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春分,夜风凉起来,依旧是水一般的沁人心肺,洛银河坐在府里花园的石凳上,像个老和尚入定一般。

  三日后便是朝会,定然要为了刑部疫毒之事纷争个结果,可他现在,脑子里却没了计较。

  见机行事吗?当然不行。

  人之所以心生焦虑,是因为缺少解决问题的办法,又不能认同随波逐流的结果。

  洛银河深知此理,所以他的一贯作风,是罗列对策,推测结果。

  “东家,哎呀……”添宇远远的便招呼出声,“您在这儿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吹夜风?主子找您半天了。”

  添宇确实为了寻洛银河,溜溜转转在府里打了好几个圈,这人近些日子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的,主子也不管管……

  洛银河自然不知道添宇心里的小九九儿,问道:“这时候,将军不是该在晚练吗?”李羡尘若是在府上,晚膳后半个时辰,总还是再要去活动筋骨,练练拳脚,然后沐浴更衣,去书房看一会儿书,才会歇息。

  “今日没有,刚才回府就一头扎进书房里,让小的来寻您,也不知他用过晚膳没有……”

  得嘞,洛银河知道,除了去看李羡尘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还得顺带问问他吃了饭没有。怎么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像个保姆了呢?

  书房的门是掩着的,并未关死,添宇在门口回了一声,李羡尘便在里面应道:“行了,银河进来,不用你们伺候了。”

  进到屋里,烛火摇曳,洛银河只见李羡尘单手拿着一本书,应该也没有好好在看,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瓷瓶。

  不负添宇之托,洛银河走到灯火前,将那跳跃得晃眼的烛心剪了一截下来,又重新笼上灯罩,才道:“添宇惦记着将军是否用过晚膳,要是还没吃,我叫厨房去备上。”

  这当口拿出来的,还能是什么……洛银河道:“大约是与刑部疫毒相关的玩意,毒药,还是解药?”

  李羡尘淡淡笑道:“解药。却只够两个人的分量。”

  他知道洛银河定然要继续询问,便索性一口气将事情简述了一番:刑部上下闹了疫毒,事情已经在都城之内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李羡尘的副将姜远悄悄找来,向李羡尘道,他怀疑这疫毒是蒂邑族开炎祭司善用的一种瘴毒,形态多变,若是直接服下,顷刻便会毒发,若是做烟雾状弥散,须得半日的光景,中毒之后七日无解便得丧命。

  原来梁珏的算盘,是要置刑部上下于死地,他定是怕施平熬刑不过,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来。

  李羡尘自然不会把“大概是梁珏捣鬼”这种话说给姜远听。只是查问他怀疑的缘由,一问才知,原来姜图与姜远的外公,多年前竟是蒂邑族的宗族高室,后来因不喜当时的宗权之争,才远走中原。

  于是二人,昨日便趁着夜色,悄悄闯了刑部,把姜远献出来的解药,偷偷喂给一个狱卒后,便躲在暗处观察,果然,个把时辰之后,他上吐下泻了一番之后,就真的无恙了。

  这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吗?洛银河听着,寻思小说里,几乎没提到过姜远此人,便问道:“将军觉得,姜大人,确实可信吗?”

  李羡尘沉吟了片刻,道:“他与姜图兄弟二人,本都是我的裨将,如今却只剩了一个,战阵上过命的交情,错不了的。”

  洛银河听了,转转眼珠,笑道:“那不知姜大人,是否有那瘴毒?”

  李羡尘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定是没憋什么好心眼儿,便道:“有是有的,你想做什么?”

  洛银河“嘿嘿”一笑,道:“想来这事也只有将军这样身手的人才能做。”他笑意狡黠,看得李羡尘心里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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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朝会。

  朝堂上一片压抑之气,死水一般。皇上看着朝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疫毒之变,始料未及,皇上与众臣商议对策,可这事棘手,那些医门大家连是疫是毒都争执不下,自然没人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

  “陛下,微臣有一奏请。”只见说话的这人三十来岁,芴板举在面前,挡了大半张脸,低眉顺眼,身子微弓,语调恭谨。若是细细去看,他眉眼生得颇为柔和,眉梢红豆大小一颗红痣,红得有些扎眼。

  皇上那本来能夹死苍蝇的眉头抽了一下,可有可无的语调道:“梁爱卿,讲吧。”

  “微臣曾任太常寺卿数年,但凡难解之事,太常寺卿应主动上奏,做祭典求上苍神明示下,想来如今洛大人新任不久,对公务还不甚熟悉,并非刻意玩忽,可太常寺少卿,却有疏漏提点之过。”

  嘿!

  洛银河在心里冷笑,没想到,今天上朝第一本,虽然是参自己的,却不是他安排的自己人。参他这人,正是梁珏之子,梁琎。

  这梁琎,在大显安都平乱之前就任太常寺卿,是先皇念在他爹高位,给了他一个闲职,谁知两年前,他钻研出一些机扩精巧的实用之物,有的可用于日常生活,有的甚至可用于军阵之上,自请调职去工部,皇上便给了他一个工部右侍郎的职,虽然职级未升,倒也算是让他才华配位。

  只是,自从他去了工部,便将钻研机巧的心思荒废了一半在配合他亲爹弄权敛财上……

  皇上听他没什么正经建树,却跑来嚼舌根,心里烦闷,往龙椅上一靠,歪在椅子里,道:“依着梁爱卿,该如何呢?”

  梁琎道:“微臣并非大乱当前,乱嚼舌根,请陛下恕罪,只是微臣当初的太常卿做得才不配位,稀里糊涂,而洛大人却不同了,多次通神为陛下分忧,今次刑部之乱是疫是毒,数位名医都争执不下,用药也不见缓解,何不让洛大人请神明示下?”

  这样解释,倒是有理有据,朝上便又不少人向洛银河看来。

  皇上还未说话,便有不少人附议梁琎,其中有一部分是梁相一党,另一小部分,是如谢开文之流,洛银河心道,看来自己当真风头太盛,惹人厌了,这次之后,需得想个办法,把近来招眼的事儿平淡平淡。

  眼看,殿上附议之人跪了小半,大部分人心里,总是存了些恶念,喜欢眼看别人登高跌重。

  皇上又何尝不知这些人的小心思,只是理由冠冕堂皇,洛银河又理所应当有此义务,便道:“洛爱卿,你意下如何?”

  洛银河出列行礼道:“回陛下,太常寺少卿尧大人提点过微臣,微臣昨夜也已测算过星象,此番生机有二,最近的一处在都城东南方,吉星垂落之地,乃是相府。另一处千里之遥,正是蒂邑族所踞之地。”

  谢开文这时出列冷笑道:“洛大人上下嘴皮一碰,说得轻巧,小梁大人指出洛大人工作失职,大人又打太极一样把事情推给梁相,岂非笑话儿戏?”

  这老头子格外小心眼儿,以后怕是要不断跟自己过不去,但眼下不是跟他斗嘴的时候,他须得抓紧时间,便道:“谢大人别急着下结论,下官话还未说完。落入相府的星运,虽总体而言是吉星,但却是吉中藏凶的死而后生之象。”

  洛银河见了,心里暗暗翻个白眼,时机当真好得不得了,只是不知李羡尘昨日夜里下了多重的计量,药效一发便直接把人给药晕了。

  皇上惊了,朝臣也都低声惊呼。梁珏更是顾不得朝堂之上的礼节,几步便到了梁琎身侧,呼唤了几声,见梁琎双目紧闭,气息不稳,便慌了神。

  片刻功夫,御医便来了,诊断结果,梁琎的脉象与刑部一干人等一致,也是中了疫毒。这话一出,本来围拢在近前的朝臣都不知这疫毒是否传人,都吓得退散开去,殿上顿时空出一片,只有梁珏,孤身一人守在儿子身侧,看着倒有点可怜。

  大殿之上,众人安全事大,御前太监忙护着皇上离开,梁琎被麻利儿的送回府去。太医们忙里忙外的消毒祛疫了一番,皇上才又登殿。

  “洛爱卿又言中了,之后该当如何?”皇上问得直接。

  洛银河道:“以微臣的微末之能,只能推算至此,再如何,便是一团迷蒙,看不清晰了,那吉星虽落于相府之内,却也有散而不聚之势,依微臣推测,不如请梁大人张榜纳贤,将吉运聚拢起来。”

  说着,他眼神似有似无的向梁珏瞟去。

  刚刚梁琎骤然晕厥,梁珏头脑发懵,经过太医在殿上熏香消毒的功夫,他心中自然跟明镜儿似的,这回定是让洛银河算计了——这人八成已经摸清了疫毒的来历,只是没在御前挑破。张榜纳贤,没有道理解得了梁琎的疫毒,却解不了刑部上下的毒。

  梁珏暗道这回当真是自己挖坑自己填,不仅搭了台子还得粉墨登场。

  但即便解了那一干人等的毒,施平也不能留。

  洛银河这样算计自己,大概因为他手中只有毒药,既没有证据,更没有解药,情急之下时间紧迫,才想了这么个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方法。

  梁珏上前道:“微臣愿意即刻去办。”说罢,他回望一眼洛银河,见那人向他行了一礼,似笑非笑看着他,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本来气度翩翩,风云淡漠,可这当口看上去,笑眯眯的说不出的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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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羡尘:药量拿捏得如何?快夸我!

  洛银河:……一看从前就没少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