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好,一招捅了马蜂窝。那首领呼喝道:“都给老子抓起来。”

  群匪一拥而上,五皇子扯下腰间短配刀丢给洛银河,道:“防身用。”话音未落,一扯坐骑缰绳,他的马是匹战马,训练有素,颇为神骏,瞬间扬蹄,将冲到近前的两名喽啰踹昏过去。

  接着,五皇子侧身,手中佩剑直刺,将冲上来的第三人首级削落,长剑猛甩,鲜血洒在地上,凛声道:“我大显皇族,怎会和你匪类谈条件,更不会将我朝栋梁交予你手,不怕死,便只管上来。”

  他一举制住三人,那匪首看他穿着富贵,下手却凌厉,斜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他,道:“你就是五皇子?”

  五皇子眼神一冷,道:“问阎王爷去吧。”策马向那首领直冲过去,长剑借着战马的前冲之力,惯而向那首领坐骑斩去。那人横刀去挡,刀剑相撞,火星四溅,二人同时被震得虎口发麻。

  相错而过,又同时兜转马头。

  一招下来,匪首知道眼前对手身手不弱,向群匪唿哨一声,道:“别冷了洛大人!”

  顷刻便有五六人同时向洛银河扑去,洛银河抬脚踢飞了头前一人,他马术平平,索性在第二人肩头一蹬,向那人身后跃去,接着就地一滚,短刀出鞘,在第三人脚踝处狠狠一刀,那人惨呼倒地。

  众匪见他虽是文士,却算不得手无缚鸡之力,又有数人上前,洛银河飞速扫视一周这些人的站位,正想寻个间隙突出包围圈,忽见身侧寒光掠过,两名山匪哼都没哼一声,便没了气。

  那二人倒下,胜雪长剑武个花,又结束了一人的性命,洛银河暗暗惊叹,看这姑娘的身手气度,哪里是个官家的闺阁小姐模样?

  五皇子余光瞥见这边,朗声道:“姑娘好身手,替孤看顾好洛大人,回去还你的情!”

  胜雪挥剑料理了眼前两人,应声道:“是!”

  那些山匪虽然一个个张牙舞爪,功夫却没什么套路可言,洛银河的身手尤在他们之上,更别说胜雪这出手老辣的巾帼高手,顷刻间,死在她剑下的山匪已经十来人。

  只需再坚持片刻,若是稍后玄麟铁骑营能突围,这危机便解了。

  结果天不遂人愿,又“轰隆”一声巨响,半边山上雪尘滚滚,这哪里是滑坡,分明是这群山匪在炸山!

  显然是为了截断援军,不让他们汇合。

  洛银河晃神的功夫,“嗖”一声破风声响,胜雪长剑脱手向洛银河身前掷来,在他身前两尺与一枚箭矢相撞,两相弹开,洛银河惊出一身冷汗。

  “别分心!”胜雪喝道。

  她情急回护洛银河,只得将佩剑掷出去,双手一翻,一对匕首反握在手中,可混战中,短刃的威力远不如长剑。一名山匪看准时机,提刀向她后心刺去。

  这会儿她正和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无暇回身,眼看要被那人捅个对穿。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砰”的一声爆破声响,偷袭之人应声倒地。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怔住了,循声而望,只见洛银河短刀交在左手,右手一柄极为精巧的手铳,枪口还冒着硝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又或是思绪快过了时间。

  打得中吗?

  所有人都在乎这个结果。

  只见那首领身子一震,肩头连中两枪。

  紧接着山匪沸腾了,有冲向己方护卫首领的,也有扑向洛银河报仇的。

  五皇子见对手受伤,一剑斩下。要说那首领应变极快,瞬间翻身下马,舍了坐骑,五皇子一剑砍在马脖子上,马儿嘶鸣一声,横冲直撞的胡乱奔去。

  玄麟铁骑营和龙武军的将士们都被落石截住去路,时至此刻,也没有一人前来救援,山匪却越聚越多,洛银河手铳里还有三枚火弹,向冲上来的人虚晃一枪,那人忌惮,动作一滞,被他一刀砍中大腿。

  胜雪见了,骂道:“命都快没了,你还手下留情!”

  洛银河只得无奈笑笑。

  眼看自己与胜雪二人身上都挂了彩——须得尽快想个办法,再这样下去,即便不被砍死,也要累死了。

  他一枪打倒五皇子身后偷袭的山匪,忽而一阵眩晕,就如与李羡尘一夜缠绵之后的样子,暗道不妙,可敌人怎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名不留神,被套锁缠在腰上,眼见下一刻,便要被拽倒。

  急如星火,一人从天而降,钢刀贯力劈下——那手持套索之人高声惨嚎,双手被齐齐砍断。再看这人,一袭黑衣,挡在洛银河身前,正是李羡尘的暗卫。他并未回头,只是道:“属下来晚了,东家恕罪。”

  是了,李羡尘曾说会着人暗中保护。

  这人武艺不知比胜雪高出多少,身法犹如鬼魅一般,顷刻间周围的山匪,被他料理了七七八八。

  再看匪首那边,他被洛银河打伤,人却刚猛无比,依然和五皇子缠斗,他瞥眼瞧见这边来了个茬子,心中便起了耍手段的心思。

  只见他左手做了个极小的动作,口中喝道:“着!”五皇子忙撤步侧身,却什么都没发生,暗道原来是虚招,正待再攻过去,那匪首却借着他撤身的功夫,在怀里一掏,一把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向五皇子扬去。

  五皇子大惊,忙掩住口鼻,却迷了眼睛,接着颈间一凉,被那匪首钢刀架在脖子上。

  他暗算得手,便向洛银河喝道:“住手!”

  无奈只得住手。

  洛银河道:“阁下是燕流山的二当家?”

  那匪首脸上伤痕太多,即便脸上做了表情,也只让人觉得诡异,他道:“正是,老子要向李羡尘这混账讨个说法,当年他老子被困高云城,我大哥还曾相助过,为何他恩将仇报,将我大哥斩于刀下!”

  又是高云城,这事……听上去就蹊跷……

  ——————————

  洛银河再醒来时,脑子昏昏沉沉,那匪首以五皇子性命要挟,他只得将五皇子换回来,接着被那人一掌拍晕了。

  醒神便发现自己又被绑了,着着实实的被绑在一根木桩上。

  打量身处之地,旁边一只炭盆,燃着炭火,噼噼啪啪爆着火花。屋子很简陋,四壁徒白,只对面墙上一幅字“置之死地而后”笔力苍劲,黑白相应,看着触目惊心。

  不大的功夫,匪首带着一众山匪来了。

  走到他近前,在他脸上端详片刻,冷笑道:“长得是不错,听说李羡尘很在意你。”

  洛银河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道:“你知道我?”

  那匪首道:“当朝炙手可热的太常寺卿,洛银河大人,老子当然知道。”

  洛银河叹了口气,眉毛一挑,道:“高云城一役时,我还不认识李羡尘,不如你给我讲讲,他怎么对不起你大哥了,也让我知道,你公然劫掠朝廷命官这等不怕死的勇气,缘何而来。”

  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是有心理学依据的。

  当一个人做不好的事情且占据控制局面的状态时,他是希望对方能够认同他的动机,从而在心里放纵自己的坏行为的。

  简单的说,就是我揍你,还希望你认同我揍你的理由。

  洛银河此时希望他尽量话多,一来听听高云城蹊跷的往事,二来……拖延时间,李羡尘你快点来救老子啊。

  那首领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上前两步捏开洛银河下巴,将药水灌在洛银河嘴里。

  动作自然不会温柔,洛银河呛得一阵咳嗽。

  “不是毒药,现在老子还不想要你的命,怎么也要让李羡尘看着你死,听说他前些日子不在都城,要到这里大概还有三四日的路程,这几日,咱们好好相处。”

  “哟,阁下听谁说的?”

  那匪首没理,一伸手,后面一人将鞭子递在他手上,他“唰”一鞭子狠狠抽在洛银河身上。

  洛银河身子猛地一抽,身上一阵久违的皮肉撕裂的灼痛之感。

  他厚重的官衣不知何时被脱掉了,洁白的中衣瞬间被皮鞭撕开一道口子,浸染上血色。

  疼痛让他下意识的握拳,可双手却不听使唤似的使不上力气,原来那匪首刚给他灌下的是松筋软骨的药水。

  紧接着,第二下又来了,匪首一边抽,一边道:“你伤了我十一名兄弟,打我两枪,冤有头债有主,一人三鞭子,公平的很。”

  鞭子如同骤雨般落下,他身后的山匪开始叫好助威。

  洛银河这才深深吸了口气,一顿鞭子,没比他记忆里,幼时被父亲抽的痛多少。

  儿时痛苦的回忆,让他不自觉的倔强,但这会儿若是跟对方较劲,受苦的还是自己……

  于是他微蹙起眉毛,有气无力的道:“我不是硬气,我是快没气儿了,兄弟……”说着,他咳起来,“你既然知道我,大概是有耳闻的,我身体啊……不太好。”

  那匪首冷笑道:“你别在这装相。”

  洛银河“啧”了一声,抬起眼睛对上对方的眼睛,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当年李羡尘,到底做了什么?”

  那匪首正待回答,众匪徒中一人忽然上前,抽出腰刀,一刀捅在洛银河肩上,刀尖从后背肩甲处穿出,他愤愤道:“当年我爹彭明彦冒着生命危险,多次为李老将军在高云城内外传递消息,不想李羡尘收复城池之后,竟说我们鱼肉乡里,带兵围剿!”

  洛银河被绑在木桩上,只觉得剧痛裹着一阵寒意从伤口弥散到四肢的尖端。

  咫尺间,这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左边眼眉上一道疤痕,贯眉而过,高高凸起,泛着红色,显然是曾挨过极重的一刀,他脸还稚嫩,眉宇间却满是悲怒与仇恨。

  那孩子将刀□□,鲜血没了阻碍,喷涌而出。

  眼看第二刀要刺下,被那匪首一把拦住:“小锋住手,别弄死了!”

  那叫小锋的山匪大喝道:“我就是要弄死他,好让李羡尘也知道,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当年……当年……我娘还怀着弟弟……也没了……全没了……”

  说着,他被魇住了似的,嘴里道:“都死了,全死了,都是你们害的!我也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而后忽然倒地不起,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窒息了似的大口的抽着气。

  那些山匪见他这副模样,也慌了,道:“怎么办,他这怪症又发作了……”

  有几人怕他伤了自己,去拉他,谁知他身子一下僵住了,双手在心口附近胡乱撕扯,口中道:“死了,要死了……”

  屋里顿时混乱一团,洛银河强撑着精神,幽幽道:“他……急性焦虑发作,想快些好,就听我的……”

  声音不大,却笃定得让人心生安全。

  那匪首显然极关心这孩子,回身道:“你说。”

  洛银河忍痛,道:“他平时最信谁,便由谁告诉他,无论想到什么都是假的……拿……一盆冷水,给他敷脸。平时……他喜欢什么?唱曲儿,听戏,练武都可以,让他……分分心。”

  众匪听了,难以置信,但洛银河悠悠道来,语调也不知为何,就是让人乐于相信。晃神间,那匪首道:“去,按他说的!”

  一通忙活,暂时没人理洛银河了。

  方才药水的效力全上来了,洛银河觉得自己左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想看伤情,却提不起半分力气,他身子越来越冷,眼见那个叫小锋的孩子症状减轻了,自己的眼睛和意识反而模糊起来。

  似晕似醒,好像有人给他的伤口草草包扎,而后他便彻底没知觉了。

  再醒来,洛银河惊而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公寓的大床上,起身到书桌前,桌上的书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窗外华灯初上,他扭亮台灯,一拢柔暖的光,给小屋撒上温馨一片。

  “银河……我来晚了。”

  洛银河回身,身后没有人,但那声音就在咫尺。

  “银河,醒醒!”倏忽间睁眼,入目就是那副“置之死地而后”的苍劲墨宝,原来自己还在那山匪的破屋子里……

  却……被人抱在怀里——温暖又坚实。那人身上散着一股熟悉的极淡的香味。

  洛银河无声的笑了。

  死小子,你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