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手指紧抠地面痛苦嘶嚎,口中堵的都是血,声音也是混沌不清全程疯子似的恶骂!殊不知身后一道盘旋天际许久的紫电随他道出‘顾望舒’这一名讳,向他径直奔腾劈来!
素曜惊慌失措两步向前扶起艾叶软塌无力的身子,在众神惊呼声中侧身挡下那一击雷霆!
他将刺骨闷痛噎进口中,把艾叶稳稳靠在断岩柱上。素曜不知是心慌或是身痛,声音颤抖,手也在抖……
艾叶或是精神迷离注意不到素曜替自己挨了一击天雷,还是停不下的恶骂!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啊!我是打不过你了!受够了!我他妈的就是停不下来,就是忘不了你这个狗玩意,明知你不是他,可顶着这么一张脸叫我怎么释怀!就是在折磨我自己……!!也罢,你杀我,我死于你手,也是……”
素曜咬牙翻手推一股真气暂且稳住艾叶心脉,“你先别死,天裂还没封,况且,况且你把话给本座讲清楚,你叫我什么!什么我就不是他了!”
素曜靠得近,疯响铃声摇曳更是清晰,也更是笃定他的命铃正在此处,猛然想起镜儿说过自己是将命铃……
赠与他人的!
难道说……
【“白钰,那你当知我人间一世,可曾遇过姻缘。”】
太阴星君自长久昏迷再清醒后,再是不愿也知晓自己生了七情,漠然时问过白钰这样的话。
“不过人间已过七百余载,就算有过,也早该忘了我罢。”
“不,他没忘。”
白钰停下嘴边玉笛奏响仙乐漫漫,缓声一叹。
“罢了,是我忘了。”素曜起身负手,目光投向神桂无尽落花,亦不是会莫名浮想起那个曾喜爱停在树枝上的小妖。
“可您也没忘,不是吗?您若真的再无思念,便不会被梦扰魂牵,今日便也不会与我提起这个。”白钰跟上他,默默笑答。
“……那你可知道她生得什么模样?”
“无关男女,主子。”白钰道不得天机,如此巧答。“是您喜欢的模样。”
——
“是我……喜欢的模样。”
素曜将五指捏紧,背后火辣辣的痛也不屑一顾。
只是忽然忆起这段交谈,再忆起那日白玉京上自己与艾叶大吵一架时,他那般妄然笑着逼自己承认喜欢他。
“是…………”
命铃不仅是他伴生之物,更是承仙术,定神魂的必不可离身之物。九天并生上仙本无体魄,为天地运行而生,大道生物,凝结成魄,他用命铃维持神识安定,便有会神识记忆停留其中。
离得近了,就算那一魂不在,或许已经融进艾叶身体中去,到底那些感同身受的悲痛,思念,甚至于记忆。
如隔薄纸,他记不起,却感受得到。
素曜这一股真气冲进艾叶体内,勉强叫他睁得开眼,可眼前早已是朦胧一片看不清楚。不过就算只是个模糊人影焦虑对他,那也是个糊成一滩水他也认得的人影。
艾叶颤抖抬起蹭满血污的手想去摸他,却又怕自己手脏,他穿得白,不喜欢脏染杂色,便只能捧在半空。
“小妖怪……你可……真漂亮,我,我真的放不下……我就是放不过我自己,不怪你……就算我恨……恨,也……”
也是我的错吧。
小妖怪,顾望舒。这两个折磨了他整整七百多年的名字,或许在天界只历算得了两年,可也是痛到噬骨不可解的梦中哀唤!
如今竟切切实实地,有人喊了出来!
于是天道谴雷,更是双双无情劈下!素曜咬死牙关,撑到艾叶身上,痛哼一声以身拦下两道天雷,冷汗顺鬓直下,连一众与鬼煞拼杀的武神都是目瞪口呆!
“艾叶……你还知道些什么,你说!都说啊!”
艾叶呜咽难语,只收手掏进怀里,表情痛苦咳血不止。素曜不明所以伸手去接,可还未待他完全掏得出那个东西,自己心头却早已忐忑不安跌宕成万千波浪,甚是如仙钟长鸣,而他自己便是那颗钟芯,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心里也是莫名刺痛……
再便是银铃声熟悉清脆。
艾叶费力握着什么东西,哭着拉住自己的手,紧紧抓着,哪怕就算眼前人非故人,他还是偏执要去抓这苦思太久的手。
素曜落目时自两人指缝间,见得自己命铃一瞬,瞳孔豁然缩紧。
却是颗已死的,再无仙术的凡物铃铛罢了。
取而代之则是艾叶手触上他的一瞬,脑海内轰隆一声炸成洪涛!
——“那你带我去抓兔子吃吧!我可太馋了……”
——“谁许你糟践自己的命了!你那命可是我救的!”
——“小妖怪,快过来!外边凉,我抱你。”
——“与男女无关,我就是喜欢你啊!”
——“望舒啊,我再开一壶桂花酿,成吗?”
……
——“小妖怪,你……可还认识我?”
……
“——顾望舒,我恨你一辈子!!!”
……
那些好像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奔涌倒流冲向脑海,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唯有头痛欲裂,胜过天雷伤痛!
那些风花雪月,如静影沉璧般谈笑自若安宁美好的人间岁月,却又突然转为风云突变生离死别的痛苦……那个至今还铭刻在他心头的痛苦滋味……
是真的。
不是梦魇……
竟然是真的!
全都是真的,是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过的,都是,真的!
他忽然意识到为何今日决意讨伐艾叶之前白钰堵在白玉京门前执意拼命拦他,为何仙官三千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要求他来动手诛杀艾叶!
与曾为白玉京幕僚毫无关系,这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天界所有人都知道,都是无辜旁观者,只有他自己!只有自己不知道,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什么都记不得,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
他为自己苦守七百年,登仙飞升,却被自己那般不是个东西的□□,伤害至此!
素曜几近崩溃的,从艾叶手中抠出自己那颗沾满血污的命铃,亦是更紧地握住艾叶的手,他知晓如今命铃交付一切至艾叶身上,那艾叶此时,便成了他的命铃啊!
但也因此那些被视为禁忌的人间回忆也随命铃一并奔涌至素曜身上,他每想起一件往事,天雷就要劈他一道!
“星君……今日,物归原主……”
艾叶哽咽难言,“不过……大抵,不太好用了吧……”
“好用……”素曜忍痛低言,亦是掩面难忍泪水。
……
“别………别,别别别!”
手掌滑落,素曜并未来得及去接,命铃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嘲哳乱响。
他接住的是艾叶滑下的身子。
“你先别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艾叶趴在他怀里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在带出大量的血,染得素曜那一身光洁如雪的仙纱衣污渍斑斑。艾叶想去闻素曜身上的桂香味,可此时鼻腔里早已堵满了血,他除了铁腥,什么都闻不到。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素曜急得要命,命铃上停留的残魂执念引回前世记忆,可那些片段都是破碎不堪难圆故事的……关于那一世下凡的他到底是谁,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和眼前这个一坨血人儿般的妖又都发生过什么……
天条有规,天界三千睁着眼看过那段历史的人,却无一人敢说,无人敢告诉他。
只能自己凭着残留下的那些强大羁绊去回忆,他想不完全,可那撕心裂肺挫骨扬灰的心痛确是真真切切。
在此刻重新赶回战场,被艾叶打败过的围观武神眼中,他们只是看不明白为何太阴星君非要抱着个刚被自己捅了半死的罪人不放,还在被数道天谴雷击得这般痛苦!难不成是这妖在利用他,好同归于尽吗!
“多谢星君出手相助。这罪人是在下从地府里救出来的,不如今日就由在下亲手为其弑魂夺魄,消散生魂,来弥补过错,不必再脏了您的手!星君,快躲啊,不管他告诉您了什么,这可是天雷,您不能就这么硬接!”
游奕灵官自人群中走出,手中□□红光熠熠。虽是被艾叶伤得够呛,但毕竟武神之躯,只要不是致命伤愈合的都很快,现在也已无大碍。
曾经沧海难为水,可怜艾叶明明心系人间可以成就一世英名作位好神仙,却不想一念之差要做出如此错误决定。说不心痛可是假的,但至少便得清明理,当务之急是平定妖乱,再说天裂的事!
“别动他!!!”
素曜一声怒吼呵退一众目光灼灼的武神,“都别过来!谁敢动……我杀谁!”
素曜手中一扬,玉纱凭空而起,从几条捆人长纱化作漫天帷幔这在众神与他两人之间。艾叶睁眼看着这结界样的幔,恍惚间。
似乎回到了那个撑着守护诀将他牢牢护在身下的小妖怪身边。
太阴星君这一反常行动引得众人错愕之余,忽地一阵天动巨响,脚下摇晃不堪,那天裂间挤满无数鬼煞,终是拉扯得豁口开大!
素曜死死板住艾叶肩膀,依旧执拗地不停向他身体里输着真气护他心脉,甚至庆幸自己那一剑不是奔着绝命去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盼望些什么,在挣扎些什么,只是当下笃定,就算他与自己那一人世无关,但此刻迫切的痛心,自己怕也是真的动情于他。
“带……”
艾叶忍剧痛狠心将喉中困者的血生吞回去,才得勉强发声不再囫囵,每一字,每一顿,都像在耗着命。
“带……我……上……去……”
“好。我带你上去。”
素曜站起身来,将他横捧在怀里。背后玉纱拦得是无仙靠近,鬼煞驱离,也是众多为了诛他而来参战,或是围观的仙班。
在众仙人惊呼声中,素曜头也不回地,顶天雷直上,抱着艾叶冲向天裂。
身后顿时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谁奔天裂就去了!寻死吗!”
“太阴星君啊!”
“疯了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无人司月,这……这哪行啊,这天下大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