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洒,大显都城郊外的缘空寺被太阳光辉染上一片温柔的金色,庄肃又暖洋洋的。

  寺门前,一名灰袍僧人,手持柳条扫帚,一阶一阶的扫着石阶上的昏黄落叶。那扫帚旧极了,尖尖的柳条枝丫,已经在石阶上磨得和缓了,他的动作也很和缓,但远远看着,从容中又透着落寞。

  “大和尚!”

  和尚没理,依旧自顾自的扫台阶。

  “和尚,我在叫你!”

  和尚回头去看,声音的主人站在石阶下,抬头看他——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紫衣少女,她声音甜甜的,长相也甜甜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不会有什么愁事,也不知她是年纪尚小不识愁滋味,还是通透灵秀。

  和尚把扫帚抱在怀里,双掌合十行礼道:“女施主,叫贫僧有何事?”

  “人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你心有牵挂,你不开心,为什么?”

  “是贫僧的修行不够。”他这话说完,便又去扫台阶。

  出家人,贫僧大概从来就没有家,又何谈出家?

  “那你在逃避什么,既然想不开,何必来伴青灯古佛?”

  和尚只管扫落叶,并没再理会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还是在救赎,又或是被身世的枷锁禁锢在佛前,他只敢待在这里,因为他不知道,若是有一日他离开当今圣上和太子的视线范围,会不会反招猜忌,会不会又有无辜者受累,会不会是下一场血雨腥风。

  这辈子,她爱他,用生命护佑了他,但他至今不知该如何回报,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紫衣少女搬来这边住了四年,见这和尚每天都在这里扫台阶,只看背影,她就知道他不开心,他的心没有信仰,他的孤独来自于灵魂。

  这会儿,见和尚不理她,只是笑笑,回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刚转身,便见到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这两位公子好生俊朗,其中一人身穿一袭鸦青色的长袍,袍角缀着海棠色的图腾纹饰,腰间挂着一方白玉香囊,他的皮肤也如这白玉,气质温文,纸扇轻摇,面上自带着一片柔和,眼睛像是会说话,他笑着朗声道:“贤令大师,经年未见,一向可好?”

  再看他身旁的公子,一袭黑衣,相貌清秀极了,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肃萧气,唯独一双凤眼,伶俐柔情,在身旁的人说话时,满面温和的看着他,接着,随手拿过对方左手轻摇的扇子,替他扇风。

  扫地的和尚听了那文生公子的声音,身子先是一滞,而后站直了身子,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子来,看见这二人,面上的神色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动容,终于化作一个笑意,道:“阿弥陀佛,二位看来安好,贫僧欣慰。”

  说着,他迎上前来,又引着二人进了缘空寺。

  两位公子在大殿上香,那黑衣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封,交给旁边奉香的小沙弥,笑道:“小师傅,香油钱。”

  贤令笑了,道:“去拿给你师父,让他记上就是了,善信的大名叫做……”他略一迟疑,看向二人,然后笑了,道,“叫做尺千山。”

  交代了这些,贤令领着二人,入了禅室,清茶奉上,三人坐定,半晌,还是贤令先开口问道:“银河手腕的伤还没好全吗?”

  那鸦青色长衫的公子先是看着身旁还在替他缓缓打扇的黑衣公子,笑了,才缓缓道:“好全了,只有变天的时候不适,他就总是不放心。”

  贤令却轻声笑了,道:“当年听闻二位成婚的消息,我还以为是假的呢,后来不曾想,当真不知都城里多少姑娘,要羡慕死银河了。”

  洛银河笑着看了身边黑衣公子一眼,又转向贤令笑道:“刚才那个姑娘是谁?”

  贤令摇摇头,道:“大约就是住在附近的施主,可能看我每日扫地,觉得奇怪吧,其实她也很奇怪,凭白在意我一个出家人做什么。”

  “但我觉得她说得对,”李羡尘终于开口了,他继续道,“二殿下,你心里的牵挂始终放不下。”

  这话一出,贤令先是一怔,而后突然就笑了,看着二人,好半天才收了笑意,道:“几年前,我可不信这话是出自李将军之口。”

  六年了,都变了,独没变的,就是牵挂和思念。

  洛银河面儿上一直是温润如玉,他笑道:“贤令大师,可有想过去云游?大师不该总圈在这方寸之地,如今已经圈的太久了。”

  贤令脸上挂上一丝苦笑,道:“这话你最不该问,银河你冰雪剔透,难道还不知道我为何只在这里枯坐吗?”

  洛银河给贤令又点满了清茶,道:“在下这次来,是有个口信,要带给大师。”

  期待,瞬间渗出贤令的眼神,随之还透出些许牵挂,他闭上眼睛,半晌才又睁开,问道:“他……圣上还安好吗?”

  洛银河微笑着点点头,道:“前些日子,阿尘和陛下喝了一顿酒,竟然被陛下灌醉了,从认识他到现在,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喝醉。”

  李羡尘笑笑没说话,却在心里翻着白眼腹诽道,你怎么不说我喝酒,他喝茶这茬儿呢。

  只听洛银河又继续道:“陛下,有句话托在下带过来,”说着,他清了清嗓子,才装模作样的正色道,“他说‘告诉老二,不管他怎么想,朕依旧当他是儿子,给他自由,让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别成天窝囚在那一亩三分地儿,苦着脸扫台阶。要是哪天又想回来,就趁早滚回来。’”

  这话说完,贤令半晌都没说话,摩挲着茶杯,怔怔出神,直到李羡尘又将茶换了一泡,贤令才缓声问道:“他……银河,那小丫头是他派来看着我的?”

  洛银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言道:“无论是否,陛下若是想要大师的命,早就动手了,何必如此麻烦?”

  贤令忽然就笑了,笑容里依旧带着苦涩,却又蕴含着几分释然。

  用过斋饭,贤令要去做晚课,安排好禅房居住,让二人随意,就离开了。

  洛银河坐在床沿上,听着大殿里的诵经声音,心里平静,就也闭上眼睛打坐冥想,直到僧人们的晚课结束了,他才睁开眼睛,入眼便见到李羡尘就坐在他对面,还闭着眼睛,该是也打坐入了定。

  能够这样定定看他的机会,确实不多,洛银河便没有动,看着眼前的人,和他在一起已经八年的时间了,相处的时光中满是美好。

  在他的印象里,李羡尘的面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最初的萧杀之气,越发淡了。但这种凌厉的气场褪去,就越显得他容貌清俊秀美,那年他雪中撑伞,一袭绛红的披风,便让洛银河知道何谓“公子只应见画”,越到后来,越觉得他不仅容貌好看,心思其实也细腻温柔。

  自己……到底是何时开始喜欢他的呢?

  他正胡思乱想,李羡尘舒出一口气,睁了眼睛,见洛银河正看着他出神,只微微笑笑,道:“早点休息吧,想看以后有的是时间。”

  嘿……

  这场面若是放在以前,洛银河即便脸上不动声色,也必得在心里局促一番。但此时,洛先生在他阿尘的训练引导下,厚脸皮功夫已经更上一层楼,全不在乎,眼珠一转,问道:“今日二殿下提了个话茬儿,我倒是真想问你。”

  李羡尘歪歪头,一脸疑惑看着他。

  洛银河道:“当日陛下赐婚,你不仅不拒绝,还以府为聘,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李羡尘挑了挑眉毛,显然这问题是有些难度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问道:“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好听的?”

  听他这么问,洛银河狡黠一笑,道:“我选都听。”

  李羡尘撅了撅嘴,不知是不是抗议他这个答案,却也没说别的,言道:“当时未曾多想,就是觉得你值得,值得我用全部身家,换你一个安心。”

  洛银河歪头看他,似笑非笑,皱着眉道:“这是好听的?那真话是什么?”

  李羡尘眨眼看他,道:“真话是,好听的就是我的心里话。”

  终于,还是把洛银河给整不会了……呆了片刻,他突然又笑了。

  李羡尘奇道:“我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

  洛银河连忙摆手,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在想,幸亏你只喜欢我一个人。”

  洛银河站起身来,走到李羡尘近前,伸手刮在他鼻子上,道:“意思就是我喜欢你,光是想到你要是这样去和别人说话,我都受不了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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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都城郊外,贤令与二人告了别,他确实想走出这片方寸之地,无拘无束的看看秀丽山川,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滇红让自己活着。

  她那么努力的让他活,他就要好好的活。

  “大和尚!”

  回身见那紫衣少女一身轻装打扮,牵着两匹马,向他缓步而来,道:“你今天高兴了些。”

  贤令不理她,回身自顾自的走。

  姑娘也不恼,在后面缓步跟了上去。

  洛银河和李羡尘远远的看着,摇头苦笑。李羡尘伸手揽上洛银河肩头,笑道:“洛先生,你说这是劫数还是救赎?”

  洛银河装模作样的掐算了一番,笑着言道:“不可说,何必言?唯有变化方是永恒。今日的劫数,明日许就是救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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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我容易么我,遁入空门还被追着喂狗粮……cq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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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祝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