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道长是个毛绒控【完结】>第149章 地府

  黑石路尽,玄色宫门现。

  艾叶仰头,看那高挂在城楼之上,鬼火缈缈照亮的巨大牌匾,用篆书刻了玄冥宫三字。滔滔不绝的亡魂从左旁门涌入,又再从右旁门走向不同的归途。人潮虽汹涌接踵,却是一片死寂,场面实是毛骨悚然。

  小无常鬼笑着冲他招了招镰刀,指着中庭大门道了句,“仙君别怕哦,咱们从这儿走的,不与他们一道!”

  谁怕了!艾叶心里暗骂了句。老子活的岁月可比你长得多,什么场面没见过。

  两人跨过一道十寸黑色门枕,正欲向前,怎见迎面一股滚滚黑雾忽地盖面而来,还没来得及躲闪,便是一阵头晕眼花,双眼发黑,四肢无力!艾叶勉强稳住脚跟,呛得连咳了几声,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立身于玄冥宫大殿之上,刚刚那个小无常鬼也不见踪迹!

  他审了圈四周,这大殿上空旷得很,殿顶纹金黑曜石盘龙纹饰下扯着数道黑纱斜挎过整座大殿,屋内笼绕沉香烟雾,若不是烛台上闪着蓝色烛火,其实和人世的大殿也没什么差别。

  大殿两侧立了两排披着黑袍的鬼差,像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处处透露出的诡时刻异提醒着他现在身处的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亡者才得入内的九泉之下。

  未容艾叶发着呆观望多久,头顶上忽然响起一阵低沉冷冽的声音,犹如千年寒冰,带着逼迫震慑的威严感,字字如岫玉。

  “仙君所求之事,不妨说出来罢。”

  他赶忙俯额行礼,毕恭毕敬的回道:“在下新晋仙官艾叶,还未得职位赏赐便来贵地叨扰,还望大王见谅。毕竟实在是,等了太久了,早已是心急如焚。”

  他深觉自己按耐不住内心那分沉了七百多年的劲,声音已开始颤抖。慌张沉了口气,将心一横,不敢抬头地咬牙道了句,“还请大王,借生死册簿一看。”

  座上人并未惊诧,只是微微卷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来本座这儿的人啊,想要的是什么,我都知晓的,这三界可没什么东西瞒得过我这双眼。既然已经引你进来了,就不毕再拘谨,将名讳道来便是。”

  艾叶内心杂复,连端在大袖里的手都开始抖起来。小仙君努力稳平自己的心绪,颤抖的双唇念出那个名字,那个自己心心念念了七百余年的名字,那个梗在他心中,早已成执念的名字。

  他太久没唤过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如今再开口时,竟带了怯,哑然张合口唇,一时咬不出那几个简单的字。

  好似那被尘封已久,掩埋百万事下不敢取来怀念的东西,要他一层层掀开去看,才发现早已积了灰,长进肉里,把自己一颗淡漠寡情的心捣得血肉模糊。

  逼它重新炽热。

  “他……他叫……”

  “仙君且慢,”秦广王一双昂亢沉目带浅笑打断了他的话,自交椅上站起身。这人原本坐的远,艾叶才得发现,他身形竟是如此高大,自己要努力仰着头才能看清他旒帘下的五官。“既然已经等了如此些年了,又岂会急于这几分几刻呢。”

  “不如,我们先聊聊仙君您的故事?本座可是听说,你才刚飞升,连天帝都没见,却是径直来我这认谁都会退避三舍的凶险之地了。以我之见,这位仙君,修行千年终成正果,却可是……意不在成仙呐?”

  艾叶愕然,脸色忽沉,哑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扬起道苦涩笑容。

  “是瞒不过大王慧眼呢。”他倒也不做掩饰,亦是知道欺瞒不过。

  “我本为妖,并非人身,死后下不到这九泉之下,也便再也寻不到他了。唯一的法子,也就只有行善积德,修出个仙来做做,就才能来见您吗。”

  秦广王不以为然的走到他面前,正视着艾叶脸庞,暗轮黑瞳深邃黑曜游弋,探得身前身后万千事。艾叶赶忙畏缩地垂下眼眸再不敢对视,胸腔却因好似□□地暴露在他人面前,剧烈起伏不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有趣。本王在你身上,怎么看得见这么多亡魂哀鸣啊?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可真是惨烈。”秦广王片刻后萧然闭眼,一字一顿地控诉,神情中彷若见得那尸横遍野,尽显悲凉。

  “你……福祉十万,是个不小的数字。可因你而死的人,造过的杀孽也有不下万千。虽能借此相抵,但总是功不至成仙,却能在千年内飞升……”秦广王猛的睁开一双血色的轮眼,冷哼一声,触不及防伸手猛地捏起艾叶那张心惊到惨白的脸,眼神深邃严酷几欲吞噬他最后的理智!

  是以日夜断人一生孽福时的冷酷严厉,才是这地府尊主的压迫!洪声大震,在诺大殿内跌宕回响,荡四处逼压,高声质问道!

  “你受了九雷压顶,才硬洗清了杀孽,是不是!”

  秦广王看眼前之人的瞳孔瞬间收紧,惊惶万状,像片薄柳似的抖个不停,却还勉强咬死牙关撑在他面前——依旧是个不依不饶!

  “你是修炼数千年的昆仑大妖,就算不成正果飞升成仙,修为也定不比天宫上那些个小仙君差,甚至可与各路上仙一敌!可你现在却连黄泉黑路都差点走不下来,活像半个废物。你说本座,怎能不起疑心呢?”

  艾叶被正中软肋,黯然垂眼,无动于衷,一声不吭。

  “你倒也是了不起,不仅无事撑得下来,还能用这么短的时间重修元神,飞升成仙。大妖,你瞒得过天上那天帝老儿,可是瞒不过我的。”秦广王满是嘲讽地言罢,再一把甩开艾叶的脸!

  艾叶踉跄几步,侧着脸辛酸地强扯了抹笑,哀而不伤的应道,“是,那又怎样呢。大王尽可去告发我吧。只是今日我既然已经走进这玄冥宫,您是答应过我的,会帮我查一个人。您让我知道他现在过的如何,是否安乐,就够了。”

  秦广王看着他这幅无能强撑的可怜痴情模样,才刚盛怒逼问的一介地府冥王竟哈哈朗声笑了起来。他只摆摆手,收起脸上的震慑气唳,化作温声道,“他天帝老儿收什么样的人,我可管不着,更没那闲情去告发你。你既得修成仙体,便是已受了该受的罚,且造了真实的福祉。现有求于我,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

  “罢了。小仙君,速速道来吧。你想寻的那人。”

  艾叶浑身早已被冷汗浸了个透,涔涔雨下,还有些惶惶不安地盯着秦广王衣摆,许久都未缓得过来,过度紧张招致两耳生鸣,周遭什么都是天旋地转似梦非梦。

  “不过事先说好。本座若替你寻到了人,定要记得神仙不可参手凡人生死命格,更不可在凡人面前显露真身。你若真心想助他,务必要暗中行事。否则如果凡人擅改命格,死后按律是要魂飞魄散,反倒害了他。”

  “是……在下懂得。”

  “好。”

  良久,待炫目祥云金光散去,只留一捆金丝红绸的竹简浮于空中!

  秦广王手指轻点,从那一捆细竹简中,竟密密麻麻的涌出满堂笔墨篆文,源源不断,纷纷在大殿内旋转飞舞。定惊一看,都是些人名。艾叶愣在原地,望此逍遥豪书,壮观景色瞠目结舌!

  “名讳。”秦广王声音低沉浑长,如殿堂编钟鸣奏。

  “上……顾氏,下……望舒……”

  顾望舒。望舒。

  这个他默念了千万次,七百余年的名字。

  撑他扛过九雷压顶,浑身筋骨寸断肌肤灼烂,几乎散尽元神,周而复始,九死连环之痛的名字。

  是他孤寂隐世,沉伦往复,从爱意化成执念,而固执寻觅的名字。

  顾望舒。

  “生辰八字。”

  “不知……他是个孤儿。”艾叶低声呢喃,失了自信。

  “那他亡于哪年。”

  “七百三十又三年前。”艾叶不假思索。

  七百三十三?这妖记的如此这般仔细,还真是个绝世痴情的种。秦广王将眉眼微挑,独自暗忱。

  “还有没有别的了?泛泛难寻。”

  艾叶脑海飞转,时过境迁,早已是埋没无垠七百余年,可那时回忆竟然能还会如此鲜明,一幕幕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仿佛就在昨日,初见在昨日,共赴绣谷也在昨日;妖门大开,他宁以身殉天下……亦在昨日。

  一时间不知从何道起。

  他记得他月下沐影遥遥走来,伴着那静心清脆银铃声。

  记得他持伞而立,迎月光渺渺桂树飘香,瑶琴声醇灵韵笼身,一副出尘仙人姿态。

  记得他执桂魄剑于群鬼煞之间,撑一道漫天结印坚守城池,敛容屏气,杀伐果断。

  记得他不畏生死,孤身傲骨,一身正气。

  也记得他怀中的温热,相拥而眠,日夜缠绵时,身上融进骨子里的桂花香气。

  他全记得,一分一寸,未忘记丝毫。

  然这些记忆亦是最毒的药,最恶的咒,每次如惊涛骇浪涌回脑海时,都是几乎要了他命的又悔,又痛。

  于是艾叶惶然闭眼,试图笨拙又可怜地抽刀断水,失音道:“他……他是个月人,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妖王九子夺位之时曾仗剑一击诛巨邪,也曾以凡身唤天雷斩大妖,护一城百姓,他……是救过世的。”

  他救得了世,却没能救自己。

  秦广王没再应声,一双血目金光频闪。唯他那双神目可从满屋名讳中看到一道道人间片段,将众生悲欢喜乐,生离死别,尽收眼底。

  就这样竹简飞转,墨写名讳满殿驰骋地,过了不知多久。

  他在那数以万计的走马灯般人世碎片中瞥见一抹黑衣,一头银发高束鹤冠,威严立在烈风中,妖门下,手持银剑,横眉冷对身前万千鬼煞,仪表堂堂,格外显眼。

  却在许久后,见这威风凛凛,气势非凡的地府一殿王挥手止风,纳百万笔墨入册中,血轮瞳归漆黑,静停了几会儿。

  叫这刚刚还金光铄铄宏伟澎湃的空旷大殿瞬归死寂,艾叶大气都不敢再出,紧张堪比像个在等宣告的亡魂。

  “嘶……奇怪。”

  艾叶心头一颤,问:“殿下,怎么了。”

  “他……未曾踏过这黄泉黑路。”

  秦广王摇头,疑惑不解将眉头紧锁。

  “我看了数遍……不可能,我也知不可能。但这生死册簿上,他既无前生,亦无转世,真是……奇怪。”

  人死怎可不踏黄泉路,就算罪大恶极永无轮回,也要在这一殿受审啊?

  更何况他救世,舍身,不成神就罢了,怎么会……还平白丢了不成?

  “他这通天福祉,转生定会成为皇族贵甲,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可为何没能踏上这黄泉之路,成个无魂之人,那解释就只有……”

  艾叶看得穿了秦广王心思,只是不甘心讲出罢了。他将双拳捏死逼自己不语,其实内心早已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太可能…如果真做了七百多年孤魂野鬼,岂不早就成了恶煞得祸天下,地府三千鬼厮,不可能没听过这等恶煞名号。"这十大阎王之首,地府一帝,不禁陷入深深思量后低语。

  艾叶似能清晰的听到自己沉重心跳,咚,咚,咚地敲着胸膛,一下,两下,三下……几欲窒息。

  他只想顾望舒就算是做了恶鬼,也定会回来寻他,不可能在这七百年间如此音讯全无。更何况,这人间再无什么执念,值得他连黄泉都不下。

  他明明走的时候……

  ——“……等……我去找你。”

  盛如惊雷的冲击灌进脑海,寸寸全是叫他丧魂落魄的回忆。

  ——“好冷啊……艾叶。”

  是他留下的最后一话。

  "或者,是有改天命,或触犯命格禁忌,学了什么禁术,导致死后再无来生,也不是全无可能。"秦广王挑眼看了艾叶,语气清淡,却是一把杀人诛心利剑,刺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血肉模糊。

  "毕竟他是名修士,法力超群,凭人身□□拦住鬼煞大军,诛大妖。你说他是怎么来的这股法力,你当真懂他吗?难讲。"

  过分期望,只得招致更大绝望。

  现有人硬要将它连根拔起,那便是要捣烂他的心,生生撕扯粉碎才行。

  "一派胡言!"艾叶忽地气急败坏,自觉已被压抑数百年,甚以为再不复存在的兽性瞬间喷发,在这大殿之上怒吼回荡!

  “他生时被人质疑身世血统,一世奇才被诬陷成妖道禁术,莫名担了大罪,被迫背亲离索,浪迹天涯居无定所了一辈子,一辈子!现在人都死了,他死了七百多年了!他一生清白比明月亮洁,宁死不负自心,亦不负天下人!不许再有人说他……就算您秦广大王也不行!”

  话落,艾叶在震怒中手起成冰,一路冰刺呈破空之势迎面冲着秦广王杀去!理智仅在最后一瞬乍回,冰刃停秦广王身前不足一寸位置,寒光闪闪,戾气逼人。

  “他若成恶鬼,我便是踏破这三界,也要寻他!大王既找不到答案,就还请不要肆意出口污蔑吧?”

  秦广王冷冷盯着那冰尖,一言未发,却教这大殿更显阴森刺骨。

  艾叶蓦地觉身后一阵凉风簌簌,野兽本能当即警觉,果不其然咒怨声忽响彻大殿!

  “何人胆敢在玄冥宫造次……”

  “是何人……”

  “何人胆敢造次……”

  “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