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道长是个毛绒控【完结】>第118章 蛇坑

  西出跑马探视的小将军归府时,□□啸铁乌黑皮毛热得腾起层雾,与自己身上檀甲一般火烈。已然开始数九的天卸下红缨盔后一甩高马尾,泼得满身汗水。

  冯汉广随手把盔丢进齐铭怀里,边扯披风带子边道:“齐铭,没信吗?”

  齐铭追在后头赶忙应道:“回主子,哪儿那么快呢,才二十余日,就算先生入了京那日马上传信,那信马也没这么快呀……”

  “知道了。”冯汉广倒是不露声色,明明担忧得要命,还是不在下人面前展半分动摇,继续道:“思安呢?还睡?”

  “是呢,小公子正长身子,多睡是好事儿。”

  “那回屋。”

  冯汉广身高跨步宽,快步迈起来齐铭跟着费劲。以往小将军带着姚先生走路时总会不知觉步伐放慢,这会儿人不在,可真是不留情面走得带风啊。

  冯汉广推开房门,才往里探了半步,忽然驻足不动,身后火急火燎跑过来的齐铭险些没停住,晃晃悠悠勉强停下,问道:“主子,怎么了?有什么吩咐?”

  “齐铭。”冯汉广沉了声,冷道:“你下去吧。”

  “啊主子?我先帮您把甲子卸了的呀,不方便的。”

  “我叫你下去!”冯汉广愠声道,“甲子我自己会卸,不用你管。也别在门前候着,吵。”

  冯汉广在这空寂屋内四下扫视,悄然扣住刀柄反制,低喊了声:“猴子!”

  不出所料,屏风后响一阵竖耳难测的碎声,绕出个黝黑矮小男人!冯汉广这才松了气放开刀,稳当端坐到靠椅,解着衣甲束带问:“怎么,这是查到这什么了?要说也过了太久……”

  “将……将军。”

  猴子开口,声音带着涩哑,背后满是难隐恐惧。冯汉广听了这声叫唤古怪抬头,才看到本就肤色黝黑的猴子此时脸色更为铁青僵硬,活像个下葬了几天的死人。

  “怎么跟见鬼了似的。”

  “将军说姚大人有暗卫是吗。”猴子紧声道来,像是许久未休息的满眼血丝,“是小人忽然忆起,之前小人从俘虏营虏来安插的暗卫曾身患重疾,我是以答应放其家眷代价才得他有限生期替姚大人卖命,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冯汉广眉头一锁,未做言语,只狠劲扯下胸甲。

  “小人为防万一暗自跟踪几月,也从未见过姚大人有和什么可疑人等交谈,不过……”

  “不过?”冯汉广已耗不下闹心,若无暗卫,那姚十三到底如何自己从那水深火热,赵文礼的几十私兵中逃得出来?

  “别卖关子,快说!”

  “将军,小人,小人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不然,您随我去个地方……”猴子话讲得是个小心翼翼,却让冯汉广更加烦躁。

  “什么地方,用话说不行吗!我看起来很闲?”

  然而冯汉广却在猴子摊开手心时目瞪哑然!

  “不久前小人发现这个的地方。”

  竟是一块,已经噙了血的小黄玉腰牌!上书端整赵字!

  “是赵家小公子的腰牌。赵文礼失踪益州前几日,他的独子也在皇城内一夜间不翼而飞。家眷寻遍京郊也未有半分线索痕迹,殊不知……竟现身在……”

  冯汉广寒噤上涌,头脑中倒现全是当年与家父冤案牵连者逐一死于非命的消息。曾以为恶有恶报,是老天开眼,但如此频发到“冯将军阴魂不散”的传闻都散出皇城引到处惶恐,比起痛快——

  他更觉得脊背发凉!

  ——“将军,哪怕是不择手段背离人伦,您也想报这个仇吗?”

  他隐约记得花楼醉酒,□□愉后姚十三曾枕其宽臂,问过这样的话。

  ——“报啊!对那群恶鬼,谈何人伦,手段!”

  ——“好啊,那十三跟您走。您替我赎身的恩,我便用为您报仇来偿,把我当棋子用了吧,将军。”

  不可能的……

  即便冯汉广清楚得很,他姚十三,虽生得孱弱,却是有颗比谁都撼不动的蛇蝎心肠。

  小将军再度夺门而出抢过齐铭手里还没来得及拉回马厩的啸铁缰绳时,不仅把人吓了一跳,还害得齐铭在身后拼命叫喊:

  “主子!您去哪儿啊!不能,不能就穿成这样出去啊!跑马冷的,大氅带上!!!主子!!”

  纵使冷风彻骨刀割,战马铁蹄踏过被雪水浸湿的软土山林,再是寒冷。

  都冷不过呆立在硕大蛇坑前四肢发麻由内而外的冷栗。

  过了冬的蛇不再活泼,又或许是主人长久未归家的又冷又饿,千万只盘踞一起缩成一团互拥取暖,肉眼只可见偶然几只缓慢挛缩挪动。但却因此清晰可见,未遭群蛇遮掩住而裸露成山的,皑皑白骨。

  甚至于那些短小精细的白骨,只盈掌心大的头骨……

  分明就是数不尽的孩童尸骨啊!

  冯汉广在震惊中难以动作,强忍胃里一阵阵干呕甚至于头脑一片混乱,只反复回荡姚十三那天下最清纯无辜笑眼,和柔声和煦话语。

  “将军,那两个孩子让给我吧。”

  “将军,战俘营还有无辜孩子了吗?反正留着吃苦还无用……”

  “十三能替他们找到更好归宿的。”

  姚……十三……

  以孩童人血为蛊,在养……养他的蛇!

  何至于斯啊!何至于斯!!!

  是我,是我愚钝了,若姚十三真的是对那些孩子好,是心疼他们送去了好地方,那他如今眼里岂会如此容不下一个思安!

  “没别人了吗……”

  侯显听得一愣,问:“什么人?”

  “我说,你确定十三身侧再无他人了吗!他一向稳居深府,是我抬眼唤一声就能到的人,就算……就算他再喜蛇,养蛇,也余不出心思能力跑到这深山里来投活人喂蛇!除非有人帮手!赵文礼三十私兵,哪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一个人!形孤影只!还受着重伤,怎么逃得出来!”

  冯汉广厉声质问,即便经验丰富的密探也无法在几月间予他答复,同样是莫大恐惧中,畏缩着说道:

  “或许,姚大人他,不是……人呢……赵大人以私刑残酷昭著,仅凭姚大人那身板,怎可能活着回……”

  “住嘴!”冯汉广震怒下一把长刀架在侯显肩头!“谁许你妄自揣测!总镇府先前曾住上大半年的道士甚至于大妖,他若不是人,怎可能相安无事一同生活!侯显!我是叫你找证据,找他姚十三口中的暗卫!不是让你在这儿猜他身世!办事不利,还有脸回来!”

  侯显慌忙跪下,念念道:“将军饶命,是属下能力有限,是属下有错,属下再去,定会探查个水落石出!”

  冯汉广只消片刻强逼自己冷静后,咬牙切齿道出话。

  “是,属下听令!”

  “烧了。”冯汉广冷声得不掺半分情绪道。

  “……嗯?”

  “我说,把这儿,这蛇坑,给我放把火,通通烧他妈个干净!”

  “是!”

  “姚先生,果然名不虚传的美人相啊。”

  姚十三颔首微笑,裹得一身玉狐大氅密不透风,长毛遮盖半张下巴,银靴踏雪都是个美人音。赶巧院侧红梅正盛,映人脸粉白,也毫不犹豫将落红踩在靴下。

  “左相大人过誉。朴朴素素,又不是什么艳华姿色,花容月貌的,不过看着舒服而已。”

  一旁白鬓左相爽朗大笑,武将出身即便年过花甲依旧是身板挺直,健硕硬朗,却又多了份高高在上的震慑距离感。

  心狠手辣才能成大事,人果决久了,手上粘的血多了,面相必然变化如此。

  “不想益州军竟能派来您这样人物,是我太沉浸在当年一群铁汉铮铮的回忆啦。看来这些年,汉广治安的心思也变了不少?”左相停步把姚十三扫视个遍,才继续道:“且说先生初次入京,接的是皇命,怎么不急面圣,反倒先来我这陋府上来。”

  姚十三依旧平静对视面带浅笑,无半分怯意受慑道:“大人,毕竟谁不知当今天下的实权并不在那傀儡皇帝手中,而是您左相大人呢。”

  左相闻言忽收敛官式笑容,看着眼前笑眼人沉吟半晌,才道:“本以为先生会拐弯抹角拿我与前护国大将军并肩作战的旧交说事,却不想,先生倒是直接?这般性子,果然有他冯汉广纳您的道理。”

  “只是无心周旋罢了。”姚十三歪头俏笑,“在下还急着去显亲王府上一趟呢,那边催得可是紧,口气上听着像再晚几日,怕是要将我掳走了。”

  左相到底没了性子,生出怒容道:“先生,小心祸从口出!您也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可是万条人命!”

  姚十三却毫不动摇依旧稳笑,甚至于让那凡人之上的左相都有些触目生寒!

  “左相大人有心担心我,不如先在这动荡局势护好自己的命吧。传言冯将军阴魂不散屠尽仇家,大人您,自命逃得过吗?”

  “姚十三!你……胆大包天!信不信我这就命人砍了你!再送你益州军万人殉葬!”左相顿时像被人戳了肺管子似的勃然大怒!

  “哈哈哈,大人别急嘛。万一显亲王那边谈不和呢?大人,您也知益州军骁勇善战,向西拿个蛮族不在话下,自然向东——也占得到大人想要的地,除得掉心头刺。”

  左相狠声道:“可若你我为敌,下场先生也是心知肚明!”

  “冯家三代不会都葬送在大人手中的。”姚十三接道,“大人先前借陷害前护国大将军夺了大局兵权,于身在益州的总镇大人来说你是不共戴天之人,可于我不是。在下只是想替益州的大家谋条生路而不择手段,这种无论投靠哪方最终都是兔死狗烹的事儿,十三只想要个保证。”

  左相拧眉冷笑,知道眼前人心机算尽,是有备而来。道:“什么保证?保证成事后不杀他?”

  “十三不要这个,太虚浮了。”姚十三转身间碾碎脚下红梅,鲜泥成血。“我要您明令小皇帝解了小将军的入京禁令,要您,还了那护国军的名号。”

  “你这是要我将一切归位啊?”

  “大人亦可如此作想。”

  “有趣。”左相冷笑发言,“想要兵权?我怎知那性野的猎犬得了乖,会不会咬人。”

  “信任都是互相的,您若犹豫也可就罢,反正这入京的令,待江山易了主,岂堪将那开国功臣流放边疆呢。”

  左相冷面看直视眼前看似弱糯男子,是个温笑如春不带丝毫惧意,甚至于胸有成竹的智珠在握,不甘沦为被动亦深知益州军的可动性,明明先前拿万人性命与其威胁的人是自己——

  真会有人心性沉着到如此程度?

  “入京可以,还其名号,那得是事成之后!”

  姚十三轻挑细眉,会意笑道:“好,在下已明左相心意。皇命如山,益州军随时待令,那便就此告退了。”

  左相满意一笑,寻思这人到底还是明事理,眼清大局,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三代?冯家何时有三代了?据我说知汉广不是尚未娶妻纳妾?”

  “大人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姚十三笑答,“就算为了那孩子,十三今日也会全力以赴。”

  ——“先生……”

  出了相府,天空扬扬飘起细雪。皇城还是比益州冷得多,姚十三除却半张脸全都结实裹在大氅里,乌发融不化的落了层雪沙。韩霖在后面噤声跟了许久,才忍不住问道:“先生,咱们这么强势好吗,别还未等决议与哪方同舟,先都得罪个遍啊?”

  “韩首领。”姚十三叹气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朝堂之争,卑微求荣是没用的。强者为尊,示弱,那便是认输。”

  韩霖似懂非懂的暗忖,感叹道:“真不知姚先生原是有如此见解魄气之人,就该叫那些瞧不起您的人好好看看!可咱们这回答模棱两可的,是从,还是反啊?”

  姚十三戛然止步,寒了嗓音问:“韩首领,你说,左相是谁啊。”

  姚十三黯然一笑,道:“是我们将军的杀父仇人。”

  “这……!”韩霖哑然!

  姚十三说罢从怀中掏出封信,偷偷塞进韩霖手中低声道:“找人送进显亲王府上去,要绝对隐秘。”

  “是!”韩霖纳了信,再道:“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姚十三看似疲惫的眯了眼,有气无力道:“我回车上歇会儿,还请麻烦韩首领命人将火盆烧旺些。天太冷,生困。”

  韩霖这才意识到眼前人再是骁勇善言也不过一介柔弱文士,临行前小将军跟自己说了大概不下百遍“十三怕冷,天一冷就没了精气神成了蔫的。”然而总和一群军营里糙汉混久的将士在照顾个弱骨子时总是出差,他赶紧扶着人掀帘回那被冯汉广布置得跟个什么皇室御轿似的温暖软垫马车里,又招呼人去生火,再回头问道:

  “先生,暖茶吗?”

  “嗯……”姚十三倚在垫子上,阖眼半睡半醒似的哼声。“韩首领,启程回客栈吧。到了地方我若还睡得死,就先别……!”

  姚十三话说一半,骇然瞪眼惊恐无目的地看向身前!

  韩霖也跟着一惊,没见过姚十三如此眼神恐惧的,赶忙问道:“先别什么?”

  “先生?”

  “先……”

  却见姚十三一把捏住心口,满脸难以置信,如席剧痛般躬身下去,将自己缩成一团!随后竟是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啊!!!!哈……呃啊!!!!”

  “姚先生!”韩霖大惊失色,登时慌乱在地!看姚十三难忍疼痛从座椅滚落,混乱间指尖求生般乱抓,碰倒旧茶点心,甚至餐具香炉,烟灰扬这洁癖满身,都已无暇顾及!

  “呃啊!!冯……冯汉广!!!你……你!!!哈……哈啊……你敢……你!”

  荒野蛇坑一把大火与白骨通通烧个干净,烧尽冯汉广胸中烦闷,却不知那烧灼蚀骨之痛,悉数落在姚十三心上!

  那怎只是他养的蛇啊,那皆是由他心血所炼,在这人间隐匿无法直接啖肉饮血而藏的□□!冯汉广烧的哪是蛇,分明就是姚十三的妖丹蛇心啊!

  “冯汉广!!!你怎么能……怎么可以如此待我!!!冯……哈……呃啊!!!!”

  “叫郎中!快去喊郎中来!先生……先生,先生!”

  “咳,咳……韩霖,回……回益州!”

  “先生!醒醒!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