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夏歧再有意识,依稀察觉些微不同往日醒来的不适应。

  他在困意模糊中沉浮片刻,迟钝知觉慢慢回笼,才反应过来是神识没有照常散在四周。

  他便如同凡人般沉沉睡了一觉,亏得是在绝无危险的芥子中。

  不过这一觉睡得他万分舒坦,经脉轻松得仿佛毫发无伤,浑身舒散如深陷温暖柔软,再无一丝疲惫与紧绷。

  他慵懒地在柔软被子里蹭了蹭,舒服得喟叹一声。

  眼睛未睁,他下意识反手去摸岁岁,想揉揉崽崽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顺着身后胡乱摸索过去,没有摸到毛茸茸,手却落入主动迎上来的掌心,被稳稳握住。

  夏歧一顿,能进这芥子里的,自然没有别人了。

  他开心地翻过身,果然见熟悉的人正坐在床沿。他在未消的睡意中坐起,携着一身温热气息,窝进清宴怀里,想念极了般蹭了蹭。

  “柏澜得以歇息了?嗯?怎么还未到清晨……”

  清宴垂眸看着怀中人只穿松散单衣,正歪头算着时辰,青丝倾泻在他的衣襟上,神色带着将醒未醒的迷茫。

  对方思考时,身形不断往下滑也没察觉,他只好将人拦腰抱起,重新安放在腿上。

  又取来浅黄发缨,将怀中人脑后青丝随意系了起来:“现在离阿歧睡下,已经过去两日。”

  夏歧愕然,心想秋颂不仅没有夸大这镇痛丹药的功效,还没欺他药效带来的副作用,竟然真要昏睡两天之久。

  他忙一查看影戒,果然堆积了诸多传讯,飞快阅后松了口气。两天来,霄山处于休憩状态,大多传讯是述职。

  夏歧在自家道侣怀里放松地撑了个懒腰,刚要开口,便敏锐察觉自己身上有细微端倪。

  经脉中的引渊未解,他依然要靠睡眠来歇息和消化修为。清宴能歇下时,会回到他身旁入定陪他。

  而两人歇下与离开的时辰各异,总是难以碰上清醒相对的时候。

  清宴更匆忙些,便时有在他沉睡时抚过脸颊,轻轻亲吻的温存。

  ……与清宴唇齿相依是否是梦境,醒来后还是能分辨出。

  就如此时一般,舌尖还残留着丝缕若有似无的木香,唇瓣一角也有被反复吮吸后的细微轻痒。

  想到沉睡时被自家道侣耳鬓厮磨,夏歧面上发烫,心想,亏了,只有自己没有体验到……

  四周静谧的黑暗与浑身舒畅给他壮了胆,就着心底几分不甘与色胆包天,他不打算放过自家道侣。

  夏歧双手揽住清宴的脖颈,宽袖滑下,露出白皙手臂,双眼也漫上玩味而暧昧的笑意,鼻尖轻一蹭清宴线条微微紧绷的下颚,声音轻如枕边夜语。

  “柏澜是不是又偷吻我了?”

  清宴凝视着他的眸光微动,唇角稍松,也不辩解,仿佛无声承认了“又”一字,以及“偷吻”。

  夏歧见状笑意更深,直起身,捧着清宴的脸抚摸过英俊眉眼,拇指轻搭在喉结,垂眼软声追问:“都亲了哪儿?”

  指下喉结缓慢一动,他见清宴眼底有墨色晕开,只倒影着他的身影。

  “眉,眼,鼻尖……”

  黑暗里响起的低哑声音近在咫尺,只他一人能听见,携着温热气息,如轻抚过心尖的羽毛一般。

  对方修长的手指也随着话语一同抚过他面上的对应部位。

  被手指轻压唇瓣。

  “嘴唇。”

  微痒往下滑至侧颈。

  “喉结。”

  指尖又抚过肩下。

  “锁骨。”

  手指往下的趋势却还未停。

  夏歧脸颊发着烫,目光一刻不离清宴的眼,他喜爱这双眼看向他时才露出的侵占意味。

  被触到下一个位置,他轻微一颤,随之见清宴开口欲答,他俯身用唇截住了话语,把令他羞耻至极的发音慢慢消融在唇齿间。

  而出乎意料地,被吻的人没有如往常那般反转攻势,只是稳稳揽着他的腰,配合着他的节奏,像一位待客体贴温柔的领主,纠缠在一起的每一分呼吸都交由他来牵引。

  片刻后,夏歧餍足地直起身,在这场掌控着对方的索取里十分满意,舌尖回味地轻一舔上唇。

  清宴见他开心,温柔笑意在眼中漾开,凝视他片刻后,低缓开口:“阿歧,我有话要问你。”

  夏歧浑身从未有过这般舒畅轻松,还正与自家道侣亲密相贴,愉悦得不行。

  就算清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可摘来,不由爽快一挥手:“柏澜无需客气,你我之间没有隐藏。”

  于是,他见清宴眼里笑意渐淡,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问的却是:“阿歧为何收集万妖王的雕像,是因为……喜欢?”

  夏歧唇角笑意一僵,心里咯噔一声,无声与清宴对视着。

  昏暗帐中一时寂静无声。

  清宴眸光通透,不急不慌,在执意等一个答案。

  夏歧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只是收了几息前的散漫,轻答道:“……他不该是可随意辱没之人。”

  “他”……自然是指殊琅。

  听夏歧亲口说出这番话,言语间含着对他人的维护之意,清宴呼吸一窒,手指慢慢收紧。

  他紧紧看着夏歧的双眼,想从中找出一丝其他端倪,而那双眼太程澄,只蕴着认真与坦荡。

  逼仄的沉默持续了几息,清宴又开了口,哑声艰涩问道:“那么……殊琅与清掌门相比,谁更合你的心意?”

  这是之前被夏歧避开了的问题,一想到怀中人会对他人有一丝青睐……他难抑心头涌来的愤怒与妒意,危险地微眯双眼。

  夏歧却是怔愣地看向清宴,十分愕然。

  他早已准备好被对方追问雕塑后的真相,也做好了同对方一起承担的决定,但这第二句话便偏离猜想……沉稳自持的清掌门也会有醋意横飞的时候?

  而且论起清宴的敏锐与洞若观火,推测事情不可能是这般逻辑,除非……

  对方更在意这件事。

  夏歧啼笑皆非,面上紧绷的严肃立马端不住了,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他见清宴面上肃然也因此一滞,甚至有些莫名。

  心里不由好笑,他整个人贴进自家道侣怀里,只觉得平日稳重的人浑身都是醋劲,把他的心也浸泡得万分酸软。

  他凑近舔了舔清宴的唇,一砸吧嘴,故意讶然:“哎,我的道侣怎么酸酸的?”

  清宴眸色一沉,貌状冷静地陈述起他过分的行径:“阿歧表面与我亲近,转身又去收藏别人的雕塑。”

  扶在夏歧腰间的手随之紧紧揽住,不给他留一丝离开的间隙。

  夏歧仿佛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随之笑趴在清宴怀里,等他笑够了,才捧着对方的脸。

  “哪来什么面上转身,”他的双眼认真而坦荡,哄人的声音轻而缓,仿佛在起誓,“我从前至今,再到往后每时每刻,爱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清宴久久凝视着怀里的人,久到几乎忘了时辰,好在对方也不催促,贴近的温度与温柔目光都令人安心。

  他将人拥入怀中,像是要汲取什么一般慢慢抱紧。

  随之阖上眼,心中渐起的汹涌再也抑制不住,凝重之色从眉心露出丝缕,揉皱了他的眉。

  实际上,清宴近来的确醋意横生。

  要说道侣变心,对方却没有少一丝亲昵,两人感情甚至愈渐升温,恩爱不疑。

  那是因为什么?

  近来变化的不止夏歧一人,他身上的变故更甚。前因后果太容易推论,他又怎会没有察觉?

  先前在黑市探查,他令明微带走一半弟子,赶往金连城布下庇护所,而他继续深入前往十方阁驻地的路。

  前往驻地的路上,食人血肉的魔藤粗壮而凶猛,他周旋于其中时,只他一人察觉到魔藤中激动而疯狂的窃窃私语。

  它们甚至蜂拥在他的身侧,簇拥着随他而动——与那次他的神识漫出夏歧的剑穗,让十方阁驻地周围的魔藤活起来一致。

  而他在金连城剿杀植物变异的魔藤时,并无此反应。

  驻地周围的魔藤,是由失去妖丹的妖修灵兽尸体堆积而生。而驻地地下的魔藤,被幕后之人饲养来驻守路径,想必喂食的也多有灵兽妖修。

  当时他猜测是因体内妖修的神魂,同类相见,才会让残留着妖修意识的魔藤有此反应。

  而当他站在十方阁一处入口,他察觉到驻地内禁锢着浓烈的半妖半魔之气。

  那是怨念与悲怒日夜纠缠而生,他稍一接近驻地巨门,它们立马变得暴烈翻搅,疯狂地撞击着禁锢,想向他淹没而来,整座驻地几欲轰然发颤。

  它们在他的识海里尖啸哭嚎,声声诉说模糊而恭敬虔诚,字字沾泪,句句泣血。

  仿佛在隔开驻地的巨大石门后,有着他所熟识的许多人,他们行至绝路,折断指骨,鲜血蜿蜒,疯狂渴望着他的救赎。

  而他心中却无一丝抵触与厌恶,反而升起陌生又熟悉的,与他血脉相连的深切悲意,催着他往前走近。

  他心间撼然,克制地站在巨门前,反复探查门后,俱是魔妖兽的气息。

  若是打开巨门,群魔肆虐,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苍澂掌门,一个行为牵动三个门派的命运,更要为南奉所有生灵的性命负责。

  只得选择离开。

  此番遭遇,让他之前隐隐浮现的某个荒唐猜想越来越清晰。

  而他与夏歧向来坦荡相爱,对方也惯于照顾他的情绪,即使再仰慕万妖王的传说,这般不断收集万妖王的雕塑,不遮不掩,还喜爱万分……

  这些行为,怎么可能是在对他人。

  这些天来,他在夏歧青睐别人与自己的猜想间反复思忖,无论哪一个都令他无法坦然接受。

  而思及夏歧蕴着爱意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心神顷刻便躁乱不安。

  如今在夏歧的亲密贴近里听着承诺,他心间缓缓一松,却又有沉重的真相落了下来,成为不可改变的定局。

  他清楚,自己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诸多线索早已在重重迷雾中相互勾连,铺出通往唯一真相的道路。

  而夏歧爱他一如往昔……

  如何会有第二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