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拉着洛银河,朝灵懿殿的方向去。

  灵懿殿是丰徽公主出阁前的寝殿。

  两年前,公主是许了驸马的,相传公主挚爱驸马入骨,可驸马与公主成婚十余日便怪病身故,坊间传说,是驸马禁不住皇家的富贵龙气,被克死了。

  公主伤心欲绝,便又离了大婚御赐的府邸,回宫里来住了。

  这些事,是洛银河这几日用零碎的时间,在将军府的书阁中翻查显朝年记看来的。

  行路间,洛银河废了三四次力气,才将手从公主的小手里抽出来,道:“草民跟着公主便是了,免得损了公主清誉。”

  公主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好似山间清泉,道:“原来先生是在替本宫着想。”

  说着话,二人到了灵懿殿。殿里的宫女太监,见自己的主子回来了,纷纷下跪相迎。

  丰徽公主向宫人们道:“这位便是洛先生,你们只闻其名,今日本宫带你们见了真人了。”

  说罢,她又吩咐道:“给洛先生准备些茶点果子,再将本宫的零食也拿上来些。”便又想伸手去拉洛银河。

  洛银河微一欠身,他当着宫人的面拂了公主的面子,公主会意,也不恼,朝他招手道:“走吧,随我进屋去。”

  二人前脚进屋,水果茶点便满满的摆了一桌,公主殿内的吃食,看上去精致之余又多了一丝女儿家的柔婉,四只高脚的银盏,里面分别装了蜜饯、玫瑰花糕、雪饵香饼和豆腐奶丸子,四只浅盘,装满了精心挑选的水果,茶有两种,是松云香露和百花饮。

  尚膳的小宫女将这些吃食简单的介绍之后,又端上来一只鎏金的小圆鼎,盖着盖子,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也唯独这个,宫女没做介绍。

  丰徽公主见她忙活完了,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那小宫女应声退下,可洛银河分明看见,她退下之前瞄了自己一眼,神色极为复杂。加之想起皇上刚刚的话,洛银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警醒。

  公主将松云香露倒在一只浅盏中,递到洛银河面前,道:“本宫猜,先生更喜欢这个味道。”

  洛银河将浅盏凑到唇边,那香露带着一股松针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但他还是假啜了一口,便将浅盏放在桌上,道:“公主怎会猜到在下的喜好?”

  公主莞尔一笑,又拉住洛银河的手,道:“如今只有先生与本宫二人,先生无需避忌了。本宫也不知为何,就是知道先生的心思。”

  这话若是换做旁人来听,可能觉得得了公主的青睐,如天上掉了馅儿饼一般。

  洛银河心里却只有警觉。他脸上不动声色,向桌上的小圆鼎看去。

  公主见了,浅浅一笑,道:“那是本宫喜欢的食物,不是给先生准备的。”

  说着,她素手轻抬,将那小鼎的盖子打开,从鼎里拿出两枚指甲盖大小的小圆珠子,递到洛银河手上。

  入手沉实,洛银河细看——那是两粒小铁球。

  丰徽公主柔弱无骨的小手拂过洛银河手掌,又将那两枚小铁球捻在手里,转到唇边,像那铁球美味之极,她细细的舔舐着,直让人觉得唇边之物是八珍玉食,令人垂涎。

  半晌,她终于满足了,将那两颗小铁球抛入口中,咽了下去。

  眼波流转,转向洛银河,见他神色淡漠的看着自己,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咫尺之间,轻声道:“先生知道吗,这是人间至美,能与此媲美的,只有……”

  公主将脸凑到洛银河耳边。

  “血……”她说道,声音轻得如同风吹散了纤尘。

  “先生,日后就唤我昙儿吧。”

  昙,该是公主的闺名。

  洛银河觉得自己好像是落在女妖精手里的唐僧。

  “公主说的血,是人血吗?”洛银河淡淡的问道。

  似乎是没想到他能问得如此直接,公主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换上旖旎的笑意,没有回答。

  她觉得这洛先生妙极了,梁珏伯伯说他定然不是普通人,如今一见,果不其然,他不仅为自己清誉着想,就连眼见自己这少为人知的癖好,也没将自己当成怪物。

  公主是个异食癖,这事儿没跑了,但洛银河的专业经验告诉他,恐怕还远不止于此。

  半个时辰转眼即过,公主即便刁纵,也还是不敢恃宠而骄,违逆父命。见到皇上的那一刻,洛银河从未觉得皇上如此亲切。

  “朕与洛先生还有事情商量,你先退下吧。”

  公主有些悻悻,拉着皇上袖子,撒娇道:“父皇,你平日里再多召洛先生入宫来吧,好不好?”

  皇上啧了一声,道:“别胡闹,刚才就不该答应你,再不退下,朕叫秦更把你请出去。”

  洛银河慌忙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道:“这丫头,八成是相中先生了。若真是如此,先生可有意做驸马吗?”说罢,他似笑非笑的看向洛银河。

  洛银河正色道:“陛下莫要取笑草民。”

  皇上听了哈哈一笑,道:“先生果然有趣,若是一般人知道自己得公主青眼,做梦怕是也要笑出声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无意便最好了。”

  ——————————

  暮色已深,回将军府的路上,洛银河脑子里满是皇上这一家子,三辈儿都不正常。

  他舒了一口气胸中闷气。

  倒也难怪,皇上历来是高危职业,若是去研究正史,历代帝王有心理问题的当真不在少数。丰徽公主的异食癖,无论是铁制品,又或是血,看似是喜欢铁的味道,但若深究其根本,只怕还是源于皇上的人格障碍,喜怒无常,更甚,还有更为难以言喻的原因。

  他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到了将军府。

  下了马车,正看见李羡尘走出府门,官衣官帽齐整,似是要出去的样子。

  洛银河上前见礼,道:“将军还要出去吗?”

  李羡尘尚未回话,跟在身后的添宇抢着答道:“洛先生回来了,将军还要入宫给皇上递一份奏报。”

  奏报?这大晚上的,是有多着急的奏报要现在送进宫,周凭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即便如此,也该是刑部去报,如何轮得到上将军当送奏报的跑腿小差。

  一丝慌乱,在李羡尘的脸上极快的闪过。

  即便如此,洛银河也还是看到了。

  他……莫不是要寻个借口,入宫迎自己?洛银河心里寻思着。

  怎么可能?洛银河自嘲的笑笑,转而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轻咳一声,李羡尘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道:“竟忘了明日有朝会!如今天色晚了,明日朝会时,一并奏报吧。”说罢,转身进了府门。

  洛银河立刻又把刚扔在脑后的想法捡回来了。

  欲盖弥彰的样子,洛银河都在替他尴尬,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况中,李羡尘这个闷蛋对他关切的心思,有趣,又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只有添宇,丈二和尚一般,道:“刚刚急急火火的,这会儿说不去,就又不去了吗?”

  洛银河莞尔,也进了门去。

  他在自己房里,刚刚收拾一番,添宇便来敲门,说道:“先生,将军邀您一同用晚膳,说要请先生将周凭案件的进展参详一二。”

  将军的晚膳,就不似御膳那般浮华了,很家常,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得宜,却更勾食欲。

  中午在宫里守着皇上,吃饭都要格外注意,忙了一日,洛银河这会儿当真饿了,米饭敞开吃了两碗半,李羡尘索性也不急于跟他说公事,浅酌两杯,看洛银河表演吃饭。

  李羡尘觉得,从前没发现,这洛先生吃饭虽然像个饿死鬼投胎,却也是个斯文的饿死鬼,他一口接一口,筷子和嘴配合得天衣无缝,半刻不停歇,夹菜嚼饭,却又无处不渗出一股从容,看他对着这几道菜饭,骨子里竟透出一股运筹帷幄之感。

  有意思极了。

  洛银河不在意,只顾吃自己的,差不多吃饱了,把碗筷放下,道:“将军不饿吗?”

  李羡尘笑着摇头,提起酒壶,给洛银河倒了一杯,道:“先生怀疑周凭假死?”

  洛银河伸手摩挲着酒杯的边缘,闭上眼睛,将一早的事情在脑海里回顾了一番。

  李羡尘也不急催他,就安静的等在一旁。

  “看来今日午后,叶大人,没什么收获了?”

  “涉案众人,从衙役到仵作,都细盘问了一番,确实没收获。”

  洛银河道:“周凭一个将死之人,把牢内整理的那样整洁,若不是他对环境的要求极高,便是他有心将某些足以颠覆案情现状的痕迹隐去。若当真人之将死,何苦在意这许多?应当好好查查。”

  这件事情,从案发起,处境就很被动,一言以蔽之——先机已失。事情若真如洛银河所想,刑部里从衙役到仵作,甚至叶子檀都有嫌疑。以将军和自己如今的境况……

  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护好周朗风,再去探查其他。

  “将军觉得,丰徽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银河突然转换话题,让李羡尘有点反应不及,但他还是答道:“我与公主唯一的交集,便是定都前与敌军最终一战,她当时只有十五岁,披挂上阵,斩敌将副帅首级于阵前,鼓舞了士气,也是终战之役我军一举克敌的原因之一,说来,颇有巾帼之姿。只是先生,为何又突然将话题转到公主身上?”

  洛银河并未回答,又问道:“将军觉得驸马之死,可有蹊跷?”

  李羡尘脸色骤变,迫切道:“先生终于肯提及此事了吗!从前先生对这事诸多避忌,阿图死得不明不白,至今不知尸身在何处……”

  他难掩激动的情绪,握着酒杯的手在微微打颤。

  洛银河却暗道,坏了,这事的全貌自己尚不知晓,没想到询问之下,竟似乎翻出了什么陈年旧事。

  阿图……他努力在这几日翻查过的年记典籍中搜掠这个名字。终于,《建策将军纪年》和《显朝年记》中两条平行的事件,有了交点。

  原来他竟是做了驸马,短命暴毙。皇家的典记里,连个姓名都不曾留下。

  整理思绪间,李羡尘迫切之情难压,伸手抓住洛银河手腕,催促道:“先生到底有何发现?”

  情急失了力道,洛银河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钳住了,疼得他抽了一口冷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洛银河:疼啊。

  李羡尘:对不起,下次轻点。

  洛银河:?还有下次……

  PS: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