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河撇嘴,起身将李羡尘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所谓的机会,李羡尘当然明白,经过今日下午的探听,他也觉得这事八成没有面儿上看到的这样简单,开炎祭司有一半中土血统,更是从未听说过,只是……事情若是往阴谋的方向去想,其中因果盘根错节,恐怕不是一时三刻便能理清的。

  “你不觉得这几人送上门来,太过恰巧吗?”

  洛银河摇头,他二人是临时起意去喝那黄昏酒的,这种巧法儿不易拿捏,倒还八成真的就是恰巧。

  但他还是顺着李羡尘的话说:“若是如此,你我一明一暗,我去投石问路让你看清方向,岂不刚好。”洛银河想将计就计,他虽然涉险,但他相信以李羡尘之力,能在暗中护他周全,即便有风险,总好过两人一起俩眼一抹黑,掉进对方的圈套里,“若有凶险,你出手救我就是了。”

  谁知李羡尘拉着脸,“那也不行。”

  “为何?你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李羡尘甩起眸子,扫了洛银河一眼,没说话,径自向那嘴上给穿了个窟窿的倒霉蛋去了,道:“你走吧,七日之后还来这里,我给你解药,今日之事除了在场几位,若是再有旁人知道,你就不必来了。”

  呵呵,七日之后,这不明显就是框他,将军的小心思也坏得很。

  那人可怜巴巴的看着洛银河,指望他能改口求情似的,洛银河耸耸肩膀,道:“我也得听他的。”换来李羡尘回眸一望,淡淡的。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洛银河摸清了些李羡尘的脾性,但凡他脸上摆出这幅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神色,便是心里又在闹什么弯弯绕的不痛快。刚还说这闷骚能在自己面前展露些真性情,难能可贵,下一刻便又反了原形回去。

  可是细想,也怪不得他。抛开梁相不说,单是他年纪轻轻,能稳坐建策上将军之位,只怕全靠军功,也是不行的,不知有多少人盼着看他登高跌重,他若是一根肠子通到头的直脾气,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眼看那十来个倒霉蛋,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消失在巷子尽头,李羡尘依旧还背对着洛银河,站在原地,对付李羡尘这种闷骚,洛银河自是有一套,他索性将那副幕僚该有的持重姿态抛诸脑后,脸上摆出一副贱嗖嗖的笑意,歪头探脑的向李羡尘道:“这位美人,欲怒还羞,所为何事啊?”

  他突然露出不正经的溜子模样,还真把李羡尘逗笑了,但所为何事欲怒还羞,他却又真真儿的说不出口——我不愿你去招惹心存邪念之人。

  可刚刚洛银河的提议,为何让他觉得抓心挠肝的别扭?

  越是与洛银河频繁相处,他越觉得,从前的洛先生虽然持重,却太过拘泥,如今他却好似洒脱随性了许多,心思七窍玲珑,手段……虽然偶尔无耻,也是无伤大雅的。

  李羡尘见洛银河还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副他不作答便不罢休的模样,在他肩上轻拍一下,道:“走了,回驿馆去,我自有打算了。”

  闷蛋之所以能成为闷蛋,首先因为他是个蛋,有一层能将外界纷扰与柔软内心隔开的壳子,洛银河见他又开始自动将不想回答的问题隔离开,也就放弃跟他较劲,总之是展露了笑容,这茬儿就算是过去了。

  入夜的蒂邑族都城,美的不似人间。那些依山势而建的吊脚楼,到了夜间万家灯火,星罗棋布,璀璨了山间,又倒映入水,让人看了恍然觉得,水中还有另一个繁华世界,分不清是真是幻。

  洛银河用过晚饭,便站在驿馆的吊脚楼廊阶上往外眺望,心里偶有思虑近日发生的事情,只是思绪还有些凌乱。

  这事若是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当真是一盘不小的棋。

  他怔怔出神,身后一阵脚步声轻响而至,转身去看,只见李羡尘一袭黑衣,站在他身后,不想也知道,他定不是要去做什么磊落之事。

  “过一会儿你先休息就是了,不必等我回来。”

  “去哪?”洛银河见他一副不再多做交代便要走的模样,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拦住。

  李羡尘低声道:“去开炎祭司和四皇子府上溜一圈。”

  好家伙呀,不让我去,你自己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艺高人胆大,洛银河暗自感叹。不过……这也太胆大了吧,难怪傍晚他不准许自己的计划,原来是武力值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和发挥,想他洛银河,要是有脚尖一点,轻轻松松上城头儿的本事,八成也会选择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解燃眉之急。想到这,他不禁暗下决心,须得将原主的武艺熟悉一番,哪怕是个三脚猫,能上房不怂,就比现在强。

  李羡尘不知他心里想什么,见他迟疑沉吟,道:“我自会小心,没有大碍。”说罢,飞身上了房檐。

  他方才走到洛银河身后时,脚步虽轻,却是能清晰的听到的。这会儿,宛如一只黑色的猫儿,没发出丁点儿声响,悄声匿进黑暗中去了。洛银河一怔,原来他心思有如此柔和的一面。

  时过三更,洛银河和衣侧卧在床上,实在撑不住困意,似梦似醒之时,只听房门轻响,李羡尘悄声进了屋子。困劲儿正上头,见他安然回来,他勉力撑起来看了他一眼,确实毫发无损。

  李羡尘轻手轻脚的进屋,见床上那人睡眼稀松,明显是心里关切却怎奈困得拾不起个儿来,轻声向他道:“一切顺利,你先睡觉。”这话说完,洛银河似是彻底松心,翻了个身,闷头大睡。

  第二日洛银河自觉醒得不晚,却又没见到李羡尘在屋里。

  这人不用睡觉的吗?满打满算,他可能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洛银河收拾一番,正待开门出去,便见李羡尘似乎晨练回来的模样,拢发箭袖,宽带束腰,额上渗着一层薄汗。

  “昨日……”他刚要开口,被李羡尘一个手势拦了。李羡尘转身进屋,将房门掩上,才道:“昨日我在开炎祭司的书房暗格里,翻到他与中原一人频繁书信,信中的内容数次详细提到四皇子的情况。”

  第一次去翻人家书房,就连暗格都找到了?洛银河心里禁不住赞叹。只见李羡尘从怀中拿出两封信,那信封上还有火漆,道:“我全部大致看过一遍,但只抽了两封拿回来,拿的多了,恐怕被发现。”

  说着,将那两封信递到洛银河手上。若说开炎祭司与中原故土情深,和老友偶尔互通有无,也没没什么大碍,但那信上所书的内容,大多是四皇子的近况,便说不太通了。只见那两封信的落款,全部是——竹泉居士。

  “你可知这竹泉居士是谁?”

  洛银河摇头。

  李羡尘道:“虽不能肯定,但我暗查梁相时曾查到,他在江南有片产业,名竹泉幽邸。”

  嗯……上得山多终遇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说得大概就是梁珏吧。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就相当有趣了,竹泉居士,九成九便是梁珏,李羡尘手上的信件,若是参到皇上面前,便足够梁相喝上一壶,但洛银河心知,这种事情,没有十成的把握,便不应打草惊蛇。

  洛银河心中思量,梁珏最想要的结果无非就是李羡尘再也回不去大显,即便能活着回去,也也得是死路一条才好。所以,四皇子是断断不能活命的,还必得是李羡尘在场之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殒命。

  “将军昨日去过四皇子府上吗?”

  李羡尘摇头,言道:“昨日我先去见了四皇子,才去的开炎祭司府,有何不妥吗?”

  洛银河沉吟片刻,道:“须得见见司星祭司。”二人当下便让驿馆的老板捎了口信给司星祭司。

  司星祭司姜摇光来得比风还快。

  洛银河开门见山,道:“在下有两个问题请教祭司,第一个,四皇子死遁之局,在族内有多少知情者;第二,四皇子与圣女越礼当日,大祭司为何会突然到四皇子府上去?”

  洛银河在屋里踱了几个圈,转向司星祭司,道:“据我所知开炎祭司私下歹事做尽,若能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公之于众,司星大人可否愿意做这出鞘的利刃?”

  自然,洛银河是料定姜摇光会答应的,他与开炎祭司是下一任大祭司炙手可热的两位候选人,若是开炎倒台了,于他大有好处。

  送走姜摇光,李羡尘道:“你怀疑大祭司到四皇子府上将事情撞破,不是恰巧?”

  洛银河挑了挑眉,脸上挂上一丝笑意,道:“四皇子身为质子,既知他的安危必牵动蒂邑族高层挂念,伤情不稳定之时,会情难自已到非要与圣女行越轨之举吗?”

  李羡尘语塞,若是细想此事确实蹊跷之极,只是以自己与四皇子之熟悉,却都尚未如此深中肯綮,洛银河……

  短短时间,洞察机锋,敏锐得让人有些害怕,更让人折服的是,他进退得宜,顷刻间,便将事情安排得当了。

  洛银河自然不知道李羡尘心里的评议,面儿上波澜不惊,口中言道:“只怕四皇子与将军经年未见,早将年少的情义丢弃了,若是如此,死遁之局,便是他反面无情的铁证,更是你我收网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