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歧将之前在殿前广场陷入的幻境详细讲出,还担心地握住清宴的手。

  山灵作为灵影山的守护神灵,纯真慈爱的心思不带一丝恶意,甚至喜欢与妖灵们一起玩闹……谁知便因孩子心性,阴差阳错推动了灵影山的覆灭。

  若是……当初在灵影山外的法阵中检测出禁咒,或许灵影山也不会迅速沦落到毫无还手之力。

  清宴沉默听完,微微蹙眉,垂着眼陷入思忖。

  这是他未曾知晓的事,但灵影山的覆灭不能算在山灵身上。十方阁有备而来,将禁咒藏在贺礼中,只是赌一时侥幸。若是此法行不通,定然还有后招。

  “……当初禁咒在灵影山蔓延开,我以为十方阁术法高深,贺礼中的禁咒才得以越过灵影山监测法阵。”

  说完便回过神,回握住夏歧的手,轻轻一捏示意自己无碍,“山灵很少以神灵的姿态与族人接触,与我的交流只有祭祀等重大典礼上的寥寥数句。我知晓山灵偶尔会幻作普通妖灵,融入闹市与大家玩闹。那一天……族人相继遇难,我曾试着唤过山灵,却隐约察觉祂被束缚住。如今看来,大概也受到了禁咒的影响。”

  夏歧闻言一愣,才意识到百年前的禁咒有多恐怖。

  无法浇灭的黑焰不仅烧出灵影山万千怨魂,如今还烈烈燃在沉星海海面上。山灵是脱离五行和轮回的神灵,一旦沾染,虽不至于像妖灵一般行为疯癫,身死道消,也竟被限制了行动。

  说起来,百年时光中,灵影山变成了生灵无法涉足的险恶之境,以及如今万妖王归位,山灵都没有再显形……

  夏歧不由好奇地轻声问道:“山灵是在那天陨落了吗……”

  夏歧有些担忧山灵的状况,不过如今万妖王归位,山灵也还沉睡在灵影山深处……竟然让灵影山这劫难后的绝境,隐约有了一丝峰回路转的迹象。

  他的手被清宴的温暖掌心握着,心神安宁。思绪发散地一飘忽,便落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上:“对了,柏澜,苏群云怎会知道你是万妖王?”

  毕竟清宴的妖魂被逸衡的道道禁制封住,连对方自己都没有察觉,更逞论从未接触过的外人。

  清宴闻言缄默几息,蔚蓝眸光稍黯,声音微沉:“……不知对方何时知晓。不过,能将空间法阵从驻地铺到灵影山,定然是百年前灵影山的妖灵。”

  夏歧讶然睁大眼,心里咯噔一沉。

  原来清宴所说的最重要一环,是指在苏群云与诸多灵影山咒文符阵之间,该有一个与灵影山渊源很深的人,来填补上这一逻辑空缺。

  他倏然反应过来,之前听清宴说起沙魔蝎吞噬妖魂,他为何察觉不对劲了——既然幕后之人是灵影山的妖灵,精通咒文符阵,想必在灵影山地位不低,甚至受过万妖王的器重与恩泽。

  此人有此缜密的算计,定然心智健全,没有入魔。

  但这人却都做了些什么事——

  屠杀云章百姓与修士,可以算作对方想复仇。但借十方阁之手,用活生生妖灵的生魂炼制魔物,剥离妖灵妖丹用于邪术,甚至西南郊洞窟中惨无人道的行径……

  如今将甘愿留在故乡的魔化妖修强行转移出来,让沙魔蝎首领吞噬族人的魂魄……还将庇护他们几百年的王引到灵影山,想要将其逼迫引诱入魔……

  妖灵怨魂化魔,只要没有沾染杀戮罪业,即便消散,也可以入轮回。

  百年来,从灵影山逃窜出去的魔物被拦截在霄山防线,虽被斩于猎魔人剑下,却有大半魔妖兽都算作被超度。

  而那些被迫转移出岛,亲手沾上血腥的妖魂,魂飞魄散后便消散在天地间,连归途都无法寻得。

  幕后之人的此番作为,不仅毫无怜悯地将族人当做用完可弃的棋子,还将云章的所有妖灵们一步步逼至绝路,几欲断了他们的生息。

  此人眼中没有丝毫同族之谊,行恶手段更是超过了复仇范畴,已然疯魔……

  如今得知,延续着百年前悲剧,甚至加深这场劫难的,竟是灵影山故人,这太悲哀了……

  清宴会有多伤心。

  轩敞大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夏歧知道,他能猜到,清宴自然早就推测出来了。

  清宴时隔百年回到灵影山,迎接他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没那么友好。

  他无声看向身边的人,对方正垂眸沉思,面上声色不显,但握着他的那只手却微微发凉。

  他心中担忧,主动挨过去,安抚地蹭了蹭清宴的颈窝,把下巴轻轻搁在对方的肩上,轻声问道:“柏澜,你此刻还听得到妖灵们的声音吗?”

  灵影山满是魔妖兽,在他找到清宴之前,正是这些声音催着清宴入魔……

  清宴沉默揽着贴近过来的人。

  进入灵影山,妖力回来之后,便有延绵不绝的哀求声钻入识海中,那些哭泣饱含浓重的悲怒与痛苦,如今想起,不由令他眸光微沉。

  “安魂法阵净化后,已然尽数安静了。”

  “柏澜,”夏歧乖巧靠在清宴肩上,眸中蕴着温和的认真,嗓音轻而温柔,“魔化就像生病一样,摧毁了原本的情感感知。人在病痛下说的话和做的决定,都不能作数。”

  清宴眸光微动,侧首看向自己的道侣,安静等对方继续说。

  夏歧抱住清宴的腰,又贴近了几分,眼里浮出安抚的笑意,落在对方耳畔的声音添了几分柔软,“我曾见过妖灵们为你准备庆典,大家都盼着王的伤势能痊愈,这样的真切心思做不了假。你想,要是换做那时候的他们,定不会说出那些话,也不想让他们的王受到伤害,更不愿意看到你因为那些话,做出伤害自身的选择。”

  清宴眸中的蔚蓝稍凝,久久注视着那双温柔的眼睛。

  自从属于他的妖力与记忆尽数物归原主,满腔悲怒与仇恨也一齐回来,他便能共情魔化臣民们的哀求。

  他是灵影山的王,臣民们渴望他复仇,自然无可厚非。

  尽管久别重逢的诸多感慨中,物是人非的心寒略有些突出……但作为他的个人感受,倒是无关紧要。

  如今紧挨着他的这个人,像是了解他心上的每一道皱褶,就算再细微,再无关紧要,也生怕硌得他有半分不舒服。

  他便也顺着自家道侣温柔的牵引,再次回想起那些为他搭建祈福塔的故人。才意识到,他再算无遗策,也陷入了当局者迷。

  待这番思绪被安抚平整后,积压在内心角落的无奈也随之释然了。

  夏歧见身边的人久久不语,也不吵不闹地安静陪着。

  片刻后,自家道侣将他揽过去,亲吻落在他的眉间良久,而那双蔚蓝眼眸如阳光下安静而澄澈的海水。

  他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几分安抚作用。

  夏歧不由有些开心。

  当柔软仔细的亲吻滑到他的鼻端,他捧着清宴的脸,终于有机会说到另一件事:“说起来,当初在秋水湖灯会,闻掌门给魔患起了一卦,那卦象上说,祸起灵影……我还以为是指你。”

  原来夏歧有着那么多爱他护他的痕迹,都被默不作声地埋在了两人一路走来的路途里。

  说起这个,夏歧憋久了秘密,急着炫耀自己没能实现,但非常伟大的计划:“那可不,那时我想,若你发现自己身份后不再愿意待在苍澂,便与我回霄山……若是他人来讨伐你,霄山易守难攻,还有诸多猎魔人妖修也会一起帮忙,最重要的是,我这些年可厉害了,我将你藏在我屋里,没人能伤害到你……嗯?柏澜,等……”

  余下话语尽数被欺身而来的人吞入口中,连带着他的气息一起,消融在唇齿之间。清宴扶着他的后脑,细致缠绵,他被不由分说地索取着。

  夏歧红着脸,心想自家道侣这不让人把话说完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却又甘之如饴地呼吸着携着木香的温热气息。

  片刻后,滚烫气息终于从夏歧口中抽离。

  他脸颊发烫,目光略有指责,而清宴眼眸因愉悦而微眯,唇畔露出餍足的笑意:“阿歧想看我的原身吗?我载你去看看我的寝宫。”

  他一愣,慢慢睁大眼,这句话藏着太多惊喜,顷刻忘了方才在衣下恶劣摩挲的手,忙欣喜地拉着墨蓝袖子,叠声道:“原身?不是被逸衡祖师爷带走了么……啊,寝宫?在哪?我要去看……”

  清宴笑着起身:“妖力回来,便能重新化出原身,只是暂且没有百年前那般强大。”

  说着,俯身将一吻轻轻落在夏歧亮晶晶的眼眸上。

  夏歧下意识闭眼躲开温热气息,再睁开时,那道墨蓝身影已然不见了。

  而他慢慢睁大眼,扶着王座震惊地站了起来,顷刻屏住了呼吸,满眼具是惊艳之色。

  只见一条身形巨大的黑龙盘桓在大殿内,矫健雄劲,通体华美,蔚蓝眼眸剔透澄亮,如稀有名贵的巨大宝石,昂首踱步间显出聛睨一切的傲慢。

  黑龙有着圣兽的锋利爪牙和不可一世的威严,又有着天地灵物的优雅自如。只需看上一眼,便能想象出百年前率众妖纵横四海的威风。

  大殿烛光与玄色龙鳞交相辉映,又不敢与之争辉地落在龙身上,化为朦胧莹润的七彩光晕,无端镀上一层神圣色泽。

  黑色巨龙垂首看向小小的人,眸中冰冷消融,温和笑意在蔚蓝宝石上添了几分温润光泽。

  夏歧在那片熟悉蔚蓝的注视下,激动得指尖无措一颤,近乎痴迷地失神走近。

  来到殿中,他发现自己的身形只有龙爪那么高,在犹宛如上古神物的庞大身躯下,扑面而来的是凛然威势和巨大压迫。

  然而黑龙围着他游走一圈,便化为了能与他正常说话的尺寸。

  黑龙像是对待珍宝,缓慢而小心地将他围了起来。

  他贪恋地抚摸着身侧的龙身,发现那龙鳞并不暗沉,还隐隐有光泽,像是被海水浸过的黑曜石,不由失神喃喃:“这是不花钱便能看的吗……柏澜,你简直又美又威风……”

  黑龙似乎爱听,尾巴微晃,蔚蓝眼眸温柔,龙首绕到他眼前,鼻端轻轻一贴他的面颊,落下几分温热亲昵的微痒。

  夏歧开心极了,抱着龙首笑起来,埋头亲了亲黑龙的鼻端,尽是喜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