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敛骨【完结】>第一百一十章

  湛蓝晴空下,树也青青,草也青青。

  满目青意中,三九哼哧哼哧地拽着一根粗绳,以粗绳系着三四坛快要跟他一般高的酒坛子艰难前行,后拖出一地黄绿草汁。

  恍惚好似自打鬼君在国师塔中将他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他这小鬼便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一旦劳累起来,气喘吁吁时甚至能感受到胸腔闷闷胀痛——着实新鲜得令他欢欣。

  酒坛沉重,他每一步都踏得艰难,突地又被地上散落的物件绊了一跤,不禁“哎哟”一声,着眼细看,才见地上四散的皆是册册古籍,抬眼又见树梢上垂挂着一抹青色,赶忙便像找着了救星般扯起喉咙喊:“仙君——仙君!”

  “……”

  谈风月翻查古籍翻得正烦躁,难得放松下来合上眼小憩片刻,就被扰了安宁,微恼地揉了揉额际,没好气地偏垂过头来看三九:“做什么。”

  待看清了他身后的酒坛,又不由得一顿,“……犁地呢?”

  “不是不是,哪儿呀!”三九吐吐舌头,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我刚刚不是在整理地窖么……发现里面还存着几坛青梅酒!先前在那什么幻阵里听那衡间说他腌了梅子,我想着这几坛酒该也是他泡的……呃,怎么说……”

  他有些赧然地摸了摸后脑,“虽然他已经死……咳,不是,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这酒还在呢。我想他一定是想让鬼君尝尝的,就自作主张地搬了几坛出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喝。”

  “唔。”这小鬼倒是一心为着那阴魂着想。谈风月少见地没说些风凉话来泼他冷水,而是翻身下来,仔细检查起了那几坛老酒,“有心了。”

  若是寻常人家所酿的青梅酒,至多过足两年便不能入口了,但眼前的这几坛毕竟是宗门人所酿,上面施了重重法术,即使过足百年也仍香仍醇。他抚着掌下已褪了色的暗红酒封,略一颔首,“尚还喝得。”

  “那就太好啦,没白费我这一番力气!”三九累得够呛,仍不忘得意地扯了扯嘴角,嘿嘿笑着顺势坐到了其中一坛酒上,晃着腿向他打听:“鬼君身体好些了么?”

  鬼君的身子日渐虚弱,近几天甚至都没见他出门,饶是性子大咧咧如他也没敢去叨扰……他有些担忧地咬咬嘴唇,眨了眨眼,“……能喝酒么?”

  绝口不提秦念久近几日闭门不出全因那夜他们二人过于放纵所致——谈风月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轻巧地拎起了那条粗绳,“好多了。这酒不烈,想他浅酌一两杯应该没事。我们这便过去吧。”

  微风细拂,竹屋内外一片绿意清凉,窗沿下一小丛火焰烧得正旺。

  秦念久懒懒趴在窗沿,将一页页宣纸投进火中。跃动的火光映在眼内,像瞳仁也正明暗闪烁,教人难以辨清他眼里所含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昔日师兄在时,他全不通人情,不知师兄心内要与他争胜,更不知师兄心底纠结,以至于引祸而起。

  比么,争么,又有什么好比、什么好争的呢。天赋仙骨、地予灵躯,换一世无情,难道也算福气?

  看着炽热的火舌尽忠职守地将纸上墨迹舔舐干净,吐出片片黑灰,他将下巴垫在手臂上,自言自语地与清风道:“……不知道师弟我这番,算不算又胜了师兄你一回?”

  略带怅然的一句玩笑话脱口,可心中却并无轻松之意,反而只觉得涩涩发苦。即使是如今的他,也仍称不上通晓人情,正细细咂摸着心间这复杂难解的滋味,余光瞥见谈风月一手牵着三九、一手拽着叮咣作响的一串酒坛远远而来,便赶忙扬手将余下的纸张哗啦扔进了火里,面上挂起了笑:“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这小鬼寻得了些好东西,要讨你欢心。”三九许久没见着他鬼君,已欢呼着翻过窗框要往他身上扑了,谈风月则将酒坛放稳,对着那正翻腾的火堆挑了挑眉,“闲得无事,放火烧山?”

  “哪儿啊……”秦念久将三九揽在腿上坐稳,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看案台上太乱,总得帮着收拾收拾么。”

  谈风月哪会信他这说辞,上前去轻轻揪了一记他的耳尖,“不是在给你那死鬼卿卿记账?”

  “哪来的死鬼卿卿,是鬼差大人——”秦念久迅速腆着脸表忠心,而后嘿嘿一笑:“毕竟前一阵兵荒马乱的,就连国师一事都还没给他讲分明呢,还有我那前尘……”

  那沓纸页中的确有大半都是烧送给鬼差的流水账,因而他说得也算问心无愧,又半开玩笑地道:“一码归一码嘛,是阎罗老儿要算计我,鬼差老兄他大约也只是职责所在、听令行事,而我与他好歹多年相伴,久不给他汇报近况,万一惹得他担忧可如何是好?”

  “……”

  真不知是该说他性情单纯还是该说他没心没肺,谈风月无奈地拿指尖戳了戳这阴魂的额头,转而扫了一眼火中尚没来得及燃尽的纸页,见上面多是些信手涂鸦,又觉得那涂鸦好似有几分眼熟,正欲再细看分明,就被秦念久拿话岔了过去,“咦,这是什么酒?”

  “是青梅酒!”三九方才一直插不上话,好不容易抓住了发言的时机,忙抢白道:“是我在地窖中寻到的,呃,我、我想着……”

  话都已在嘴边了,他忽地又担心起了自己此举是否有些多余、会不会惹得鬼君感怀往事,不禁有些磕巴了起来,求助性地看向了谈风月,“呃……”

  谈风月倒是大方地拍了拍他的头,三言两语便向秦念久解释清楚了这酒的来历,又温声道:“小鬼一片心意,可不能不领情啊。”

  “啊……”

  秦念久怎会不领情,千言万语都好似被拆乱了、打散了,涩涩梗在喉间,使他只能将三九揽得紧了又紧,说出来的也只有再笨拙不过的一句:“……有心了。”

  “嘿嘿!”

  见自己的好心并没有办坏事,三九兴高采烈起来,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献宝样地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酒碗抛给谈风月,忘形地指挥起了他来:“快呀,给鬼君盛一碗尝尝!”

  “没大没小。”谈风月一敲他脑门,算是惩罚了他这小小的“冒犯之举”,便依言揭开了酒封。

  酒封一开,香气远溢,仿佛仍能从中窥见当年酿酒之人的用心。

  谈风月嗅着这酒香,抿了抿唇,先盛了半碗,自己试过一口,方才递给秦念久,让他一尝这迟到了六十七载的清冽酸香。

  酒香似酸又甜,渗入风中,便把清风也灌醉了,悠悠找不清方向,缭乱吹向四方。

  三九有意拿了三个酒碗,他自己当然也有份一饮——事实上,三人中就属他喝得最多。毕竟他实是鬼魂一缕,谈秦二人体谅他生前未尝过这口滋味,自然也不会拦着他,只陪着他浅酌,笑笑拿他打趣:“你这是打算摇身一变,做酒鬼么?”

  这青梅酒口味清酸,半点不涩,要不是舍不得鬼君怀中温暖,三九简直恨不能一头扎进酒坛中喝个痛快,咬着碗沿摇头晃脑地笑:“谁叫衡间哥哥的手艺这样好,一尝就停不下来啦!”

  “哇,”秦念久差点被他逗得喷笑出声,“老祖你听听,这就认上哥哥了!”

  谈风月坐在秦念久身侧,不着痕迹地伸手拨了拨他的长发,盖住了他颈侧几枚暧昧的红印,“你衡间哥哥可没你这般馋酒。”

  三九咯咯直乐:“仙君说笑话呢,我跟衡间哥哥怎么能比!”

  他到底年纪小,在山上待了太久,成日只择花弄田,闲闲收拾些有的没的,预想中的敌袭迟迟未来,眼下又见鬼君精神好了不少,甚至还能小酌两杯、与他说笑,心底绷起的最后一根弦难免也松懈了下来——原本盘踞在他脑内的那些愁思,什么成魔呀、宗门人呀,统统都插翅飞去,不见了踪影。

  要是能就像这般,逍遥安逸地隐居下去……

  “……哎!”酒意微醺中,他突地一个激灵,轻拽了拽秦念久的衣袖,略带祈求地道:“待鬼君你身体好转回来、回青远之前,我们能避开宗门人,悄悄回红岭一趟么?”

  “嗯?”

  秦念久唇边笑意不觉一僵,随即又迅速恢复了正常,一口应承了下来,“当然可以。不过是掩人耳目进城一趟,并非难事。”

  “……”谈风月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错身去添起了酒。

  三九则已按捺不住脸上喜色,几欲兴奋地大嚷起来,又硬生生忍了,只笑眯了一双圆眼:“先前老爷和夫人都答应过我,等妹妹出生了,我能回去看看的!——我还没见过小婴儿是个什么模样呢!”

  兴许他见过,但鬼魂不记生前事,纵使见过,他也忘了。

  “要看小婴儿么,这还不简单。”谈风月添酒回来,将手一翻,便以幻术凭空变化出了一个襁褓中的粉嫩婴孩虚虚兜在怀中,递予他看,“如何?”

  三九想回红岭哪真是为看“小婴儿”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是记挂老爷夫人罢了,但眨眼便又被这栩栩如生的幻术给夺去了注意,瞠目看着那襁褓中睡得酣甜的婴儿,口中惊叹:“哇!——”

  见他看得目不转睛,几度想要伸手过来戳上一戳那婴孩圆润的面颊,谈风月好笑地将手一收,“别碰,这是幻术,碰就散了。”

  见他并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秦念久不动声色地将三九揽紧了些,摁他在腿上坐稳,十分配合地笑着提醒道:“是,眼看手勿动。”

  上回见仙君使出幻术还是在他指点小叶子的时候,那时也不过见他变了些花花草草小动物,却不想他连这样生动的婴孩都变得出来!三九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谈风月,“什么都能变出来么?那……”

  心说小鬼就是心思多、难伺候,谈风月正要问他还想看些什么,却见他一扭头,揽住了秦念久的腰:“那鬼君有什么没见过的,快让仙君变来开开眼、逗个趣儿呀!”

  ……这处处想着他鬼君、事事以他鬼君为先的,与他一比,倒显得他相形见绌了。谈风月不禁有些恼丧,又偏要故作淡然,憋着股赌气劲似的转头问秦念久:“可有何想看的?”

  秦念久虽然不擅这类旁门幻化之术,但他上一世好歹也活了百年有余,能有什么没见过?但总不好拂了这一大一小的美意,他忍俊不禁地瞥了那老祖一眼,配合道:“成日待在山上,风景再美也看腻了。那就劳老祖变个……四季之景来看看?”

  人力有限,谈风月总不能幻化整山山景,又不愿在三九面前露怯,淡淡定定地一指他们所倚着的窗框,勾手起势。

  只见窗框犹如画轴,圈起了一方天地。其间深深绿意忽地淡化青翠,日光也柔和了些许,有弱弱细雨洒洒而下,不知由何处来的群蝶羽带幻彩,翩翩振翅飞起,乘风四散。

  此番美景,三九大为震撼,连眼睛都快不知道怎么眨了,秦念久却啧啧两声,偏要挑他的刺:“美则美矣,未免太虚。”

  “……”谈风月扫他一眼,将手一翻,转眼,那扇动不止的蝶翼倏而变作了片片红叶,悠然跌落在地,如同泼洒下了赭色的水墨,块块荡漾扩散开来,顷刻便将青翠草地悉数染作了橙黄。

  “不错不错。”秦念久撑头看着窗外,“就是还差了那么点……”

  谈风月自是纵容他的,拿指尖沾了些酒液,弹指一掸,便有累累玲珑果实便挂上了枝头,随后又是一反手,转眼那累累果实便挂上了霜,忽又化作了满眼白茫雪色,漫天落雨经光一照,又变作了渺渺碎雪,飘飘散入窗框。

  细雪折光,像光点漫天,秦念久凝神看着那这虚化出来的雪景,脑中忧思也像暂时飞散而去了一般,余下的只有宁静,不由得拉了拉谈风月的手腕:“当时在深魇中,你所见的也是这副光景么?”

  谈风月动作微顿,片刻后道:“是,又不是。”

  他耸耸肩:“毕竟当时一心只顾着要去寻某人,哪有心情领略风景……现在倒能沉下心来静静看了。”

  秦念久自然能懂他话中未尽之意,嘴上却不为所动道:“是是是,毕竟现在我就在旁,是吧?——谁叫我现在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

  暗叹这阴魂可真是煞风情,谈风月略有些不忿地凉凉瞥他一眼,又见他盯着窗中飘雪,低低感慨道:“不过……有‘现在’真好。”

  能这样静然地同赏四季之景。

  低低叹着,秦念久无不惬意地搂着三九,撑脸看着窗中雪景,总难忽略余光中那抹天青。这样的景象,上辈子的他们二人都应该一同领略过了吧,可到了最后……却没有最后。

  就如同洛青雨与陈温瑜的这一世被“遗憾”二字写完了结局一般,那堕了魔的秦念久和飞升了的谈君迎,亦只被“可惜”二字定下了终局。

  谈风月不知他正想着什么,只瞧见他眼带惘然,便抚了抚他的背,附和道:“当然。”

  三九却全没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只顾盯着窗框兴冲冲地看赏着,掰着指头算着,“春、秋、冬……都有了,夏呢?还有夏天呢!”

  “傻啊。”秦念久回过神来,毫不客气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又顺势接了几枚雪花虚拢在手心,小心地没让它散去,“现下不本就是夏季?”

  谈风月却欺身过来,拿指腹轻轻一点他掌中的雪花,又拿手覆上了他的掌心。

  待拢起的手再打开时,只见一只尾部荧荧发亮的小虫正卧在秦念久掌中振翅嗡鸣,引得三九又是一阵惊叹连连,“真好!鬼君,你把夏季抓住啦!”

  “如何,”谈风月挑眉看着秦念久与他怀中的小鬼,语气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自得,“二位可满意?”

  是跟三九待久了么,不想这老祖居然也沾染上了邀功的“恶习”。秦念久笑得脸颊微微发酸,饶有兴致地垂眼摆弄起了掌中萤虫,“老祖这般费心地与我们共赏四季,我们怎敢不满意!”

  余光又忽见自己落在肩上的长发尽数变成了银丝,不由得好笑道:“四季都赏过了,怎地还要变一个白首同心来看?喂,晓不晓得什么叫作过犹不及啊老祖……”

  却没听见预料中的回应。

  突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唇际笑意乍僵,抬头对上了谈风月与三九一者复杂一者震惊的眼神。

  像被骤然响起的落雷击碎了美梦,原本温馨宁和的气氛顷刻间荡然无存。

  过长的沉默惹人心焦,三九的一把童声都打起了颤来,他根本没有心跳,却仿佛听见了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鬼、鬼君……你的头发……怎么……”

  他看得清楚,仙君根本没做任何动作,是鬼君身上缭绕的金轮乍然碎裂,这才——

  谈风月仍是沉默,无声地捏紧了银扇。这阴魂入魔的程度太深,已然无法用幻术遮掩……

  一片焦灼中,终是秦念久率先讪讪出了声:“我还以为好歹能再拖上一两个月的呢……”

  眼下境况,什么报不报仇都是虚的,得尽快找出避免堕魔的方法才是正经。谈风月心底焦急,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又紧,“藏书阁中尚有十余本古籍还未翻过,我——”

  秦念久却打断了他:“别白费功夫了。——你我心里都清楚的。”

  没去看谈风月一瞬黯下的神色,他沉吟片刻,不由分说地抬手将三九塞回了符中,转而道:“……我倒是想到有一个地方兴许有解。”

  又是短短地片刻沉默,秦念久依旧没转眼去看谈风月,只微垂着眼,斟酌着缓缓道:“在留影幻阵中,你也听宫不妄说了,月隐仙翁——也就是你曾经的师尊,他洞府中有无数秘宝,想来或许……”

  谈风月微微蹙眉,沉声道:“月隐仙翁的洞府在何处?”

  秦念久轻轻唔了一声,并没如实答出“浮泽崖”,而是道:“在与聚沧山隔南海相望的那端,有个山头名曰敛沧,离聚沧颇远……但若老祖你脚程快些,设阵来回也至多不过四日。不过四日,我应该还等得。”

  谈风月稍默了一瞬,方才点了头:“我这便出发。”

  “……哪用这么急。”秦念久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反按住了他的手,“明早启程就好。”

  又抢在谈风月应声前低低一叹,“若是在那处也寻不到解法……”

  这回谈风月没再沉默,而是迅速打断了他的话,肯定道:“一定有解。”

  ——最不济的情况,秦逢能做到的事,他定也能做到。不过是舍身净化魔气,又有何难?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又好似对他这想法一无所知,秦念久终于抬眼望向了他,笑道:“那便承老祖吉言了。”

  窗外,几声鸟鸣。

  ……

  已是夜深,晚星低垂,似伸手可攀。身侧的谈风月显然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轻皱着。

  一片深邃的黑暗中,秦念久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翻过身将手搭在了谈风月身上。

  缓缓地,有丝缕黑雾自他手掌处蔓延开来,虚虚罩住了他所揽着的人。

  魔气不全为他所控,好在仍有几分尚未魔化的怨煞之气可以为他所用——几粒汗珠自他额际冒出,他轻轻咬牙,拼尽全力将怨煞之气组成了一道脆薄的结界,隔绝了谈风月的五感。

  见结界中人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秦念久轻吐出一口气,起身下床。

  窗外声声虫鸣,唤不出藏身在薄云后的圆月。

  秦念久独坐在窗边,望了一眼床上正安睡的人,自怀中掏出了三九藏身的契符,开口便是不容反驳的一句:“嘘,不得出声。”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薄薄契符一阵啪啪作响,狠狠挣动了起来,拿四个纸角死死扒住了他的手指。

  “听着。”眼神少有地冷肃,秦念久捻着那挣动不已的契符,头一回寒声对它下了死命令,“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准现身、不准出声,亦不准有任何动作。”

  言出法随,只见契符拼尽全力狠狠一挣,便归于了沉寂,再动弹不得。

  轻轻叹了一口气,秦念久抚了抚那符,不知是在安慰符中的小鬼,抑或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放心,不会有事。”

  一语说罢,他看向了谈风月挂在床尾的外衫,挥手一道“袖里乾坤”,便将那符严严实实地藏了进去,又挪眼眺向了窗外。

  天眼之下,一座金钟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座聚沧,不教他身上的魔气外泄半分。

  金钟为谈风月所设,但凡出现半点问题都会被他发觉,妄动不得。

  ——却也不是没有解法。

  秦念久收回视线,自袖中取出了那枚微皱的传音纸鹤,垂眼看着,片刻后猛地一闭眼,拿怨煞之气激活了那灵鹤,却并未出声,而是将自掌心处源源冒出的黑雾悉数灌入了其中。

  ——遥在他方的玉烟宗内,一股遽然冒出的魔气一霎冲上苍穹,径直拨开云雾,将一轮圆月噬成了弯月。

  看着手中灵鹤耐不住魔气蒸腾,被噬成了齑粉,秦念久抿抿唇,似笑一般,满不在意地拍净了掌上余灰。

  晚时同饮的青梅酒尚还余下半碗,他斜倚在窗边,抬手一扬,将碗中残酒泼向了夜空。

  酸甜酒香满溢风中,他的声音却较晚风更轻:“衡间莫急,师尊这便替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