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影山覆灭后的百年间,黑焰烈烈燃在沉星海上,与战后混沌之气此消彼长。

  浓烈翻涌的禁咒无法熄灭,不仅在海底搅起致命的乱流漩涡,更贪婪吞噬着途径海面上空的一切事物,整片海域沦为隔开灵影山与云章的无人生还之境。

  云章魔患如一阵满载灾祸的风,源头从灵影山而起,将各地州卷入漫长的动荡混乱,如今又在终结时刻回到了灵影山。

  山灵的震怒在沉星海掀起海啸,浪头威猛,无法平息。

  暴躁海潮高高扬起,如江河倒倾,混沌之气化为烈风,肆虐撕扯着一切,而魔物更是无穷无尽,无处不在,与昏暗天色浑然一体。

  整片沉星海化为了骇人地狱。

  与沉星海岸挨边的地州有长谣锦都和渚州霄山,浪头尚未登岸,海水却已然奔涌蔓延开。

  霄山城墙的深沟与防御法阵能挡一时,而锦都沿岸的百姓早已撤进锦都。

  三个门派重开紧急传送阵,除去驻地守卫的人手,能抽调的弟子纷纷赶到沉星海,有条不紊地分布在整片海域。

  海岸边的弟子毫不吝啬地祭出法阵与法器,驻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防线,阻止声势浩荡的波涛上岸。其余弟子游走在泼天海水间,用悬停符将黑焰聚于一处,以防黑焰染上海岸法阵的铭文,随着浪潮燃至岸上。

  神医谷的人跟随着破浪的弟子,不断施展治愈术法,又将重创的弟子尽数带回沿岸庇护法阵中,及时救助。

  闻雨歇一刀劈开兜头而来的猛烈巨浪,崩散的海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又被周身术法隔开,露出了头顶的滚滚乌云。

  她浑身带着势不可挡的锐利,紧蹙的眉间却是忧愁之色——

  将黑焰聚为一处,无法彻底熄灭,并非釜底抽薪之策。

  竹溪祖师用结界困住了山灵,但山灵毕竟是神灵,即便正在消逝,余下魔气威力不减地搅浑怒了沉星海。而黑猊日夜不停地撞击着结界,如今震荡更为剧烈,甚至在灵影山四周卷起撕碎一切的风暴,无人敢贸然接近——

  结界恐怕快要坍塌了……布阵人的状况可想而知。

  然而恰在这种时候,清掌门因黑焰而神魂受损,失去妖丹,心神溃乱。

  夏歧还陨落了……

  连失两个当做弟弟照拂的人,师父苏菱也重伤不醒……闻雨歇胸腔涌上一阵哀戚,又强忍悲意,眼眶发红地握紧手中的刀,眸光与刀光却越发凌厉。

  她一稳心神,当机立断地扭头朝着灵影山方向掠去,沿途斩开千重浪。

  途径中,她将一位重创坠落的弟子单手拎住,抛给一旁歪歪扭扭御剑来搭救的秋谷主。她凌空踹上对方脚下的剑,将两人送离风暴,扬声令道:“迅速返回,别接近灵影山!”

  她却一头扎进泼天水幕,逆着浩荡沉黑的波涛接近结界壁,双手捏诀,三枚雪晶便飞快锲入禁锢法阵的节点。

  下一息,结界壁上流淌过耀眼繁复的铭文光泽,震荡四野的撞击声倏然停了,连风暴也暂歇下来。

  她一愣,以为稳住了法阵,刚要上前查看,一阵巨大而猛烈的撞击声猝不及防地袭来,结界狠狠一晃,铭文毫无预兆地倏然崩散,结界壁当即坍塌!

  她瞳孔一缩,眼见风暴中跃出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是身形涨到巨峰大小的黑猊,正迎面扑了过来,愤怒咆哮震耳欲聋,獠牙森寒,血煞之气汹涌而来——

  太近了!

  她忙急速后退,但黑猊步伐巨大,实在太快了!

  巨爪扇来滚滚黑焰,朝着她一同压下!

  她紧紧咬牙,目光一凛,整个人锋利如浴血的利刃,握紧刀柄便要回身殊死一战。

  既然山灵已经逃出,便不能让祂再掀起浪潮!

  眼看刀刃要迎上巨爪,一阵浑厚剑气化为万丈海潮,强势得不容抵抗,将占据她视野的黑猊稳稳截住,并在电光火石之间卸去了黑猊攻势。

  携着强盛妖力的剑光与汹涌魔气相撞,墨蓝身影迎着风浪而上,沉黑海潮在他所经之处化为清澈海水,又纷纷恭顺拥在袍角边。

  随着这抹身影出现,暴躁波涛仿佛知晓灵影山正主归位,顷刻畏惧顺服一般,竟然瑟缩回去,避其锋芒。

  她震撼地看了片刻,刚要出手对付燃至身侧的黑焰,一阵霜寒剑气恰好倾落,黑焰当即在周身凝住,是被剑光逼入了小型悬停符阵中。

  脸颊有细微霜雪划过,在污浊气息间带来一丝熟悉的清凉,她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回头,果然见一袭黑斗篷迎风而立,衣袍猎猎。

  那人正利落扬起一阵剑气,将凝聚黑焰的悬停符阵送至不远处的黑焰汇聚处,同时说道:“能困住山灵的法阵,动力源不是雪晶能修补的。”

  黑斗篷又转头朝她一笑,明明天地间风雨如晦,却掩盖不了那双眼里的亮晶晶:“闻掌门,我听师兄说,长谣和苍澂愿意把从十方阁缴获的财物都归给霄山,此事当真?”

  她倏然睁大眼。

  *

  夏歧从海岸赶至灵影山,顺道处理起积压在门主影戒中的传信,在一众弟子行踪的汇报中,他立马被某几个沾金带银的字眼吸引。

  他当即大喜过望,难以置信,立马问了身边的清宴,甚至暗自怀疑自家道侣有徇私的心思。

  长谣与苍澂倒是不缺金银灵材,但十方阁百年前把灵影山掠夺一空,如今十方阁覆灭,灵影山理应争回属于妖灵的那一份……

  然而清宴却说,他斩杀了徐深这个搅乱南奉的祸端,霄山更是付出了不小代价,即便驻地已经修整,防御设施和弟子待遇却远不及其他门派。十方阁的财物理应属于霄山。

  而即便灵影山的魔气散尽了,要让地脉恢复百年前的状态,金银灵材帮不上太多忙。

  夏歧反复看了几遍傅晚列出的财物清单,像一只饿极了的老鼠掉进米缸,只觉得平生没见过那么多钱,兴奋得难以自制,当即在御剑的半途用影戒传信,让兄弟们好好活着回去发财。

  门主归来与忽然暴富的消息落入所有影戒,沉星海范围内的黑斗篷们齐齐精神一振,手中武器凶光毕现。

  如今竹溪的禁锢结界坍塌了,幸而他们刚好赶上。

  清宴拦截住山灵,夏歧便迎上其余跟随山灵涌出的魔物。他沉溺在金钱带来的喜悦中,连剑光都厉了几分。

  他见闻雨歇大喜过望地接近,又焦急地不住问东问西,同时将他的身体状况仔细检查了一遍,而知道引渊已解时,更是神色难掩激动。

  他不由被这开心感染,跟着乐了起来,简洁讲了讲重获新生的事。

  两人凑在一起交流了片刻,又在浪头滔天里分开抗敌。

  清宴已然收回沉星海结界中的所有妖力,且不再束手束脚,而山灵只剩即将溃散的魔气,尽管正殊死拼杀,倒是不必为清宴担忧。

  反而从灵影山蜂拥出来的魔物四窜,不但侵蚀打伤弟子,还助长了黑焰的蔓延,实在扰人。

  遮蔽天日的狂风巨浪中,夏歧守在灵影山前,旷野昏暗难遮潋光雪亮,他迎上如浪潮般涌出的魔物,剑气将魔物纷纷送回灵影山。

  他眼尖,余光见一抹歪歪扭扭的人影御剑失控,险先一头撞进黑焰,当即把那名霄山新任随军大夫捞了起来。

  秋颂没缓过来,浑身湿透,抱着门主大人的腿大口大口喘气,又仰头惊喜嚷道:“恩人!你真的活过来了!”

  夏歧好笑,手中潋光剑气凌厉,同时向对方道谢:“还得感谢秋大夫,若不是聚魂灯,我也没机会重获新生。不过对不住,聚魂灯融了……”

  秋颂开心得想站起来,又腿软,只好继续瘫坐着:“哇,融了就融了,能救人一命,已经值了!”

  夏歧无声莞尔,用影戒唤一名猎魔人过来,把秋颂带离灵影山周围,同时嘱咐道:“再往前几丈,罡风能把人顷刻削成千万片,你别再靠近灵影山,去外围待着。”

  秋颂向来怕死,此刻竟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了,扬了扬手中能暂且安置伤员的芥子:“那不行,这边坠落的弟子很多,我得统统带回去,而且还有人保护我呢。”

  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件东西,兴高采烈地展示给夏歧看。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透明匣子,匣子每一面都紧凑刻着密集细小的铭文,而匣子中竟有一道小小的红色人影,也仰着小脸看着他,还挥了挥小小的手臂打招呼——

  夏歧颇感眼熟,仔细一看,竟是月珞!

  见他瞠目结舌,秋颂喜滋滋地解释道:“这妖灵精怪一类,与修士可不一样。即便身躯破裂,魂魄不散,只要修炼速度快过消散,再寻得机缘,便能慢慢凝结妖丹,再化出躯体……百年前万妖王的黑龙原身战殁,如今又能重新化形,便是这个道理。我把月姑娘带在身上,便于观测调整铭文嘛。”

  夏歧眼睛一亮,这倒是件喜事,细看那匣子上的铭文,又敏锐地用神识扫了一圈秋颂周身,便明白了这番情况:“这是固魂的法器?月姑娘的妖力从铭文外渗,在你周身形成防御结界……”

  秋颂见门主大人顷刻便看明白,开心极了,对周遭风浪的恐惧也散了,不由兴奋地开始唠嗑:“哎门主你没看见太可惜了……你们才刚走,月姑娘得知我爷爷威胁万妖王的事,立马呵斥了一番,嘿,若不是没有身体,月姑娘得冲出来打人了!当真英武不凡!”

  不过以前从清宴那里得知,月珞的辈分与职位的确比秋瑾要高上许多,或许神医谷一改态度,决定与三个门派合作抗敌,也有这番原因。

  他的神识仔细探着固魂匣子,讶然夸道,“没想到几日不见,神医谷谷主又有了新神通,月姑娘的妖力竟恢复得这么快。不过匣子脆弱,你们置身此处也太过危险,月姑娘神魂脆弱……”

  “王后,是我得知秋大夫要途径此处,才恳求秋大夫带上我。”

  小小的红衣姑娘仰头看着夏歧,指甲大小的脸不辩神色,坚毅声音却清晰落在他的耳中。

  夏歧因那声“王后”脸上一热,刚要问来这里作甚,便忽然听到月珞失了冷静的惊喜声音:“逐青……我感觉到逐青了!”

  原来月珞是趁机来寻道侣的,若是夫妻能团聚倒也皆大欢喜,他也面露喜色,随着月珞的目光望去,看到了——

  灵影山涌出一阵更为浓郁沉黑的魔气,几欲盖住天光,是成群结队的魔化妖修。

  而为首的黑影执着长.枪,率领众魔,朝着他们浩荡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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