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已经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她有英气的眉,狭长的眼,挺翘的鼻梁和秀气的唇线,一头青丝长至肩膀处。

  确实是个大美人,但是……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景暄诚恳地问,“这张脸跟我有点像?”

  谢燃没来得及回答,白芸闻言已经愣住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抵御住内心的好奇,飘到了画板背后。

  在看清画中人五官的那一瞬间,她情不自禁地“哇”了出来。

  景暄的帅本就有些超越性别的意思,再经过谢燃鬼斧神工的改动,画上的女人美得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谢燃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语气自然地像在谈论天气:“就是你啊……借你的脸用用。”

  “……你觉不觉得在你借我脸用之前至少应该先跟我打一声招呼?”

  “提前和你打招呼你会同意我画个女版的你来用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谢燃很自然地继续画了下去,“我又没见过几个能称得上‘美人’的人,当然是挑身边能找到的模特了。”

  景暄难以置信地问:“……我还得谢谢你称赞我的脸吗?”

  “不客气。”谢燃说。

  “……”

  一旁默默围观了全程的女助理憋不住低笑了一声,惹得景暄立刻飞过去眼刀,冷声道:“笑什么,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女助理敛了笑,“那能不能先给点吃的?”

  她都快饿死了。

  在这间画室里,现在能去买或者做点什么吃的的人只有谢燃,但谢燃画画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中途站起来,因此没理会女助理的要求。好在他画画很快,一个多小时后就完成了这张“大美人”的画皮,摘下来晾了晾,然后问白芸:“满意么?”

  “满意!”白芸是真满意,早就笑开了花,“我现在能穿上它然后出去转转吗?”

  “只是随便转转的话可以,去找那个男生不行。”

  “为什么啊?”

  “亡魂见到生前的熟人容易情绪激动,最坏的后果便是怨气入脑,所以以防意外,我得跟着你。”谢燃说,“可惜我现在没时间。”

  “这样啊……”白芸了然点头,“不过我就想上街转转,享受下回头率!”

  “嗯。”

  谢燃给白芸套上那层皮,在她身上留了一簇火苗方便找人,嘱咐她早去早回,便放人离开了。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出门给那女助理买吃的。

  午市还没开张,这个时间出去能买到的东西不多,谢燃好不容易找到家没卖完的粥铺,打包了一份粥加两个包子带回来。等女助理吃上东西,他就把景暄拉进了里间。

  房门对鬼没用,对人还是有用的。一道门隔开了女助理的视线,将谢燃和景暄单独圈在了房间里。

  谢燃:“你……”

  他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景暄比谢燃高一点,贴近站的时候,视线是自然下垂的。在这样的注视下,谢燃莫名有些不爽起来,后退了一步才说:“我记得,会把刑罚挂在嘴上的鬼族,在鬼界地位都不低……你究竟是谁?”

  谢燃指指自己的耳朵。

  百灵一族的听力绝佳,说是鬼界的“顺风耳”不为过,不过景暄的注意力却莫名地落在了那耳朵的形状上。谢燃化成人形的时候,他的耳朵白白净净,形状也很漂亮。

  景暄默默地想,其实他还不如照自己的脸画一张皮给那个女人。

  “我其实是……”他压低了一点声音,“瞎说的。你对鬼界很了解吗?能不能给我讲讲?”

  谢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好像是在判断这个老鬼究竟有没有撒谎。

  景暄无辜地一耸肩:“我真不记得了。”

  算了。

  谢燃这样想着,一垂眼开门出去了:“当我没问。”

  ……

  白芸过了三个小时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她心情太好了,以至于回到画室的时候还有点怔忡。

  “长得漂亮真是件幸运的事情啊。”她跟在谢燃身后由衷感叹。

  “是么。”谢燃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正在修复那幅油画,上回因为程成的突发状况,他不小心戳了块颜料在正中心,早就干涸在了上方。他只好用加倍的耐心慢慢将多余的油画颜料刮掉,再用钛白覆盖两层。

  等待干燥的过程很慢,他放下工具,转过身,认真听白芸讲话。

  “是啊,回头率特别高,别人跟我说话都带着笑。老板你可能没感觉,但是对我来说差别真的非常明显了……以前,哈哈。”白芸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没再往下说,“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快到他下班时间了,我想去接他。”

  “好,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谢燃实在不想再发生一次修改画面的事情——修改等于那一片区域都要重画,松节油干得又慢,改起来头疼。他把修改到一半的画搬进了里间,放在了杂物堆的最高处,这才准备和白芸一起出门。

  “等等,”景暄追了过来,“我也去。”

  “……”谢燃很莫名地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被困在厨房地板上发呆的女助理那里,又移了回去,“你就这么放着她不管了?”

  “反正也跑不掉。”

  “……随你。”

  鬼族下的禁锢,区区一个人类的确跑不掉,谢燃并不担心留那个女人在画室里会不会做出点不好的事情,锁了门便带人出去了。

  下午三点多,三位俊男靓女并排出街的造型着实吸睛,特别是其中两位看上去还是双胞胎,就更是回头率爆表。到最后,反而是谢燃先受不了了,跑去小卖部买了两个黑色的口罩,给自己和景暄分别戴上。

  没给白芸是因为她看上去非常乐在其中。

  白芸喜欢的班草叫吴晋原,在市中心的一家IT公司工作,标准下班时间是六点。

  然而,三个对IT毫无经验的人在那家公司门口对着车水马龙的街口吹了几小时风,才意识到IT公司是要加班的。

  干坐着也不是个事,谢燃想了想,把人带进了附近一家能看见公司大门的饮品店喝东西。这种地方,别说没见识的景暄了,就连白芸生前都因为经济状况的原因没进来过,两只没文化的鬼对着菜单上“连起来就看不懂”的饮品名称一头雾水,凭直觉选了饮料喝。

  结果两人选到的饮料都带有酒精,等他们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白芸已经醉了。

  但凡谢燃能知道白芸酒量这么差,他一定会在她点单的时候阻止她,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无奈地架着白芸,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尽量保持清醒,“注意点,别睡着……一会儿看漏了。”

  “怎么可能……嗝。”白芸的双颊通红,眼睛泛着异样的光,一看就是醉了,“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如果没有残留的阴气,一堆骨灰你让鬼族来辨认也是认不出的……别说醉话了。”谢燃把她扶到了花坛边坐着,低声问,“你一个人坐着能行吗?我看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我就不露面了。”

  “可以,我好得很。”白芸潇洒地一挥手。

  她看上去好歹能坐稳,不至于一松手就躺倒在地,谢燃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带着景暄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大楼的阴影处。

  天色已黑,气温渐渐降了下去。

  诚然,六月末的夜晚,再怎样都是闷热的,可景暄就好像一个身上被安装了某种定时装置的树懒一样,一到夜里,就开始七手八脚地往谢燃身上缠。只是一团黑雾的时候还好,但他今天是人形,修长的胳膊和腿将谢燃整个抱住了。

  直到藏进了大楼的阴影里,谢燃才有些嫌弃地推开他,低声问:“你能不能松手?”

  “冷……”景暄发出一声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低语。

  鬼族本身是没有体温的,所以虽然谢燃总能感觉到景暄到双手冷得像冰,但从没觉得他真有这么怕冷。可此时,他听见那声不似作伪的低语,回头才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景暄的双眼紧紧地闭合,双眉蹙在一起,表情极其痛苦——他一时又变得不确定了,“……有那么冷吗?”

  这可是夏天。

  景暄没能回答,他像是睡着了,只会不断地发出梦呓。谢燃仔细一听,说来说去就只有一个“冷”字。

  连日的加班已经让那个人的衬衣西裤有些凌乱了,头发也像是没时间打理的样子,不过好在有年龄和颜值撑着,这样的狼狈倒是不让他显得颓废。

  这位大概就是白芸口中的吴晋原了。

  远远地,谢燃就看见白芸在吴晋原即将登上Taxi前按住了他,站在车门边上和他说了会儿话,然后一前一后钻进了那辆车,扬长而去。

  谢燃:“……”

  现在是要跟上去的状况,可景暄却在一旁拖后腿。

  怎么办?不管他吗?

  “……该死的酒精。”谢燃咬牙骂了一句,提起景暄后颈处的衣领,一跃而起。

  一只浑身蓝羽的大鸟借着夜色的遮蔽,烟花似的冲上漆黑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