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宴走后,霄山没有需要门主紧急处理的事,夏歧便不急着离开芥子。

  他把玩雪归来的岁岁唤到床上,怀抱着毛茸茸窝进温暖的被子中。

  道侣离开了,只剩雪白乖巧的崽崽还有一点温暖。

  困顿中抚摸着毛茸茸,听着深夜窗外雪落簌簌,他脑中一时思索清宴方才的提醒,一时又无可避免地回味起那番亲昵贴近……

  片刻后,他和岁岁都沉沉睡去了。

  苍澂探查黑市遇到的紧急情况,在当晚各门派交流进度时有了详细陈述。

  苍澂探查黑市前,清宴已经拟定了各阶段的探查方案。尽管后续会根据情况调整,若没有太大意外,便会遵循这个方向。

  探查初期的重新搭建法阵,清理黑市边缘废墟,探测魔藤气息,确定通往十方阁的路径……都没有出现偏离轨道的差错。

  今日苍澂弟子结队循着魔藤气息深入,首批弟子的主要任务不是快速寻路,而是在前方路途中用小型法阵撑起一个个空间,再搭建依次传送的法阵。

  这么一来,便让黑市到十方阁驻地的路节省了周折,加快了余下批次弟子前进的速度,遇险时也能迅速撤退,更方便了勘测。

  然而到了正午,打头阵的小队中有一半弟子来报,在前进路上见到诸多两人合抱粗的魔藤,犹如沉睡巨蛇的身躯,盘桓在地底泥土中。

  眼前景象太过骇人,弟子们不敢贸然接近,用神识谨慎往前探查,竟然发现粗壮魔藤中有大量魔气在缓慢流淌。

  按照前进脚程来算,并未到达驻地,这些魔藤不过是挡路之物。弟子们倒是可以绕过魔藤,但情形诡异,前方情况未可知,明微也不敢贸然决断。

  于是就算猜测到掌门与道侣正在相处,也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搅扰。

  三个门派每晚交流进度只用玉牌传信,并未面对面。

  陈述完此事,清宴的应对之策也随之出现在玉牌上——

  金连城西南郊有众多前往十方阁未遂的死者与被猎杀的灵兽,被魔种寄生,长出万千魔藤,扎入地下,便有了苍澂弟子所遇到的景象。

  但魔藤的粗壮程度与根茎中的魔气流淌十分诡异,苍澂打算暂且停止前进,待观测仔细魔藤周围的地质情况,判断魔藤活动规律,确定往前的危险程度,再拟定路线。

  苍澂应变能力强而迅速,清宴已然妥帖仔细安排好一切,倒不需要其余门派出主意。

  交流很快便结束了。

  夏歧叹了口气,这么一来,自家道侣真要在黑市安家了。

  自清宴带领弟子前往黑市寻路,神识尽数用去留心弟子安危,以防意外。

  而他近来不定时潜伏暗杀,不便分神,两人便不常用芥子联络了。

  此时他见玉牌连接未断,趁机给清宴传信道——

  每日酉卯之时,我在芥子中煮一壶茶,你我共饮,以驱地底湿冷。若有想相配的点心,我亦可以备上。

  几息之后,玉牌上,苍澂的纹徽一亮,一行字随之出现——

  择阿歧喜爱的便可。

  夏歧反复看了几遍,才发现自己的唇角要裂到耳根了。

  与此同时,长谣的纹徽竟然也一亮,玉牌上出现几字——

  同为盟友的长谣也期待有此待遇,哦,原来是道侣的待遇,那便罢了。

  夏歧:“……”

  玉牌所传的信,三位掌门都能看到,没想到商议结束后,闻雨歇没有急着收起玉牌,还加入打趣了一番,他啼笑皆非。

  玉牌上,霄山的纹徽一亮,是夏歧回道——

  我这有几个馒头,这便送与长谣,以作慰劳。

  长谣纹徽立马亮起——

  不用如此客气,长谣不饿,留给霄山享用罢。

  *

  夏末秋初,南奉的夜晚闷热非常,如同四方流火,烘烤旷野。

  修士再不畏寒暑,夏歧只觉得呼吸之间尽是蒸气,被扰得焉焉,还失去了食欲。

  得以暂歇,他坐在院中石桌边,接过傅晚分来的一块烧饼。咬了一口,又硬又淡的口感直冲天灵盖,五官顿时皱成一团。

  他忙往芥子里拿茶水,发现杯子又空了。

  近日来,他会准点在芥子中备上热茶,放了两只杯子,想让身处地下的清宴能喝上口热腾的,他也能随时随地解渴。

  一开始,他倒出一杯茶,喝了一口便去忙了,渴了回头去拿,才发现茶杯空了,而另外那只茶杯没被用过。他便知道自己的茶是被自家道侣喝了。

  几次过后,他也不再继续纠正对方,干脆只留一只茶杯,谁渴谁用。

  傅晚注意到他吃饼的表情,不动声色把刚要下口的烧饼从嘴边放了下来,说道:“霄山算是把金连城的所有势力摸透了,依然不见神医谷和盈姐的下落。”

  夏歧也放弃和烧饼打架,叹了口气:“长谣也在向救助的妖修打探,没有收获。不过盈姐的魂灯一直未熄,神医谷也有了新的消息,不算毫无希望。”

  傅晚知道这些事急不来,只得颔首默然。

  夏歧正要起身进芥子里躲躲凉,顺带看看崽崽,便见一人转过回廊,向院中走了过来。

  那道轩昂俊逸的人影一袭墨蓝,穿过茫茫夜色,让寡淡昏暗夜色变得不同寻常。微扬袍角上流金的纹路微耀,行走间宛若携带星芒。

  夏歧的目光无端被惊为天人的身姿牢牢吸引,直到对上那沉静温和的目光,他才蓦地反应过来,来人是自家道侣。

  清宴竟然回宅子了?他欣喜万分。

  然而两人一直没有错开对视,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前几日与清宴那番旖旎,眸光顿时因羞怯微动,耳尖也有些烫。

  他借垂眸清嗓的间隙调整,才声色不显地抬眸望过去。

  “柏澜得以歇息了?”

  清宴向傅晚颔首打过招呼,在夏歧身旁坐下。把一只巴掌大的纸袋放在他手中,微微弯唇:“我途经此处,察觉阿歧在,便进来看看。”

  看来清宴不能待久,夏歧心里稍微失落,又想到能见面已经很惊喜了,便笑着打开纸袋一看,竟是一些小巧的彩色糖饼。

  酸酸甜甜的诱人气息萦绕鼻端,顿时一扫闷热带来的焉然。

  他双眼一亮:“这是……”

  清宴解释道:“方才路过街市,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买了些。”

  说话的几息之间,夏歧已经咔吧咔吧吃了几块,果然酥脆可口,酸甜宜人,他的确喜欢:“嗯……好吃!”

  自从救了琴师那晚,他便没有机会独自去街市,偶尔经过也有弟子跟着,不太好意思去买这些花花绿绿,削弱门主威望的小玩意。

  清宴眼里满是笑意,伸手替他轻柔擦去唇角细屑。

  夏歧弯着眼,忽然意识到见了道侣便沉浸进二人空间,忽视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不由收起满脸傻乐,咳了咳,不好意思地把纸袋递向傅晚:“师兄,你要吗?”

  没找准机会告辞,被迫看完道侣交流的傅晚摆了摆手,面无表情道:“不了,好酸。”

  夏歧微讶:“你吃过?竟然知道味道……”

  傅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夏小歧平日模样与见到清掌门时完全两个样,不由识趣而快速地告辞遁了。

  院中只剩下两人,但常有弟子进出,夏歧也不好太过分地贴过去,只是挨着人:“柏澜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到今晚掌门间互相交流进度的时辰,但清宴离开黑市,想必有了新的进展。

  清宴握住他的手,温热掌心相贴。

  “近来监测地底魔藤,今日有了准确结论。魔藤在不断往地面输送魔气。而魔藤上方,正是西南郊与金连城连接的地带。”

  夏歧闻言蹙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西南郊外密林丛生,无人居住,但此处再往旁延伸去,便是住满百姓的金连城了。

  “若是魔气上浮,所有生灵都会被影响。”他思索几息,提议道,“苍澂人手便尽数留在黑市,以便探查时及时回援。近来霄山也抽得出人手,我带兄弟们去西南郊外仔细探查一番,谨防变故。”

  清宴衡量了几息,颔首:“也好。”

  夏歧见清宴蹙眉思忖,想着对方连日高度集中精力,还处处留心幕后之人的动向端倪,定然多有伤神。

  他不由心疼地抱了抱自家道侣:“柏澜放心,万事还有我。”

  清宴回神弯唇,揽住他的腰,温声道:“我记着。阿歧明日再去,不急在这一时。”

  夏歧轻声一咳,垂下眼没敢去看清宴,轻声问道:“柏澜今晚回来的话,要一起歇息吗……”他想到什么,忙补充道,“啊,就是正常的歇息,柏澜近来定没有好好放松过……”

  下一息,他听到一声忍俊不禁的低笑,他的下颚被轻抬起,被迫对上清宴含着玩味笑意的眼:“阿歧怎么刻意强调正常二字,不正常的歇息是指什么?”

  他的脸一烫,又后悔自己画蛇添足地解释了。

  还没支吾出声,他便见清宴神色一顿,转头稍一抬手,云镜顷刻凭空在两人眼前展开。

  夏歧一愣,立马从清宴怀里钻了出来……清宴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却见清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不觉得让弟子看见两人挨近是件难为情的事。

  夏歧:“……”

  他欲言又止,最终放弃。

  如今门派结了盟,却不代表夏歧方便事无巨细地知晓他派事宜。

  他正要知趣避开,却发现抽不出被清宴握住的手。

  他疑惑地望了清宴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地询问云镜对面的明微。而两人牵着的手在云镜映照范围之外,云镜对面的人倒是看不见。

  夏歧以为清宴说着话便忘了,又轻挣一下以示提醒,依然纹丝不动,还被轻柔地摩挲起手心嫩肉。

  他愕然看向坐姿端雅,神色淡然的清掌门,刚要说什么,便听到明微严肃禀报的事情,玩闹的心思登时散尽——

  有两队进入魔藤四周探查的弟子完全失去了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