但两个世界中的时间流速似乎并不相同。

  随后他抬眸看向伊万,不动声色地计算着雌君究竟等了自己多少年:“很可惜,我已经先死了一回。我在准备定亲的第二天……就死了,然后才来到这里。”

  “……”

  伊万的手臂骤然收紧,他凑近容景耳边,说:“既然您能来到这个世界,我必然也会有办法再过去。总有一天,我会把害您的人都杀了。”

  他反复咀嚼着“人”这个字眼,嗓音低哑。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单纯的伊万并没有意识到,即便他在努力把话说开,雄主却依然是那一颗已经漏了芯子的芝麻馅白汤圆。

  修补尚未成功,元帅还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