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尘这样正儿八经的应对,梁珏倒有点不知如何作答了。

  他清了清嗓子,转向洛银河,在他脸上端详了一番,道:“洛先生脸色不大好,听闻数日前受了伤,如今还没好全吗?”

  洛银河道:“多谢梁大人关怀,在下身体素来不好,每每费神,便心力交瘁,今年越发不济了。”

  三人来言去语几句,做着表面和谐之姿,同进了太旭殿。

  洛银河的坐席,就在李羡尘身侧,几人入座没多久,宴会便开始了。

  皇上先是说了一套冠冕说辞,然后,群臣就开始按照品级敬酒,丝竹礼乐,歌舞升平。

  “皇上。”酒过三巡,梁珏端起酒杯,“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皇上道:“梁相直言便是了。”

  “臣听闻洛先生有通神之能,那日天涛河畔意犹未尽,可否请陛下再让洛先生展示一二?”

  洛银河就知道,今日自己不会太轻松。

  但他又不想锋芒毕露。

  最好,是让众人觉得,他洛银河有些小本事,却不过是小巧而已。

  皇上听了梁珏的话,也来了兴致,道:“洛先生的本事可多呢,丝竹无聊……”他转向洛银河道,“先生让朕与在座的爱卿,开开眼?”

  洛银河自然拒绝不得,正欲起身应对,他身侧李羡尘却先行起身,向皇上深施一礼,道:“陛下,洛先生大伤初愈,在府中还偶有咳血,通神之事,只怕太过伤神,方才殿前御道之上,梁相都看出先生身体有恙,不如让先生将养气力,多为陛下探寻神意吧。”

  洛银河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一番推诿合乎情理,更何况,洛银河的伤,源于公主,皇上本就有愧疚,便有些犹豫。

  “陛下。”梁珏的席位侧后方一人起身行礼,那人是户部侍郎,俞和安,书里写他生活奢靡,妻妾成群,最终流连烟花赌坊,欠下巨债,身败名裂。

  如今看着,倒是人模狗样,只是相由心生,眼神总带着点邪淫。

  “微臣前日里和几位学友去坊间茶馆,闲言碎语间听闻有狂徒妄言洛先生是江湖骗子,蛊惑陛下,今日还是请陛下准许洛先生展示一二,在座的同袍僚友,做了见证,若是他日再遇到妄言之人,我等好为先生辩白。”

  听完这番嚼舌根,皇上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洛银河起身,向皇上及众臣施了一礼,便想离了席位,却瞧见身侧李羡尘向他抬手欲拦住他,脸上挂了一层担忧之色。

  跨步间,他手在李羡尘肩头,轻拍了两下,低眉向他一笑。

  说也奇怪,只这一拍一笑,李羡尘本来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他忽然觉得,恐怕是自己小瞧了他。

  洛银河行至大殿当中,道:“陛下,草民确实身体不好,但和诸位大人玩个小游戏,想来还是支撑得住的,不知哪位大人,愿意讲讲近日的梦境,让草民解析一二?”

  皇上一听,脸色立刻和缓了,道:“洛先生,还会解梦吗?”

  “偶得周公指点一二,不敢称会,不知哪位大人有兴趣?”

  太旭殿本就是为礼宴而建,大殿正当中是个天井,天上不知何时洒下细雪,篝火跳动的光晕洒在他身上,似幻似真。他眼神温和,含着几分笑意,可一时间,竟没人响应了,连刚刚带头附和梁珏的俞和安都不知何时悄然坐下了。

  出头鸟还是要打的。

  他转向俞和安,道:“不如俞大人讲讲梦境,权当游戏,在下解得是与不是,只有大人知晓。”

  那俞和安面露难色,正欲退缩,皇上却说:“俞爱卿抛砖引玉吧,休要再做推脱。”

  皇上发话,俞和安不敢再推诿,起身想了想,道:“昨日……梦的很乱,似乎是梦见……不知在什么地方,一直上石阶,却怎么也上不完,然后……终于到了劲头,见到拙荆在等下官,正想上前招呼,却突然窜出一条蛇,咬了她一口,再然后,下官就吓醒了。”

  梦,本就是心理状态的投射。

  洛银河既知俞和安大致的品性,再听他讲完这堪称投射教科书似的梦境,莞尔一笑,向他作揖道:“俞大人,伉俪情深,大人看重尊夫人,压抑了自己的食色本性……只不过敦伦之事,大人莫要太过压抑,压得太久,伤身体。”

  他语调戏谑,脸上挂着一幅似笑非笑的神色。

  话刚说完,群臣堆里,已经隐隐有了窃笑之声,俞和安更是涨红了脸,站在席前,颇显局促。

  这时席下已有人出言道:“洛先生好本事啊!”

  “俞兄前日里喝酒还在抱怨嫂子不允你纳妾。”

  “俞大人这事儿人之常情,不必害臊!”

  渐而,窃笑之声不绝于耳,又转为嬉笑,洛银河向俞和安作揖道:“在下无意冒犯俞大人,大人勿怪。”

  说罢,他掩住口鼻,轻咳了两声,缓一口气才道:“还有哪位大人愿意一试?”

  场下的笑声渐止,众人见他只听了俞和安的一日梦境,便将他近日因惧内而不敢纳妾,却又压抑房事的事情讲的一清二楚,不禁都你看我,我又看你,不敢以身试范。

  大殿内竟寂静一片。

  “洛先生,请指点老夫一二吧。”梁珏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如果不能上震天庭、那么我将下撼地狱!洛银河脑中忽而冒出这句话。

  来吧。

  他转身看向梁珏,道:“梁大人请讲。”

  “老夫的梦境与俞大人也有相似之处,老夫梦见自己登阶遥望,站在高处纵身一跃,跃入一片金色的湖泊中,湖水宁静祥和,老夫身在其中,悠闲自在。”

  梁珏说完这话,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先生,请赐教。”

  说罢,他缓步走向梁珏,到他咫尺近前,小声道:“梁大人,忧虑手中的王牌要透了底?”

  众人只见梁珏神色骤变,惊疑的看向洛银河。

  不用问,都知道他说中了梁珏的心思。

  皇上忍不住问道:“洛先生怎的还要去和梁爱卿讲悄悄话?”

  洛银河这般行止,本来是有些犹豫的,他虽然同梁珏耳语,却无疑是有挑衅的意味,但此刻皇上问话一出,他瞬间生了个主意,皇上心思不定,不如趁这当口为梁珏埋个猜忌。

  他向皇上行礼道:“回陛下,此话犹如天涛河畔草民同陛下的耳语,事关重大,草民不敢妄为散布。”

  说罢,他咳了几声,手在自己胸口抚了两抚。

  皇上面无表情的扫了梁珏一眼,随即脸上挂上笑意,道:“诸位爱卿,洛先生之能,可令人信服吧?”他向诸臣环视一周,又继续道,“朕有意让洛先生补太常寺卿一职,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骤然提议,众臣面面相觑。

  洛银河向李羡尘看去,见他坐在席位上,也正微微欠身,关切的看向他。

  二人都知道,皇上前日里既然萌生了让洛银河入朝为官的心思,便不会轻易罢了。

  又是一阵咳嗽,洛银河待到气息平稳了,才道:“草民身体不好,这会儿仅是解了两位大人的梦境,便有些气力难支,若论做官,恐怕难以胜任。”说罢,跪下向皇上叩了个头。

  皇上哈哈一笑,道:“先生身体不好,快起来吧。这事不用介怀,平日里的工作自有礼部操持,太常寺少卿也多会辅佐。”

  盛情如此,不知让在座的多少官员眼热。

  “就这么定了吧。”皇上很高兴。

  众臣见圣意已决,正欲领旨。忽而一人道:“皇上,此事不甚妥。”

  不知是谁,如此想不开,偏要在这年关当口触皇上的霉头。

  目光聚集在一人身上,那人正是礼部尚书,施平。

  皇上不悦,却没即刻发作,几日前他曾向施平透露了欲赐官洛银河一事,这施平与梁珏交好,他当日不曾反对,今日却公然违逆圣意,若不是梁珏授意,他定然没这个胆量。

  梁相……

  皇上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见梁珏此刻就正坐在席位中,脸上波澜不惊,一副浅酌看戏的模样。

  “施爱卿何出此言?”皇上收敛了目光,问道。

  施平道:“太常寺,执掌宗庙礼乐仪制,上通神司,下承社稷,地位崇高,不能由败坏风俗教化之人为首。”

  “这是何意?”皇上道。

  施平低着头,继续道:“李羡尘将军和洛先生名为主仆,实则是……断袖之宠。”

  千变万变,书里这情节倒是没变。洛银河冷哼一声。

  “即便如此,这是李爱卿的门内事,你又如何得知?”

  施平向皇上行礼,转而吩咐身边的侍从,道:“去叫人证来讲。”

  当真有备而来。

  只片刻功夫,那侍从带了二人上来,被带上来的二人都未见过如此阵仗,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

  洛银河冷眼旁观,其中一人他不认得,另外那人,竟是周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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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能上震天庭、那么我将下撼地狱!”印于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扉页上,出自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

  李羡尘:别说,袖子还当真断过。

  洛银河:……冷笑话?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