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道长是个毛绒控【完结】>第162章 执念

  神本无需休寝,太阴星君却常养神闭目。桂树下一倚便是人间一秋,寝殿褥暖一睡一冬。他只知自己下凡一趟魂识有伤,不附体魄,才会身心倦疲,寻不见命铃一日,便要如此养精一日。

  白钰跟镜儿瞧得见他过得不舒心,也知道自艾叶来后那喧闹一魂安生不少,星君不靠酒醉入眠,也得安宁度日。

  但不想逼艾叶取下蟒纹圈这夜,大殿长明灯火静燃。说是夜,不过日日如一的天际冷清,艾叶无聊围着大殿打转吓兔子,再或是坐阶下发呆,摸着空荡荡的脖颈有些怅然所失。

  为你所系,也为你所摘。

  犯不上难过,但当时对着素曜笑出的脸,的确不真。

  只能说就算是个毫无意义的物件吧,陪了自己这么多年,共伴如此多风霜,说扔就扔,心里还是会不舒服。他知道自己自很久以前便不再是那个利落豪迈的妖,那个想要便夺,厌恶便毁,无用便弃的妖了。

  越来越错综无法的欲望与执念织成一张巨大蛛网,将他黏缠一处,灰尘越滚越厚,也将他消耗得越来越顺从,屈服。

  惆怅时咽一口才骗来的玉皇佳酿,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很多,更多,太多,可当下就是这般守着,看着,也足够。

  却抵不住素曜在大殿对扇玉门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直叫他窜身站起,冲到门前全力推门一瞬——滞了手。

  “镜……镜儿!镜儿?白钰!喂!你这老不死的长虫呢!”

  竟然老半天没一个人回他!

  耐不住艾叶耳朵灵敏,大殿里月帝粗气痛苦痛不欲生似的绕得艾叶心急如焚,再抻脑袋看了半天没人来,干脆一咬牙自己跑回去狠劲退了一把门,没,没锁!

  艾叶容不得多想在这诺大寝殿扫下几眼,殿内空得踏步都有回响,虽有灯明,又是月帝居处,却死气沉沉得不像有活物。打老远看到素曜抱膝窝在榻下双手抱头,这一九天帝神此刻衣衫不整,一头银发凌乱不堪地全随细汗黏在背上,背靠再榻边疼到咬牙磨响,瑟瑟发抖!

  看他一床被褥也跟着落在一边,多半是疼得滚了下来!

  怎……怎么会这样!

  他慌张撒腿跑过去,大殿玉石地面难免脚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磕拌过去摔在素曜面前,摔得他半身零碎还顾不上自己,亦是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条条框框,直接上手扳了他肩膀大喊!

  “陛下!星君!怎么了!”

  是……这分明就是他的眼神啊!

  “艾叶……!”素曜借灯暗又背光,好久才辩得眼前人,用嘶喊到发哑的嗓音几乎是在求救地央求一声,“……好疼啊!”

  “好疼……头好疼,我压制不住,又这样,又这样!他这次还要撕了我的心!”

  “怎……怎么办,有药吗,我去给您取,我……”艾叶扑棱着起身要去寻药,不想才撅起身子便被素曜一把拉住手腕狠拽回去,脚下一滑又摔回地上!

  艾叶这一下被他拽摔得不轻,额头先磕在地上鼻青脸肿,骂不出口,是因为素曜看向他的目光实在太是炙热要命,艾叶拼命偏头不去看他,也抵不住内心澎湃混乱成一锅热粥。

  “您有话好好说,先把我放开,我给您找法子,求您,放开!”

  “他这是要杀了我……救我……!你快想法子,让他安生啊!”素曜痛到神志模糊,开始冒出胡话!

  “谁要杀您!陛下,清醒点,这里可是白玉京,没人得杀您!您先放开我!”艾叶急得要命,怎奈素曜抓得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甚至移架自己的痛付之手劲捏得他手腕都要碎了,艾叶也是与他一般的绝望大喊,竟是用上法术全力甩开了素曜的手!“您放开!再这般看着我,再这样抓下去,我……我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了自己啊!”

  别用他的眼神看着我,求你了……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他还活着,会让我徒生虚无欲念,更生失望啊!

  谁知素曜竟凭空乱抓几手,撩拨到艾叶衣角后干脆捏在手里,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把他扯了回来,嘴里念念呢喃!

  “命铃……你去帮我把命铃寻回来,我再抑制不住自己的魂了,太疼了,太难受了,好生难受啊!”

  命铃?

  难不成,是那个……

  艾叶胆寒悚然,十指生颤地摸向胸口!

  给……给他的话,就会好了?

  可若是还给了他……

  艾叶满目惊恐看着这衣冠不整再无华容高傲之仙,被自己不安分的孤魂折磨至此,却是,却是……

  却是得见故人音容啊!

  “艾叶……”

  ——“艾叶!”

  “别走……”

  ——“你别走啊!”

  草。

  草!去他娘的身份悬殊,不得僭越!

  艾叶赫然回身,将这月之帝神,九天上神,狠狠搂紧怀里!

  “好,我不走。”

  艾叶容一手抓住素曜按在地上痛得青筋毕露的修长瘦骨手掌,握紧手里。甚是一个阔别千年,了却长憾的拥抱!

  “我再不,再不松开你的手了……”

  “对不起,我再也不松了。”

  “对不起……”

  艾叶把他抱在怀里,终得释怀他那后悔了七百多个日夜的,一次松手。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啊……你知道的,我岂会恨你……”

  或许隔层衣纱,命铃在后,素曜似得慰藉渐渐疲软在艾叶怀中,骨弱得真似凡体,也正似他心念之人。

  艾叶听得自己心如鼓擂,深知如此相拥是为渎神,千忍万忍再不敢落下一颗吻,只把他安放回榻上,看他睡得熟,也将手牵得紧。

  好似七百多年前昆仑屋内那对亡命人。

  没关系,你好睡吧。

  我守得习惯,你这天生的公子命。

  殿外。

  “怎样,我说这招好用吧,这都进去几个时辰啦?”

  白钰站在桂树下摇扇相望,不忘邪笑冲镜儿挑眼。

  “属你最混蛋。”

  镜儿气鼓鼓地抱胸一哼,闹了句“走吧,没声了还看什么看,变态吗。”

  “咱往后就装聋子,装瞎子。镜儿你只用留好门不锁,总有法子让星君得好!口嫌体正直说得就是他,自己放不下架子去讨欢,非得等那一魂闹了,才肯求人!”

  “是啊。”镜儿在一边顺着白钰的话下,“星君就是不愿承认自己萌出凡念,他那不是心疼,也不是头疼,不过情愫扰心乱。只可是……”

  不是拔除,而是顺其自然的做法,真的对吗。

  白钰自上而下的偷瞟间看得出镜儿心事重重,拐了她一肘道:“顺应天意吧小仙女?这事又不是你我左右得了。既然从一开始便是个变数,成佳缘孽缘谁都不知,七百年前就该断了的东西……他们却谁都没能放得下,我们哪还配得上插手。”

  “可我只想星君过得舒心。”镜儿简言平淡,毕竟是伴生侍仙,说起无情,可不比大殿里那位差。“他人喜怒忧患,怎可扰星君命格。”

  “行啦,别想了。诶,出来了!”

  艾叶略显倦容地从大殿轻手出来合了门,暗自露了个窃笑。扬眉吐气地吸了口凉爽空气,才要迈步,就看见白钰站在树底下跟他招着手。

  “我不知道他能疼成那个样子。”艾叶与白钰并排蹲在桂树底下,这一龙一豹往那儿一缩,打远看着还挺相像。

  “不是疼,是仓惶。”白钰拿衣袖擦拭玉笛,随口一吹都是声绕梁声幽。“星君司月,亦保五湖九州人愿无忧。这世上本就没他掌控不了的事,不想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心都按不住。”

  “那他就这样疼了七百多年?你们就这么看着!”

  艾叶眉心皱得厉害,按住白钰手臂道:“没法子治吗?”

  耳畔一阵铃声荡过,艾叶闻声抬头,见镜儿从头顶飘扬落下,足尖点地,轻而柔美。

  他的视线垂得低,仔细观得到她脚踝处的银铃,与自己藏着的那颗几乎并无二致,也是根红线细牵,薄银明亮,精雕细琢。

  “有法子,您知道的。”

  镜儿淡然一句,玉音仿佛荡浮空中。她看艾叶面色陡变,正欲开口,被艾叶身后的白钰一个凶狠眼神噎了回去。

  “罢了。”镜儿摇头,“是您的东西,用不得‘还’这一词。不过您若真心想星君好,是要下抉择的。譬如有些人,就是再也回不来了的道理。”

  “哎,镜儿!”白钰没忍住埋怨出声。

  “我明白。”艾叶无奈笑笑,“不过照您的道理说来,这是他给我的东西,我没理由还你们星君。再说,凭什么就一定要只委屈我?我过得不好,他便也过得不好,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镜儿被他一句惹了不快,“怎还盼着我们星君痛不欲生了!不想你竟是这般自私小人!你若真心为他好,就当还了他!”

  “是你无情根,不懂爱。”艾叶却是不愠不火,对答道:“但言情爱一事,是要两人共患难,共欢喜,才得坚守。假若事到最后只有我一人卑微,我一人纠缠,镜花水月的东西便真成了无用执念,那这爱不要也罢。九雷压顶,隐世独修,独闯地宫,飞升天仙。你们当这是我一人痴情,殊不知是我坚信他定也在某处等我去寻他,他等得也很苦,他也是与我相同的度日如年,身不由己!”

  艾叶温笑起身,绕了发愣的镜儿走远时,神色自若释然。

  “是我信他,他亦信我,才得羁绊,能引我今日落足此处。我赌这一把,今日看来,似乎没输得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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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叶曾在过后有意无意提起此事,却在试探间发觉素曜其实记得清那夜双双失态,却未言亵渎降罪,反倒一脸严肃瞧了他半晌,道出一句:“有趣,你倒能替代我命铃使。”

  艾叶假笑得脸上挤出褶子,应付他:“星君说是就是,能得这么大作用,是我荣光。”

  “元和三年的那卷书你可还记得。”素曜放下人间万册求愿卷,搁了笔砚抬眼对艾叶问道:“就是你一碰便自行燃毁了的那本。”

  艾叶盘腿坐在高案下边,守着他批阅满脸认真的模样看得出神,被一句拉回现实。

  “当然记得,怎么啦。”

  “那一年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被封天机,窥察不可。”

  素曜不像是随口一问,甚至算得上处心积虑才找到合适时机,以至于他那止水目光都灼出火花。

  “您都说了是天机,叫我怎么讲!”艾叶故作委屈转调道:“不过是……在那一年遇过一人,后来他得改我天命,否则我可能早就死在七百年前的大劫了。”

  素曜才抬的笔下忽然一滞,不小心在纸上洇出大滩难看墨迹。

  “就是常听你提起的那位故人,对吗。”

  艾叶苦涩一笑,“故人已死,再无来世。陛下莫要再提也罢,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现在在这白玉京就是您的人,跑也跑不掉。”

  “分明是你总提。人间那点两三事,翻来覆去讲给我听,生怕本座不知道你是与谁共渡的一样。”素曜嫌弃将那洇了墨的纸揉成团丢到一边,也不知是哪个可怜人的祈愿啊,送都送到了,还被当成废纸丢走。

  “陛下您这就误会了啊,我与他不过相识短短两秋,虽是个荡气回肠的过去,但时光有限,我给您讲的那些个小故事可都是后来我自己独修隐居时候的事儿,您若不信,就适才同您讲的那桃花妖的故事,您大可去问日游神那个花花肠子!”

  “没闲心。”

  素曜冷漠作答,又在长久沉默后问上一句。

  “那你元和三年在人间时,可有耳闻一位叫……顾……望舒的人。”

  艾叶猛然惊惧寒栗,心跳骤停地瞟向素曜!

  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不是禁忌,不是天机吗!!!

  素曜并未抬头,只是审着他的册,看似无足轻重问得一句。

  艾叶努力遏住轰隆心跳,强笑道:“是谁啊,陛下,那么久了,就算有,我怕是也记不清楚。”

  “……那便算了。”素曜沉了声,不再细究。“梦见过许多次。梦见你,这般唤他。”

  “陛下,梦到我了?”艾叶起身将窗推开,闻微风卷桂香,带些寒潭气息,常为秋凉。若无其事应了一句,回身时再问:“不凉吗?要我去给您备个火盆。”

  “不必了。”素曜轻舒心气,“凉爽些还有助清醒。白玉京日日清冷如此,习惯就好。若没什么事,不必陪我,去闲你想做的就好。”

  “那我闲来在这陪您,不行吗?”艾叶委身蹲到他桌案对面,可怜巴巴睁着双桃花明眸,问道。

  “……随你。”

  艾叶虽不是这白玉京唯一的兽,但比玉龙高傲随性,艾叶便显得十分粘人爱娇了几分。素曜心里是这么想的,觉得他可爱,想着想着,不由嘴角微扬。

  艾叶盯他盯得紧,见他莫名一笑,还以为是看见了什么有趣求愿。只是不知为何,也无意跟着一并傻笑起来。

  “阻隔万里批赐福,倒不如亲临人间一趟。反正只要不掺手人间事,就不算犯戒不是?”

  素曜挑了笔墨,道了句:“麻烦。”

  “不麻烦的!”艾叶见他理了自己又没往边上赶,顿时来了兴致,嬉笑道:“人间虽有万般无奈,但遇佳节盛事,看凡子苦中求乐,祭天起舞,团圆欢乐,欢歌可达天,也是非比寻常的幸福!我们寻个时间下去看看吧,好嘛?且说我与故友曾在仲秋月节远观天灯,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亲临月节却未曾如愿,此后我虽独自也去过几次……热闹非凡人间喜乐,可独赏心头总是差了些什么。陛下,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艾叶滔滔不绝忘我侃着,眼里全是兴奋光芒,继续道:“仲秋节满街桂花飘香,人们天灯祈愿,饮酒酿做乐,可比天宫热闹多了!您真应该去看看,定会喜欢!而且我们还可以一同放灯,求,求……”

  艾叶讲到这忽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兴致过度,不仅聒噪不说,还忘了……

  “陛下……那个,不好意思啊,仲秋节莫不是拜您的节日……?”

  “嗯。”

  素曜未停笔,亦淡然自若只哼一答。

  艾叶不想放弃,便又往前挪上几步把胳膊撑在案上几乎是贴着面与他道:“那您更该去看看啦?看人间到底如何拜您,有多愉悦!去吧,好吗?就去一次嘛陛下…!”

  素曜大抵是被他惹得烦了心,或者是凑得太近不舒服,终叹口气搁下手中笔墨,扬眼时沉声问他:“艾叶,你说,他们放天灯是为何。”

  艾叶纠缠的话瞬间堵了喉,吞了口水,略显局促地紧张道:“求……求愿。”

  “求谁。”

  “求……您。”

  素曜整姿拢袖,松松发涩脖子淡然道:“有多少。”

  艾叶哑然难答,支吾半天,道:“很……多,满天都是,盛比星辰,耀艳银汉。”

  “是啊。”素曜瞥眼时掠过已经怯怯压了眼楣的艾叶,惘闻他目中失落,道:“所以,我很忙。”

  艾叶一下被泼了凉水,若是耳朵露在外头,此刻怕是要全垂贴头上。他只好悻悻抽走胳膊,一屁股坐到地上,再慢慢往回蹭。

  “对不起,是我愚笨……考虑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