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啊!”
琵琶琴弦嘲哑断开,难听回音绕个不停。姚十三惊呼一声,低头看自己食指被割得一道细口渗出血珠来,一下失了神。
“十三!没事吧!”
冯汉广只披了件外衣斜倚在榻裸露一身蜜色精健,像个什么只顾寻乐的纨绔子弟,却在姚十三惊呼同时坐起了身,慌忙走过去拾起他那纤细嫩指皱了眉含在嘴里。
“无碍的,将军。”十三巧然一笑道,“小伤,弹琴的人总会受的。是十三长久未碰琴才会手生,还不都是,将军您养得好呢。”
姚十三这般说着,将含情流慕的一双纯欲杏眼落在含着自己手指的唇间。自被冯汉广从蜂巢带出来,便几乎不再有什么弹琴的机会。冯汉广虽然时而粗暴无礼,但总归将他宠得认真,也不愿意他在行这什么唱小曲弹琵琶的事儿。
“所以说了不叫你弹,你非要弹!我这就叫齐铭将府里所有琵琶都扔出去,看你再想弹!”冯汉广怒道,“十三的手不是弹琴的,嗓子也不是用来唱曲儿的,我要你与我坐拥这益州一城,持笔断定百姓万事,玉音号令万军齐行!”
“行啦,将军,十三知道您疼我,可这琵琶又有什么罪,只不过一个出声的器具罢了。”姚十三无奈笑道,“器具本无情,还是要看操控之人什么心思,它便奏得出个什么音。可如今忽然自断其弦伤原主……怕是遭冷落久了,生了自己的心思吧。”
姚十三起身安放了琵琶在桌,将头靠在冯汉广一展宽肩上,目光投向木阑窗外乌云滚滚吹落木萧萧。
“要变天了,将军。”
***
这是……妖气?
哪来的……
不……不可能……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咄咄逼人,可怖到只是嗅闻,单单触碰,凭人身感觉便会产生濒死恐惧到强大妖气!
顾望舒神色生滞,惶然看向身边人——
当下艾叶一头雪发与狂风乱舞,嘴角挂上癫狂笑意,一双湛蓝妖瞳含着的是那罗刹鬼像上才得一见的杀伐戾气!哪还有半分之前傻里傻气没心没肺,不谙世事的小妖物才有灵动之气?
顾望舒恍然回想起清虚观那日因受惊妖力失控,艾叶凭空召唤出差点毁了半个观的极寒暴雪,和那时犬齿绞咬的妖性……
确实那时所感受到的威严,震慑,不犯……!
风卷残云愈发呼啸作响,瓢泼雨点在风中刮成飞箭!不……不止如此,是比那次还要强大上万千倍的翻涌妖气!是……是他的?
眼前大妖不带半点犹豫彷徨,甚至于神情自负又游刃有余,眼角幽蓝溢出是诸神蔑视渺茫苍生的居高,是野性,更是……
真正的本性!
顾望舒豁然明了,原来。
这才是真正的艾叶。
西域大妖,拥弑神之力。
并不是空穴来风的传说!
艾叶转过头,冲惊慑驻步的顾望舒挑逗一勾唇角。
“你放心,今天我们,谁都不会死在这儿的。”
艾叶轻笑回首,再向震骇惘然的一群才刚口口声声喊杀之人。噪声吵杂,低声念语多少带些自言自语的意图。
艾叶在这长久凝望着顾望舒时,满心暗忖都是如血泣歌的那一日在他怀中几乎流尽心血的那张脸。顾望舒生得白,就算耗尽全身殷血,他除了浑身冰凉,依旧是那般百日如一的安定模样。
你已经在我面前差点死过一次了。
艾叶后怕成疾,甚至怕一切都是幻影,只能将眼前人再盯紧几分,看他神态动作,看他确实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才得慰藉。
望舒啊,那日,我是真的怕了。
暗自发誓,若你再有难,再有人敢负你,欺你,那我宁肯舍一身千年修为,也愿换你十几年人间安乐。
艾叶背对顾望舒,每次都要顾望舒护着的妖,这次换了他挡在最前。他没回头,只留着个坚定背影与顾望舒对语。
“你不是说神仙向来不闻身外事,独善其身不听祈愿,自私得很。那不如我们就做自己的神仙,救自己一次,权当为你,逆天改命了。如若修成正果的代价是连别人夺爱杀伐我都要忍气吞声不能动手,那就算成了神仙又有什么意思?冤大头谁爱做谁做,我反正要与我爱的人共赴巫山去了!”
顾望舒呆站身后,他从未见过艾叶这副果断疯魔模样,不得不说,连他都有些一时惶然的惧怕。
他……这到底是……
顾望舒努力回神,追问道:“艾叶!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艾叶冷静做答,“杀出条血路来,带你走。”
杀?怎么杀?不对……!
“你不是说你要做善妖,不夺人命,修正果吗!你说过成仙才有生路,虽然,虽然……”
顾望舒话落一半,猛然想起艾叶因自己已经造过杀孽。
艾叶他……为了自己,已经自断仙途了啊!
“那我把他们打个半死成吗?”艾叶倒还无所谓的答应,“万一是手那就不修了呗,修仙哪有与你浪迹天涯有意思嘛!”
“可这都是些高修道士,你要知道!”
“放屁!谁拦得住我?”艾叶冷哼一声,瞪厉一双冰蓝瞳孔!“再说,我不杀他们,他们可是要我命的,命都没了还修哪门子仙啊!这神仙啊,老子不做了!我要与你做那逍遥客去!”
艾叶环视被自己妖力摄害得汗毛倒立,却还硬撑的道士们身上,吟笑说道:
“你们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修得一身完整人形,却没什么妖气吗?好啊,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修出这副好看皮囊的妖,应该有什么样的妖力,给诸位井底蛙呀,开开眼界!”
空中惊雷叱咤连响撕裂天地,乌云层层叠障压的这晴空暗如黑夜!哪还见得到半点日光,眼间唯有暴雨更为放肆,水银泻地吞噬一切,轰鸣声听艾叶宏声大震!
“各位,想必你们也都知道那连神都不敢拦都,妖王九子夺位之争吧?”
艾叶声音幽冷,如冰雨融入狂风,再强硬贯进每个人耳内!
可不是吗,连神都要敬予我三分,你们这群不自量力的凡人,又是哪来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逾千年了啊。我一直隐匿得好好的,没想到……竟要在你们这群废物正道狗面前现身?真是多少……可笑了点。”艾叶余光扫向顾望舒持剑微抖半臂,继续道:“不过,有得有舍,也是值了。”
言罢,艾叶目光阴然,聚手中汹涌澎湃妖力凭空摧垮一捏——这漫天瓢泼雨珠,竟在瞬间凝固静止,结成一道道流线冰刃,皆如时空停止般悬垂于半空!每一刃皆近在咫尺,皆是呼之欲出的夺命利器,任凭谁都不敢有个轻举妄动!
顿时本就因大雨泛寒的气温再猛骤降,九月冰冻,寒气逼人!所有人哪怕以全身法力相持,也依旧被反压到喘不上气。顾望舒是被艾叶拦在身后的,虽然好过正面相迎,但也需凝神才勉强不被这强大妖气伤到根基。
铁辟曾与他言说自己一点都不懂艾叶。那时候还觉得铁?只是调侃无心,或说他以为艾叶是有旧伤在身,毕竟当时所现元神都是残缺,反正活了千年的谁没有点渡劫瘀伤不是,却到现在看来,自己还真的是,管中窥豹啊。
甚至于面对妖王之子的土蝼钦原之时,都未产生过如此慑畏心思!
“你们因个鼓的护法铁?就怕得瑟瑟发抖只敢躲身阵结之下,各个怕成缩头乌龟,现如今也敢挑战到我头上来?可真是……哈哈哈哈,可笑啊,太可笑了!”
"你……你到底是谁!"苏东衡一界并未修术的凡胎□□却能咬牙撑在这,即便浑身控制不住起了抖,也确实非一般习武之人。
艾叶懒得理睬,在众目睽睽之下悬浮起身,停在半空,随两眼微觑,身后元气凝形,伴随一声撼天动地的野兽怒吼声,竟结成一具莹蓝半透明的完整巨大豹身!在万仞冰锥中占据半边天大,张口便是山一般大的咆哮如雷,滴滴落着沾染寒气的津液!
刺骨的寒气自那豹型元神浩浩荡荡滚滚而来,所到之处寸草不宁,全都随寒潮凝出冰霜雾凇,霎时间成了个冰天雪地!豹形虽说只是由元气凝出的虚影,却回身冲还翻着巨浪的江水一吼——
那风云四起一泻万里的江水,竟就以这般翻涌的形态,冻成一片滔滔冰河!
他就那么傲然屹立在天地间,眸中一片傲渺,花白衣袍于烈风中奔放,如若出尘之态,挥洒自如。
是了。
并无异。
耳畔幽幽传音而来,是艾叶气焰熏天的狂妄之声——
“在下妖王之子,位九,艾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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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涛震轰与雨声盖地在被艾叶行了冰冻静止后,人群惊愕声在这除却风嚎便是寂静中甚是响亮,连顾望舒都在瞠目中捂上嘴巴!
他是,妖王之子!
是那个闻所未闻,甚至于怀疑真实存在于否的位九之子!
“惊讶什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可从未隐藏过这个名字,怪只怪你们见识短没听说过罢了。话已至此,怎么,还不赶快识相速速让路?别逼我动手,可就晚了。”
艾叶屈指微躬,悬于空中万千冰刃霎时如得号令通通转横,将寒尖指向人群,刃身铮铮嗡鸣颤抖,是个全力以赴的蓄势待发!
“我话可不说二遍。”
妖王九子……
的确,无论是查阅古书,传说,亦或是多年刺探,现今人们除了几只大名鼎鼎的奇兽大妖,和确认身死的几位以外。
从未有人知晓,位九的是个什么妖。
就好似未曾存在过一般,或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被什么刻意抹去了。
所以眼前之人,这伴了他许久的唯一知己,唯一……心上人。竟是传说中的妖王九子?
他不止是大妖,甚至还是有统领一界资格的王子!
顾望舒早就心知艾叶当初是有不可言说的理由而隐藏身份混入清虚观,曾假想过数多的可能,也知他或许故意压制了体内的什么力量,才会导致气海无边空荡,极易妖力失控四散侵体。可那西域昆仑神脉,是连个不起眼小妖都能修行成形的灵土,出个艾叶这样只为修形而妖力不振,常理解释不通的妖并不难。
却不曾想……
所有人胆战心惊顾虑自己生死的空档,唯有顾望舒看着他还在汩汩涌着血的手掌,在心疼中出了神。
又是……为何要割……?
一道紫光雷闪在头顶掠过,狂猛暴唳的像是天怒,晃亮他半张脸。
——"你掌心怎么有颗朱砂痣啊,难不成还是个情种?"
——"哪有,才不是!"艾叶涨着脸将手藏在身后
……
或许……那,那根本就不是朱砂痣,那是…!
封血咒!!
这种妖界失传已久的禁术,要求施咒者以自身血液为介,葬于被施咒者血肉中,来压制被施咒者的妖力,以达到弱化妖气藏匿自身的效果。
但这咒术的禁忌很多,因媒介只有一滴血而已,施咒者的妖力法力必须远远大于被施咒者,咒术才能可见效,且越强大,压制得便越有力。但若施咒者一但妖力减弱,出现差池,压制不住,带来的反噬却是致命的,乃至是妖力尽失,筋骨寸断。
然而受制者虽妖力衰减,无法自控,但如若受制者自知血咒的施法的位置,却又可以随心自行取出…
听上去只是对施咒者百害而无一利罢了。
顾望舒眉心一紧,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惊悚。
就是说这世上存在另一个妖,能将眼前艾叶这摧枯拉朽,撼天动地的妖气……压制得一干二净。
甚至几乎衰弱到毫无痕迹。
又如此放心于他,是要有多强大,又多自信。
难不成是妖王?
不太可能。毕竟妖王从不偏袒任何养子。不会单单挑他一个藏起来。
而九子之间又是互相猎杀的关系,即便为了权利暂时拉帮结派,也没人会愿意下如此赌注。
更何况他如若真是位九之子,那便是一直鬼魅般存在着,躲着,藏着,从未有人知晓其真身。
顾望舒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是有人暗地里护着他,藏着他,才能免于九子相争时过早罹难为人炉鼎!
这也就是为何妖门突现镇压巨魔那日艾叶忽然情绪失控与自己争论献祭登妖王之路的缘由!
不愿甘心将这千年修为成全别人,艾叶那般生气,是因为自己无心的话并不是与他闲谈,而是要让艾叶去死的意思!
可艾叶背后的那人,又会是谁!
他让艾叶身上带着这个东西,潜入清虚观,又是有什么目的?
问题交织如潮奔涌进脑海无法消化,无解,全都是无解!
——"我改主意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这话。
是变了…什么。
又本打算做什么。
只是再想,眼前这再熟悉不过,一直被他当成半个傻子的妖怎么可能……是妖王之子啊,怎么可能有这般洪荒之力!
顾望舒在慌乱中眼看艾叶要出手伤人,不敢多想直接将这百千问题弃之脑后。眼下只想艾叶能平安无事,万万不可冲动啊!
“艾叶!”顾望舒大喊,“你先冷静!莫要再杀人!”
“顾望舒,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箭已在弦,比起劝我冷静镇定,倒还不如仔细瞧瞧对面这群人,哪个最看不顺眼,我替你杀了便是!”
艾叶翻手抬高,将密布冰锥肆意操控随动作上下,铮铮嗡鸣携灭世压力施以众人,是以大妖之力,号令万千凡人的拟神啊!
“要么,就先从那人面兽心的败类苏盟主下手?”
“快!布阵!”
眼看雷霆万钧在这宛若时间静止的凝雨密锥中升起道道各色法器异光,由冰棱折射显更为发散夺目,再一道道混风火雷电水土金木呈阵仗笔直袭来!
艾叶只付之一笑,微微偏了头与顾望舒道:“小妖怪,撑你的诀,护好自己就行。”
“那你怎么办!”顾望舒急声道!“硬碰吗!你当自己修为强大,但对面也是这人间最富威望的四大……”
——“嘭!”
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
顿时平地眩目银光直直炸开!瞬间冰棱震碎如无数琉璃暗器飞溅四周,割到随处血洒各方,极明耀光如九阳落世晃得顾望舒睁不开眼,下一刻恍惚中竟被巨大反冲力直冲出去!
身子霎时飘忽飞起,咯噔一声寻思怕是要被撞个半死之余,忽觉一双手垫在腰后将他兜转回身安稳落下!骇然睁眼已不再是青光刺眼,只有艾叶一身带着微笑向他,将腾焰飞芒遮在身后,嗖嗖锋利冰屑明明只是无序炸裂,却识主般自两人轮廓绕过!
那一刻水是止的,雨是凝的,只有风是潇潇,巨响轰鸣绕耳,身前惨叫凄厉不绝——唯这一方是无畏坚定的爱护。
“我叫你撑诀了,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