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歧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城门前,才几息之间,便来到西南郊密林某处的隐蔽地带。

  他却没在此处见到苍澂弟子的人影,而原本通往黑市的法阵也消失了,昭示着他彻底失去通往清宴那边的路。

  脑袋嗡一声响,浑身血液凝固成冰碴,锋利刺骨地扎着五脏六腑,让他六神无主,如坠深渊。

  他紧紧一咬牙,拳头指节泛白,血渍未干的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传送法阵消失,周围没有法阵被破坏而炸开的迹象,那么原因无非有两种。排除灵石耗尽,剩下便是与之勾连的另一个传送法阵失效……

  夏歧深深蹙着眉,低垂的眸中隐有焦躁不安,无法冷却,催得他无意识地在原地踱了几步。

  苍澂在黑市遇到了什么,是地底魔藤活起来了?

  先前在十方阁驻地外围的藤蔓中救小孩,那些魔藤被清宴惊醒,变得激动疯狂……这次会是同样的原因吗?

  渐浓的烦躁让眉宇间染上几分戾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条分缕析现状来缓解濒临失控的情绪。

  西南郊密林没有大面积下塌,证明黑市距离地面尚有很远的距离。

  没有传送阵,黑市与人间便是毫无关联的两个空间,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前往清宴身边……

  当初黑市的传送阵被清宴尽数毁去,逼迫黑市的人从另一个出口离开,苍澂弟子借此探查出黑市位置。

  是了,回去找留在宅子中的苍澂弟子询问这条路,对方甚至可以用云镜与地底的同门联络上,便能知晓黑市状况了。

  夏歧忙转身回去,动作太急太慌,蓦地扯到腰间伤口,才察觉半边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此时冷风一吹,黏在身上有几分难受。

  而方才被法阵爆炸波及,经脉也开始疼痛起来。

  他满腔心思却被担忧惶急占据得一丝不剩,又想起之前曾在识海里给清宴留下传话。

  他忙攥紧剑穗,神识蔓延了进去。

  在他进入芥子的一瞬间,立马敏锐察觉有熟悉的神识正退出了芥子。

  他当即反应过来,神识急切循着痕迹追逐而去:“柏澜!”

  然而那抹稀薄神识快得转瞬即逝,才一息便无法追寻。

  夏歧在只留自己神识的芥子里着急地转了几圈,才发现那抹神识留在芥子里的回话。

  他忙触碰上去,便听到令他心头一紧的声音。

  “阿歧,两队苍澂弟子均已遇难。地底魔藤犹如冬眠暂醒的野兽,将眼前血肉缓慢吞噬融入体内。

  “魔藤饱食血肉,开始肆虐,欲破土而出前往人间。苍澂将黑市的支撑法阵撤去,用坍塌压制住魔藤。

  “多亏霄山在西南郊消除魔种,切断魔气上涌,如今魔气回溯原处,想必正是通往驻地的路。苍澂已留好后路,将继续前进探查。至于魔藤欲入侵金连城,我已有应对之策,明微会带着弟子分头执行。”

  那道肃然沉稳的声音一顿,夏歧便知交代完毕了,怔忡间,又听到声音一轻,带着温柔安抚意味。

  “阿歧这番受伤不轻,回去定要好生疗愈歇息。无需担心我,除去道侣身侧,我不会在他处久留。”

  夏歧心脏一悸,又紧绷全身。

  坏消息与贴心话前后出现,万千情绪在胸口忽上忽下,令他错乱几息,又无法纾解,只能无措地攥紧手中的剑穗。

  他不由自主地将这段话反复倾听。直到最后,已然只想沉浸在那抹熟悉的声音中,以慰挂念。

  他的神识也紧紧拥着留存话语的这一丝缕神识,这抹神识却如握不紧的风,完成带话任务便不解风情地慢慢消散了。

  清宴的神识刚撤出不久,还有余力给他详细说明情况,倒是留有几分游刃有余,让他的焦躁担忧少了些许。

  但黑市到驻地的路途竟然这么险恶,光是深入半途便遇到不小的危机。清宴此去更接近十方阁驻地,只希望对方能平安无恙……

  夏歧望了一眼缓慢降临的夜幕,提着剑往回走去,思绪一刻未歇。

  明微要执行的应对之策又是什么?清宴没有寻求他派协助,想必苍澂能独自完成。

  而且……清宴如何得知他的伤势,是看到法器少了一件,以此推测?

  竟如此料事如神。

  说来倒也奇怪,那次霄山城门外巡防,他强行入定差点陨落。从那次之后,无论遇到何种险境,似乎受的伤都不足以致命。

  平日小磕小伤倒是不明显,但他炸了巨型法阵诛杀徐深,还有这次被劲流摔在巨石上……本该即刻没命,都险险活了下来。

  该说是霄山大夫医术高明,还是自己的命太硬了?

  回到宅子,已是深夜。

  长谣对众猎魔人的救助也接近了尾声。

  重伤的苏菱与一名猎魔人已被救治妥当,没什么大碍,正在昏睡休息。

  而其余人多次被魔种侵入体内,尽管已然尽数驱逐出,全身经脉到底被折腾了一次,元气大伤,又浑身伤痕累累。

  修士伤口自愈时容易疲惫乏力,此行所有人都在用药后沉沉睡去了。

  夏歧被长谣弟子仔细处理完伤口,喝了药,又一次查看芥子,依然没有清宴的回话。

  苍澂所有弟子都前往了黑市,没人留在宅子中,如今还下落不明。今夜情况特殊,为了谨防意外,他便没有歇进芥子。

  夏歧在宅子房屋的床上躺下,摸出一张符贴在床帐上,瞬间撑起一个笼罩床帐的结界屏障,挡住了南奉污浊紊乱之气,才把岁岁从芥子里薅了出来。

  雪灵鼬许是察觉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急得在他身上一阵轻嗅。

  夏歧面上终于浮现一个浅淡放松的笑,他抱着毛茸茸的崽崽一阵薅,岁岁才被安抚得安静下去。

  他拿出一块糖饼喂给岁岁,岁岁咔咔咔吃了,小小的爪爪依赖轻搭上他的面颊,低头用粉嫩的舌头小心翼翼舔出一小块带着甜味的湿润。

  夏歧顷刻一扫烦闷,心都化了,抱起岁岁埋头猛亲。

  和可爱崽崽玩了一阵,放松不少,困意也随之涌上来了。

  他想将岁岁送回芥子,雪灵鼬却不舍地紧紧扒拉着他的手臂,黑豆眼睛水润可怜,似是见他受伤不轻,怕极了他又要去哪儿涉险。

  他心一软,用脸颊蹭了蹭雪灵鼬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把它抱进怀里,一起盖上被子,轻声和它说话:“你说你和柏澜都在瞎操心什么,我这么大一个人还会把自己怎么地……”

  岁岁轻“吱”了一声回应他。

  深夜床帐中,胡乱喃喃和偶尔轻吱聊了一阵,才逐渐没了声,只留一屋静谧黑暗。

  夏歧这一天过得劳累疲惫,经脉一旦开始疼痛便难以缓解,南奉夜里闷热无比,他习惯在芥子熟悉的环境休息,今晚睡得不太踏实。

  自从当上门主,他便慢慢变成劳碌命,醒着时得思前想后,这半睡半醒间,还不由自主地对担忧的事条分缕析。

  ……不知道清宴那边怎么样了,正在做什么?

  神识下意识一探芥子,空荡荡的,依旧没有回话。不由在迷蒙间生出几分焦躁不安,又觉得对自家道侣想念得紧。

  明微若能暂时让密林魔藤无法威胁金连城……那便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毁了云章又能有什么好处,又会是谁……

  夜逐渐深了,万千思绪逐渐与混沌梦境混淆不清,夏歧即将被拖入沉睡深渊。

  片刻后,散漫在宅子院中的神识被触动,夏歧倏然睁眼,眼中不见半点睡意,清明无比。

  他翻身坐起,凝神用神识探查整座宅子,除却门派的空间法阵以内,其余地方并无异常。

  他在安静的屋里犹疑坐了几息,把被子盖给熟睡的岁岁,无声摸出枕边的潋光,悄声无息出了屋。

  寅时刚过,整座宅子沉在浓稠夜色中。

  月色过分敞亮,恍然如霜白漫洒。风停云止,天地间不闻一点动静,静谧得有几分诡异。

  夏歧微微蹙眉,铺开的神识一直没有收回,一丝不漏地仔细探查着每个角落。正当他以为自己疑神疑鬼,一道诡异阴影在回廊一晃而过。

  他瞬息之间便到了那处,潋光已然推开一寸,反射出一段锋利冷冽的月光。

  却只见一株南奉阔叶植株在风中微微晃动,阴影也随之婆娑摇晃,没有任何可疑人影。

  他心里微嘲,转身环视四周,正要将挑开剑格的拇指松开,面上神色倏然凝重——

  ……哪来的风?

  潋光当即出鞘,想也不想地横在身后一格挡,他竟被力道巨大的偷袭震退几步。

  肃然抬头间,眼前的景象堪称惊悚。

  只见回廊两边的南奉植株无风自动,扭曲着迅速抽高疯长,根茎不断胀大,变成万分眼熟的藤蔓。

  院中所有植株仿佛潜伏已久的怪物,在此刻撕破伪装,变为蝮蛇一般的藤蔓肆意游走。

  它们疯狂地占满院子,蜿蜒上亭柱与石桌,在屋顶与墙壁上盘桓。

  藤蔓在游走间膨胀得越发粗壮,所到之处,无不被压垮断裂。

  晃眼间,藤蔓开始无所顾忌地顶开窗子与门,嚣张进入房屋,像是饿极了,急于搜刮猎物的触手。

  好在各门派歇在空间法阵中,这些屋子的门只是虚设。

  夏歧心脏猛地一沉,魔藤怎么会出现在金连城内?到底怎么催发出来的?

  有结界的宅子竟没有躲过,难道埋下这番隐患的时间比他们来南奉还早?

  若这宅子的植株变异不是孤例,那整座金连城的情形不容细想。

  他遍体生寒,当即潋光一扬,一道剑光利落撞在宅子结界的预警铭文上。

  霎时间,各门派空间结界中的铭文齐齐大亮!

  夏歧闪身穿过满院忙着疯长的植株,恍然间如置身郊外密林。潋光和四周偷袭的魔藤过了几招,他就近踹开了傅晚的房门。

  “别睡了!偷到家门口了!”

  门后人影利落闪身一躲,傅晚提刀一脸怒意:“看清了再踢门!”

  他反应再慢一些,被踹开的门便猝不及防砸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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