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华幼安并不知道京畿的动静,此时的她,正在真源县的明月楼吃着小点心。

  真源县虽地处偏远,但经济并不差,要不然,明月楼也不会在这里开了分店,只是县城与京畿到底不同,点心饭菜到底差了几分,华幼安向来嘴刁,略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手指轻摇着团扇,侧耳倾听着傅书新的话。

  在医官的精心养护下,傅书新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朱家下手狠辣,眉眼间还有些淡淡的青紫,映在他清俊眉眼间,不像是伤痕,更像是给他平添一抹艳色。

  但男人显然并不知自己的模样如何撩人,端正坐在华幼安的对面,行云流水说着自己了解的事情,“朱家虽然早已没落,但骨子里的跋扈仍在,林县令虽为一县县令,却时常受他们掣肘,与他们乃是面和心不和,算不得知己密友。”

  “县君瞧着林县令为了不得罪朱家而开罪县君,我瞧着却是林县令想借县君之手除去朱家,真源县若是没了朱家,林县令的位置才算真正坐稳。”

  “至于县君所说的幕后之人,大抵也是看中的林县令的这种心理,才会要林县令推举我而非朱焕之,可惜,他的算盘终究是打错了。”

  说到这,傅书新声音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面前的华幼安,少女此时眉目含情,正一眨不眨看着他,仿佛天底下只生下他一人似的。

  又像是——她深爱着他一般。

  傅书新甚少与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善于玩弄人心的女人,他完全不知如何招架,侃侃而谈的话顿了一瞬后,整个人变得不自然起来,“县君,您在听吗?”

  “在听。”

  少女的声音懒懒的,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摇着,“你的话,我怎会不听呢?”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澄清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多了旖旎缱绻之意,娇娇软软的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傅书新更加不自然了,他胡乱饮了一口茶,从华幼安面上别开眼,“县君,我在说正事。”

  “我知道呀。”

  华幼安笑眯眯道:“无非是朱家与林县令的旧事罢了,如何值得我浪费心思了?”

  “傅书新,你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听着是正经话,态度也算诚恳端庄,可傅书新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

  ——眼前的这位县君虽出身名门世家,可并非世家一脉相承的贤良贵女,此女水性杨花,心机深不可测,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因瞧上了朱焕之拿了他的举荐之位,又因厌了朱焕之,而今又要抬举他,似这样的一个人,他很难拿对待正常女人的态度去对待她。

  尤其是初次见面时她说的那句话——成为她的人。

  那夜的事情他至今不敢深想,更不知自幼读圣贤书的自己如何就鬼迷心窍答应了她的要求,或许是寒门的仕途之路太过黑暗,他需要她背后的势力,又或许是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但无论再怎么说不清,可听到她的那句你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时,他还是有一瞬的慌乱,“县君,你我之间说好的,我为你除去朱家,你还我一个公平。”

  心下一慌,他不禁捏着茶盏站了起来,“县君,至于其他,请恕书新难以从命。”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华幼安莞尔,抬眸瞧着迎风而立越显清隽的男子,“区区一个朱家,如何值得我花费心思?我要的,是你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华幼安眸光微勾,悠悠笑了起来,“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吧?”

  “只是这样?”

  傅书新手指微紧。

  “不然呢?”

  华幼安摊手,眼底笑意越发揶揄,“书新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傅书新:“......”

  自己会错了意思,傅书新面上微尬,他有些不敢去看少女盈盈而笑的脸,视线转向一旁,别别扭扭坐了下来,“没、没什么。”

  莫名的,心里有些空空的。

  “已经过了十五日了。”

  少女温柔声音再度响起,像是一只手轻轻柔柔拨动着琴弦,“月已过半,朱家却仍在真源县横行霸道,书新,若这样下去,你怕是完不成你我之间的交易了。”

  这话温柔得很,一本正经说着正事,但傅书新却微不可查蹙了下眉,他把目光转回来,少女浅浅而笑望着他,她的眼睛黑而亮,隐约泛着水光雾气,这样的眸子多情又薄情,像是深爱他一人,又像是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身边的人。

  傅书新眉头再次蹙了一下,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分,“县君大可放心,在月底之前,我会给县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此,我们便合作愉快。”

  华幼安笑眯眯饮着茶。

  那张脸像是魔鬼施了法,多看一眼便能让人陷进去,傅书新再度移开视线,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合作愉快。”

  他饮着茶,碧色茶水里清楚映着他的慌乱。

  ——他完全不擅长与这种女人打交道。

  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她拿捏。

  偏偏此人恶劣得很,话里有话,话里又没话,让人完全摸不准她的心思。

  傅书新无端烦躁起来。

  “你为何不敢看我?”

  幽静房间再度响起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我很丑么?”

  攥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傅书新身体一僵,头却慢慢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他看到一双使坏得逞正在偷笑的眼。

  ——他又一次被她耍了。

  手里的茶盏落在食案上,华幼安手里的团扇指了下傅书新的眼,“你的这双眼睛生得好看。”

  傅书新极少与女子打交道,更不曾见过这般直白夸赞自己的女子,他面上一红,脸上登时烧了起来,“县君,请自重。”

  “我自重得很。”

  华幼安笑眯眯道:“你放心,我虽喜新厌旧,却不是那等爱沾花惹草之人,更不是那等拿感情做交易的荒唐人。”

  “在没有与陆沧蓝了断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

  这句话更加直白,那句不会动你,让傅书新瞬间想起初次相见华幼安对他说过的话——成为她的人。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正男子何时听过这般热辣的话?可疑的红色迅速漫上他耳垂,他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县、县君!”

  不止傅书新不曾遭遇过华幼安这般的女子,华幼安也不曾交往过傅书新这般的男子,不同于裴丹临的骄矜别扭,陆沧蓝的野性勃勃,傅书新则是清风朗月,与他在一起,总有种玷/污圣贤的罪恶感。

  但,又莫名叫人心生向往。

  华幼安莞尔,“好啦,不逗你了。”

  华幼安手里的折扇收了回去,面上又是一副端庄矜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贵的贵女模样,傅书新这才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一眼靠着引枕懒懒而坐的少女,又连忙收回视线,“县君,我不是烟花之地的粉头,县君莫拿我取乐。”

  “知道。”

  华幼安轻轻一笑,把手里的茶盏往前推了下,“过来,与我倒杯茶。”

  傅书新看了下被她推过来的茶盏,没有动。

  华幼安财大气粗,在明月楼吃饭自然是要雅间,临街的天子一号房,食案摆在窗户下,食案很大,隔得距离有些远,若想给她倒茶,必是要起身去她面前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确得过去。

  但,过去只是倒茶?

  还是又有其他磨人的法子等着他?

  莫名的,傅书新的耳根红了起来。

  他抬眸去看华幼安,华幼安此时也在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含情带雾,如汪了一池的春/水,他被那样的眼睛晃了一下眼,手指按上了食案。

  “只是倒茶,县君不可逗我。”

  他不敢去看华幼安的脸,更不敢走到她面前去倒茶,他离坐伸直了胳膊捉住她的茶盏,迅速倒满茶放在食案上,他的心思都在茶盏上,自然不曾看到少女脸色陡然生变,脉脉含情眼直直看向对面的楼宇。

  “县君,茶好了。”

  倒茶之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回到自己座位,仿佛对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艳鬼。

  少女久久不曾出声。

  偌大的房间仿佛被人按下了静止键,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傅书新耳朵动了一下。

  华幼安生他的气了?

  不能吧?

  只是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倒茶,这点小事她没道理生气的。

  还是说,她又想出了什么刁钻古怪的法子等着他?

  这般一想,他有些不敢去看华幼安的脸,板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却紧张攥了起来。

  下一刻,他听到一声娇喝——“表兄!”

  这话噙着委屈带着撒娇,不是那种手到擒来的伪装,而是由心而发。

  完全卸下心房的委屈撒娇。

  对着那个被她唤做表兄的人。

  傅书新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永远得体优雅的少女此时眼里噙了雾,痴痴看着对面楼宇,他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她的眼泪便会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近乎狼狈的失态。

  是不应该发生在善于玩弄人心的华幼安身上的失态。

  傅书新呼吸陡然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