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暄可不想管这些鬼族兄弟们怎么想。

  何况,他都打听清楚了,有这么多鬼族凑在一起开鬼门,绝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打个比方,阴气就像是鬼族的“皮肉”,而开鬼界的门需要足够的阴气和正确的方法,所以理论上,只要鬼族足够多,开门对每一个鬼族而言,就像刮蹭下一点皮那么轻松。

  这一回,他一改往日和谢燃的嬉皮笑脸,目光中隐隐含着威胁。

  他的意思很明确——“不给开门后果自负”。

  被捆住的鬼族们在那样的目光里瑟瑟发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他们相互对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说得好像有选择。

  只能开门呗!

  ……

  城市的另一半,可怜的谢燃被迫当起了“居委会调解员”。

  那老太太跟他说话和和气气的,和老先生说话却是分分钟带上□□味,看得出来怨气很大。

  谢燃一边听,一边还要帮着劝。

  老先生就更奇怪了,他即不跟老太太吵,也不显得唯唯诺诺,就是一直在叹气。

  老太太细数了这些年的“惨痛过去”,说得累了,停下来喝了口水,随后狐疑地看了老先生一眼,问道:“这真是楼家齐?楼家齐平时可不这样。”

  谢燃心念一动:“那老先生平时什么样?”

  “平时他哪会听我絮叨这么久,也就是后来生病了,动不了,不得不听两句。”老太太说到这儿,神色也有些唏嘘,“我俩刚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感情很好的,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怎么就成了冰。”

  “小伙子,”他突然拍了谢燃一下,“你也要记住啊,该说的话,当时就得说,别等错过了才后悔。”

  “……”

  谢燃也不知道话题是为什么会落到他身上的,不过他确实被噎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起了那位送他阴昙的“朋友”。

  那时候他还小,以为“每周一次”的拜访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当他明白没有什么永远不变的事情时,那个“朋友”再也没出现过。

  ……想想还有点可惜。

  楼家齐:“丽萍啊,我生病那会儿都不会说话了,其实那时候一直很想和你说……”

  他顿了顿,老太太兴致缺缺地掀起眼皮看他。

  夫妻几十年,她觉得自己的丈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然而对方的话却让她非常诧异。

  “你还是很漂亮,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老先生笑了笑,“我还是很……”

  他说到这儿,周围的空气忽然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像是空间发生了某种错位。

  老先生全身晃了一下,不由得扶住了身旁的茶几:“我……”

  “怎么回事?”谢燃猛地站起来,皱眉道,“阴气在流动……难不成有百年厉鬼出世?”

  “我感觉……我……啊啊啊啊……”

  老先生痛苦地叫了起来,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双臂平伸,脸和身躯正在横向放大,好像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正从两边撕扯他一般。

  “家齐?”老太太终于紧张起来,“你怎么了?要紧吗?”

  谢燃一步上前,指尖燃起火焰,在他身体各大要穴落下苍老的火焰,口中厉喝:“定!”

  随着他的话音,那些落下的火苗就像是钩锁一般将老先生的魂魄锁住,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有随时散架的苗头。

  谢燃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盅,塞给了老太太:“奶奶,劳您帮个忙。我现在得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先生这样也许能维持几小时,长的话几天,说不准,要是他消散前我还没回来,麻烦您用这个小盅接着他。”

  “诶,好!”

  谢燃正要迈步,忽地回过头说:“奶奶,这次消散后,您就真的永远见不到他了……有怨还是有情,都趁早说吧,别……留下遗憾。”

  他想起了什么,垂了下眸,从敞开的客厅窗户里翻了出去。

  梅丽萍:“诶,小伙子——”

  哪还有什么小伙子,天空中只剩下了一抹急速掠过的蓝色鸟影。

  ……

  谢燃追着阴气流动的方向不停地飞,很快就飞到开发区附近。

  “鬼门?”他瞳孔一缩,“难道是景暄?不是都跟他说了让他等中元节吗!”

  再说今天阳气那么重,他究竟是怎么开的鬼门?!

  想到某种危险的可能性,谢燃顿时急了,直直朝地面掠去。

  飞近了,他才发现鬼门不是景暄自己开的,地面上一堆神态萎靡的鬼族被东倒西歪地捆着,而他们控制的鬼门正在逐渐合拢。

  好歹没看见景暄被鬼门“吸干”的恐怖场面,谢燃松了口气。他落地,随便揪住一名鬼族的领子:“谁让你们开的鬼门?”

  “是……”那鬼族十分虚弱,气若游丝地说,“一位大人……”

  鬼门越来越小了,谢燃有点急,说话的口气就变得不太客气:“你要么告诉我他的名字,要么就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那位大人……影子像山一样……”

  这鬼族瑟瑟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气得谢燃想骂人。好在边上另有一个看起来状况好不少的鬼族看不过眼,拦了一下谢燃:“他太弱了,只能模糊看见那位大人本体的投影,不如我来告诉你吧。”

  谢燃看了他一眼,发现旁边这个居然看上去没受什么影响,在周围一圈虚弱的鬼族显得有些突兀。

  这说明他很强。

  有时候鬼族的实力太弱,确实是看不见另一名鬼族的幻象的,谢燃一时情急,倒是忘了这一茬。

  说不准现在他在对方眼中还是一个巨大的鸟影呢。

  “好,你说。”谢燃冷静下来,松开了那个发抖鬼族的领子。

  “那位大人很高,穿人族的衣物,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贴着后颈,大约长至肩膀。”那名鬼族说,“至于是不是您要找的鬼族就不清楚了。”

  “多谢。”

  几项特征都符合景暄的样子,而下一次阴日阴时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谢燃犹豫片刻,咬着牙扎进了那扇门里。

  引发了阴气大规模流动的鬼门终于在他进门之后合上了。

  “就这么透露那位大人的行踪没、没问题吗?”胆小的鬼族窃窃低语,“我们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啊?”

  “安心,”旁边的鬼族安抚他道,“你没看出来那位是个什么妖吗?”

  “什么妖?”

  “是百灵一族。”

  “什么,百灵一族居然还有族人在人界?!那岂不是……”

  “嘘……”那鬼族轻声道,“这不是我们需要管的事情。”

  ……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谢燃不会再踏进那扇门。

  但他当时确实没想太多,只是想把景暄找回去。

  这地方连棵树都没有,一眼看得到头,谢燃没看见景暄,犹豫了一下,又往前走。

  ……怎么说呢,来都来了,现在不进鬼界也不行。

  鬼界的空气全是阴气,这让谢燃感到很舒服,然而无声地气氛却莫名压抑,再加上糟糕的回忆,让他对这个地方很是抗拒。

  穿过三途河,很快就看见无数的骨生花,小小的,白色的,铺满了鬼界的地面。

  谢燃知道,在那下面满是淤泥和白骨,但花朵的美丽遮住了那种残酷的景象。

  他在人界无法控制自己的体型,进了鬼界之后吸饱了阴气就可以了,于是他化成了一只很小的鸟,一路向前。

  先前他怕景暄不告而别,于是在对方身上留了一簇火苗作为标记,好在景暄没有拿掉……也可能是没发现。

  火苗的气息在极远的地方,远到分辨不出左右。谢燃姑且先飞着,然而飞着飞着,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方向有什么问题了——这分明和百灵族以前的领地是同一个方向。

  ……要回去看看吗?

  他不由得扪心自问。

  自从离开后,他再没回去过,一晃也过了数十年。

  一路走来,鬼界荒凉得让他不敢认,他不知道百灵领地还会不会像他离开前那样,那些花、草、藩篱、竹屋……都还在吗?

  某些念头一旦冒头,便像种子入了土,立刻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反正也是顺路。”

  谢燃这样安慰着自己,稍稍偏转了飞行路线,小心地向百灵领地飞了过去。

  他不知道那位“鬼王大人”会不会派出什么鬼族守在那里,总之小心些没错。

  百灵作为鬼界土生土长的种族,几千年来和鬼族相安无事,至今他都不知道当初鬼王是为了什么才选择入侵百灵领地的,但结果很明显,向来松散的百灵一族根本抵抗不了鬼族有组织地入侵,被轻而易举地一锅端了。

  唯独漏了一个谢燃。

  痛苦的记忆带刺,针扎似的碾过谢燃地神经,他终于飞到故土,却像是精疲力竭。

  外围没有敌人。

  他确认到这一点,稍稍松了口气,落到地面上,步步为营地向山谷深处走去。

  古老的石阶被阴气浸染,旧日族人栖息用的长杆折了一半。

  谢燃拾阶而上,循着记忆一路向上走去。那些几十年前被烧毁的竹屋在时间的侵蚀下变得越发破败,不过可以看出,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鬼族似乎并没有大举入侵这里。

  也就是说,鬼王要的并不是他们领地内的什么东西。

  他究竟要什么?

  谢燃边走边思考,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己住过的竹屋前。

  而后,他瞳孔一缩,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房子里居然有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