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清心静气,放空念想,不让这缺德幻象窥探出心绪,以免放出来丢人。

  夏歧怕再看清宴一眼,脑海中带着某色废料的想法会倾巢而出,那好不容易在清宴心里建立的好形象得崩塌了。

  他把心思放在观察脚下的镜面。

  这面无边镜面显然是幻象,先前朦胧灰雾能窥视预判出他们的招式走势,灰雾被清宴打散后,又显露出镜面,倒影出心魔来诱惑他们跌入,要是被拉入其中,恐怕会像那些被控制弟子,永远留在这个幻象中。

  如今幻象窥得他们内心所想,公然呈现出来,想必也是在扰乱他们的心神。

  三人一进秘境便身陷幻象,如同被没见面的对手先玩了一道。这下马威仿佛对来人嚣张宣布,此秘境早已反客为主。

  他嘴上心里憋了片刻,有几分难耐,不由闲闲对闻雨歇无话找话。

  “闻掌门,你家秘境不仅不欢迎你,还变成别人的地盘了。”

  闻雨歇神色肃然。

  周身冒出一句——得给他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鼓鼓掌?

  夏歧:“……”

  没有隐私后,都没法好好聊天了。

  夏歧话音一落,忽然敏锐看向不远处的虚无,那里轰然声逐渐清晰,不到几息,肉眼可见的魔气崩腾而来,赫然是一众魔妖兽。

  这么看来,主阵就在这个秘境中。

  秘境属于单独的空间,不受锦都大阵庇护,简直是魔妖兽与魔气最理想的庇护所。

  夏歧心念一到,周围萦绕起心声——这都关门放狗了。

  闻雨歇已经连心里都不想接话了。

  载川出鞘声在他身后响起,清宴随之开了口。

  “是幻象便有阵眼,留心锁魂铃。”

  既然有魔心在秘境,魔妖兽便是杀不完的,趁乱找出阵眼才能破局。

  闻雨歇飞掠到稍前的位置先拦截一部分魔妖兽,也防止再无意听到道侣间的私密话。

  明明是自己家的秘境,她此时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夏歧对灵气流动痕迹的感知没有清宴敏锐,便主动护在他周围替他拦截魔妖兽。

  这批魔妖兽的水准出奇一致,有批量制造的明显痕迹,不算弱,但三人与魔物周旋多年,这般程度倒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片刻后,清宴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夏歧望了一眼从容冷静的清宴,心念一转,摸近过去,猝不及防问道:“柏澜,你是怎么看我的?”

  清宴似乎没料到眼前之人一边打还一边偷袭过来,开口便道:“别分心。”

  然而夏歧的问题来得太猝不及防,他的思绪也习惯了遇到问题便自动思考,一时没有屏住念想,周身诚实地萦绕起回答。

  ——夏歧是独一无二又难能可贵的。

  清宴:“……”

  夏歧见偷袭成功,尝到了甜头一般,又乘胜追击:“我们最近发展迅速,抱也抱过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亲一下?”

  不是清宴没有防备,夏歧的问题实在跳脱又得寸进尺……还有些露骨。

  他闻言下意识扫了一眼夏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他唇上停了一息,顷刻移开,没有回答。

  心声立马老实巴交地进行了转述。

  两人皆是一愣。

  清宴手背青筋一突,手腕翻转,凌厉剑光大涨,迎面而来的一排魔物被掀得横七竖八,轰然摔远。

  夏歧稀奇地看着他的背影,又惊又乐,就要追着过去逗趣。

  清宴却忽然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为何会选择我?”

  夏歧猝不及防一愣,所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他有些好笑,这不是什么不好答的问题,好听的话信手捏来:“我可没有心口不一,我家道侣在任何时候问这个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而且答案不会那么肤浅……”

  他的心声却是嫌他太啰嗦,不由打断他的废话替他回答。

  ——做菜好吃人又帅。

  夏歧:“……”

  清宴轻轻挑眉,仿佛提醒着那句“不会那么肤浅”。

  夏歧刚想解释,却听到清宴的周身悠悠飘出一句话。

  ——夏歧生性活泼,喜欢新鲜事物,我自问不是个有趣的人。

  此话一出,清宴顷刻僵住了。

  与夏歧逗趣,心神不由松弛了,才让这稍纵即逝的想法漏了出来。

  他当机立断转身远离,避免继续这番被迫剖析内心的谈话,得尽快找出阵眼,劈了这惑乱心神的幻象。

  夏歧一愣,清宴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他忙紧紧跟了上去,口中的声音与萦绕在周身的心声高低重叠:“不是的,柏澜不需要很有趣,我看见你的每一刻都觉得很开心。”

  口中的话停了,心声却没有止住脚步地絮絮叨叨。

  ——有趣该怎么定义?反正就算靠在入定的清宴身上睡一整天也觉得很满足。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入清宴耳中,他呼吸一轻,忽然停下了,又道:“漫长岁月只对着一个人,不会太无趣?”

  夏歧弯眼一笑,欢快的话音与心声又重叠响起:“如若那个人是柏澜,我巴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也希望未来岁月再长一些。”

  心声依然没有停止。

  ——就是星回峰的床可太硬了,硌得慌。有机会带柏澜回霄山,让他见识下我那张软得能陷进去的床……

  夏歧忙猛咳几声,险险收住了与清宴说起话便如野马似的心绪。

  清宴久久没有回应,就在夏歧怀疑是不是被自己过于奔放的内心惊讶到了,便听清宴又开口了。

  “为什么有些事你总是避而不答?”

  声音低缓了几分,莫名带上几分温和意味。

  夏歧的心思因为刚刚的坦诚而完全敞开了,听到这个问题时还没来得及重新捂紧。

  他面上怔愣,周围的心声先替他作出回答。

  ——若是到了最后还没有办法,你想不起来也不必伤心。

  清宴倏地抬眸望向他,眸光沉了下去。

  夏歧迅速后退落荒而逃,与清宴隔开数步,像是呲了毛的猫:“别……别问了!专心!”

  夏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才的话不知道清宴听去多少。

  自家道侣向来敏锐聪明,这隐私简直漏得不剩分毫了。

  他当即忘记了是自己挑起的你问我答小游戏,心里对这幻象深深责怪起来。

  三人各守一方,像是默契拉开不会被忽然突袭提问的安全距离。

  不到片刻,清宴顺着细微的灵力流动痕迹来到貌状平常的某处,脚下镜面却反射不出任何景象,也吸收不了一点光亮。

  载川剑尖抵在镜面上,缓慢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往下刺去,锋利剑刃在灵气加持下没入镜面,剑气探入镜中,开始搜捕阵眼。

  整个幻象空间忽然震颤起来,镜面也随之摇晃抖动,魔妖兽纷纷发了狂一般引颈长啸,向着清宴凶猛扑来。

  夏歧与闻雨歇顷刻闪身回援,刀光剑影在清宴周身化为密不透风的结界。

  夏歧的目光越过铺天而来的魔妖兽,看到一抹碧色身影悠缓悬在不远处的空中,周身萦绕着魔气——

  是白轩。

  像是响应他的发现,不远处的白轩面无表情,却从震颤幻象的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笑声,笑声有多人的音色交织,其中依稀可辨出白轩的声音。

  “歧哥哥,与你的熟人好好告别了吗?你还站在这,他的气息却消失了,看来是你杀了他。怎么样,我好心保留了他的神智等着与你叙叙旧,亲手杀了朋友的感觉如何?”

  夏歧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白轩身上盈满魔气,神智却还在,不是被魔气侵染,而是主动吞噬魔气,与之融合……虽然修为大增,但命不久矣。

  简直疯了。

  白轩见他不答,声音又拔高癫狂了些许,带上几分刺耳的怒意。

  “夏歧,凭什么你能活过来,凭什么你能绝处逢生?为什么不和我一样在泥泞里苟且偷生,你为什么能过得没有痛苦,活得这么好?!”

  为何只有他抛弃一切尊严,祈求依附那个恶鬼,才换来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

  载川剑气触到阵眼深处的锁魂铃,整个镜面蜿蜒开细密纹路,幻象也震颤得几欲崩塌。

  白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对夏歧谩骂质问的声音越发刺耳尖锐,隐隐震动着耳膜。

  夏歧剑光冷凝,兀自斩杀着靠近而来的魔妖兽,闻言掀唇一笑,却毫无温度,似在嘲讽白轩所言。

  ——怎知我便过得好?多年来游走生死边缘,每夜经脉剧痛无法入定,要靠使人昏迷的安神香才能入睡片刻,这算是好好活着吗?

  可惜白轩听不进去任何话,距离他周身不远的清宴与闻雨歇却听到了。

  闻雨歇一愣,轻轻蹙眉。

  清宴目光一凛,手腕蓦地一沉,载川雪亮锋刃顶开阵眼上对抗的魔气,切玉断金的剑身直接刺穿了锁魂铃。

  白轩为了控制幻象,把自己的神魂融入了幻象之中,此时锁魂铃被刺穿,无疑强行打散了他的神魂。

  幻象摇摇欲倾,轰然崩塌,四野回荡起刺耳癫狂的惨叫。

  魔妖兽失去了魔气加持,杀一只便消失一只,不会再延绵不绝地出现。

  白轩从空中落了下来,刚想仓促逃窜,一道凌厉剑气封住他周身的路,霜冷利刃顷刻没入他的胸膛。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夏歧森冷的声音,如同行刑者的低吟——

  “如约而至,送你上路。”

  白轩惊恐不甘地吐出一口血,他鼓着眼睛恶毒地望着夏歧,手中一道魔气凝结的咒文慢慢成形,口中喃喃:“夏歧,我诅咒你……”

  话没说完,夏歧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见载川剑光与刀光一同而至,白轩的最后一缕气息与铭文一起被震碎,消散在虚无之中。

  夏歧看着白轩睁大的眼睛,想起那时候的阴冷黑暗中,他在清醒时捱着经脉疼痛,听着四周小孩此起彼伏的哭声。

  他不讨厌也不觉得吵,至少证明自己与大家还活着。

  直到某一天,他清醒之后,周围的哭声全都没了,只留扼住喉咙般的压抑死寂。

  挨着他的那抹弱小呼吸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抽噎噎。

  他没有恐惧,隐隐有几分期待,过了几天,被如愿拖出了地窖。

  这便是对那个地方的最后回忆。

  他垂眸几息,蹲下帮白轩合上眼睛。那张脸变得安静平和,仿佛睡着了。

  幻象褪了干净,现出四周一片沉黑,却不是万物虚无。

  脚下与头顶宛如晴夜千里,悬在头顶的铭文像明灭的星子。

  视野开阔,洪荒万顷。

  这才是秘境的本来样貌。

  残缺的锁魂铃边上还有一面破碎的镜子法器,片片碎镜正在消散,想必幻象便是两者结合制造出的。

  清宴的目光落到镜子碎片上,他伸手,灵气顷刻包裹住一片碎片,停止了消散。

  他把锁魂铃与碎片一并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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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秋快乐!!!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