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族人逃出去,我去引开他。”

  面对自己的复制体,倒是比让他跟一群怒目而视的百灵族解释来龙去脉来得轻松,景暄暗自松了口气,淡定地拍了下谢燃的肩,就率先从地下室飞了出去。

  谢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回头看向了自己的族人们:“我先带你们出去。”

  “可是他……?”一只百灵指着景暄离开的方向。

  事态紧急,谢燃没空解释那么多,只能简短地甩下一句“鬼王有两个”,而后带着族人向外飞。

  试验房内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碰撞和碎裂声,从声音听来,战况焦灼。

  谢燃挂心景暄的安危,但必须先将族人送出去:“跟紧我,别掉队!”

  一行百灵从地下室内飞出,穿过一室狼藉,仔细避开阴气碰撞造成的爆炸。

  百灵同时拥有鬼族的飘逸和青鸾的优雅,列队飞行时,映着阴昙与萤火,堪称鬼界一景。

  ……虽然只是曾经。

  但今天,他们又在一起飞了起来。

  “向前飞,跟着火。”谢燃点燃了一簇火苗,让它飘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到青鸾的领地去!”

  “青鸾领地?”小冰飞到他身边,“燃燃,族人们都已经很虚弱了,要是飞到青鸾领地,他们不接纳我们怎么办?而且……而且我们怎么去天界呀!”

  天界到处都是阳气,百灵去只会感到不适。

  “娘她们住在天界和鬼界的交界处,我刚从那里过来。”谢燃说,“现在没时间解释,只要大家相信我——小心!”

  这些百灵被关在地下室不断取火,体力无法与往日同日而语。有几只原来就身体不好的百灵飞得慢,被那假鬼王抓到机会,一掌打来:“敢逃?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景暄还没能完全恢复,离得又远,眼见着来不及救援,谢燃只好自己向后飞去,希望能赶上为族人挡住假鬼王的攻击。

  他一头扎向那道黑色的掌风,苍蓝色的火焰腾起三丈高。

  “走!跟着火!”他撞开差点被击中的小鸟们,将他们撞向已经先飞一步的族人的方向。

  蓝色与黑色无声碰撞,将谢燃整个包裹了进去。

  轰——!!!

  “谢燃!!”

  景暄像是撕心裂肺的吼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谢燃只觉得眼前爆开了一抹亮到刺眼的青色,而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谢燃,谢燃?”

  不知过了多久,谢燃的耳边传来了极轻的呼唤。

  迷迷糊糊间,那呼唤声持续不断,渐渐放大,直到吵得他再也睡不下去了,谢燃才终于决定醒来。

  他觉得很累,浑身上下从骨头里冒着酸,眼皮有千斤重,费了好大劲才终于睁开一条缝。

  入目是漆黑的嶙峋石壁,空气带着阴凉。

  他将眼睛睁大了些,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一个近似山洞的地方。

  “谢燃?”景暄就在他旁边,递了个什么东西过来,“你醒了?”

  熟悉的阴气从谢燃干涸的唇缝里渗进来,受伤的身体发自本能地汲取着力量。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有了点说话的力气:“这是……哪儿?”

  景暄张嘴报了个地名,谢燃想了想,这地方大概在鬼界边缘地带。

  “我这是怎么了?哦对了,我的坠子……”

  记忆回笼,谢燃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己的胸口,然而他刚刚仰起头就摔了回去,“嘶……疼……”

  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散架似的。

  “小心点,”景暄像是怕弄疼他,很轻地将他按住,“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的坠子呢?”

  “你身上有坠子?”景暄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先前炸开的就是你的坠子吧?”

  “嗯?”谢燃愣了愣。

  这么说来,他昏过去前的确看见了青色的光。

  “……难道外公给的坠子里封的是天阳真火?”

  这倒是说得通了,天阳真火为青色,属火属阳,炽热,对鬼界生物的杀伤力不小。

  “你外公?青鸾一族吗……这倒是说得通了。”景暄抿了下嘴,“但是……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谢燃还沉浸在外公与坠子的思绪里,一时没听清:“什么?”

  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珠挪向景暄所在的方向,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张阴沉的脸。

  “我说……”景暄深吸一口气,“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什么危险的事?”谢燃一脸莫名,“你为什么好像……”很生气?

  他没能问下去,因为景暄的手突然摸上了他的额头,替他把落在脸颊上的一撮碎片给拂开了。

  谢燃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为什么要去挡?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没带着那根坠子,没能挡住……要怎么办?”景暄深深地看着他,“当初你也是受了伤才离开鬼界的吧?”

  “当时没想这么多,再说,我挡总好过让族人去接那一掌……吧……”

  谢燃的声音在景暄注视下越来越小。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心虚。

  谢燃眨眨眼,试图扯开话题:“那那个假货怎么样了,伤到了吗?你呢?”

  “我没什么事,那个人偶倒是伤得挺深,不过当时我急着救你出来,没能拿下他。”景暄垂了下眼,“不说这个,你先休息吧,等你好一点我们再想解决人偶的法子。”

  “……好。”

  谢燃愣了愣,有点不明白景暄为什么突然急着结束话题。

  他眼看着对方离开,本来还想再追问,但身体恰好在此时疼痛了起来。

  灼伤疼一阵一阵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不疼的时候谢燃还能正常讲几句话,疼起来就只能咬牙挺过去。

  闪身离开石洞的景暄皱着眉靠着山壁,闷声呛咳着。

  他对谢燃说谎了——天阳真火如此霸道,连他自己做的人偶都伤得无法动惮,没能完全恢复的他怎么可能毫无影响。

  “还是要去把钥匙偷回来啊……”他扛过那阵尖锐的疼,擦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低声自语。

  等景暄再回到石洞里,他就发现谢燃几乎快要疼晕过去了,额上的冷汗一层接一层向外冒。

  从力量上来说,谢燃本就是不如景暄的,再加上当时真火就挂在谢燃脖子上,距离太近,即使有一半青鸾血脉作为缓冲,仍然疼得蚀骨销魂。

  景暄知道这个滋味,可这伤只能等谢燃自己恢复,再心疼他也无法代替他痛,只好从外面提来一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阴泉,替谢燃擦掉头上的汗。

  就这样过了半天。

  到了夜里,终于缓过劲来的谢燃才想起来他要问什么:“对了……那你知不知道,我的族人都回去了没有?”

  景暄摸了把他的额头:“都烧成这样了还惦记族人呢?我没来得及去看,等我……”他顿了顿,“等你好一点我再赶去看看。”

  谢燃没听出他话里停顿的含义,说了声“好”,很快又觉得不对:“不行,他们还对你有误解,还是等我好一点,我自己去看看吧。”

  “那也行。”景暄默不作声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气。

  好在洞中漆黑,即使谢燃夜视能力不错,这会儿估计也没心思看他的动作。

  又缓过一阵疼痛,景暄照例将自己的手摘了下来,将手腕断口处伸到谢燃嘴边。

  这会儿谢燃还有力气,就打算拒绝,却被景暄按住了。

  他说得还挺有道理:“我是鬼族,吸收天地间的阴气比你快,你要想快点好起来,就不要推辞。”

  “……好吧。”谢燃接受了这个说法,对着黑暗中的断腕张开了嘴。吸了两口,他又停下,轻声道:“景暄,谢谢你。”

  “没事。”景暄不甚在意地说。

  “当年常来百灵领地的鬼族,是你吧?”谢燃突然道。

  景暄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应该是……?那部分记忆我还没能完全想起来,等我想起来就给你个准确的答案。”

  “算了。”谢燃说,“反正无论是不是,现在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对吧?”

  “那我得谢谢你把我当‘朋友’,”景暄说,“毕竟我早就这么想了。”

  这句话听着有点像埋怨。

  不过此时四下皆黑,石洞里带着回音,于是景暄压低的声线莫名有了种撒娇的效果。

  谢燃抿了下嘴,没说什么,张嘴叼住了景暄的手腕。

  阴气从景暄身体里流出来,再通过口腔流入到谢燃身体中。

  对鬼界的生物而言,阴气就是养料,这些入了体的阴气不断滋养着谢燃的身体,修复他受到的灼伤。

  良久,谢燃感觉到一阵饱餐后的餍足,他松开了景暄的手:“嗝……我好像……吃撑了。”

  景暄将手接了回去,摸他额头:“好像更烫了。”

  谢燃轻轻“嗯”了一声:“我有点热……”他慢慢合上眼睛,“困了……”

  “那就睡吧。”景暄长臂一伸,便有一条阴气化成的薄被出现在他手中,他给谢燃盖上,掖了掖被角,在他耳边轻声说,“晚安。”

  “晚安……”

  石洞中恢复了寂静。

  景暄正想站起来,忽地感到一阵眩晕,他猛地撑在石床上。

  他不是太想让谢燃知道他身体的情况。

  等那阵眩晕过去,景暄才从石洞中出来。

  这片连绵群山在鬼界西北角,连着天然的阴泉,周围常年弥漫着化不开的雾,让这片区域越发像一座迷宫。

  景暄还在当鬼王的时候特别喜欢跑到这里来泡阴泉,而且除了他,整个鬼界也没几个鬼族的实力能够跑到这里来还能在天然的阵法群中全身而退的。

  他在赌那个假鬼王来不了。

  出了石洞,他左转右转,来到一处开阔地。

  阴冷湿寒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前方一汪泉水幕天席地,大剌剌地敞开着,这样直白的阴冷对景暄而言反倒是补药,他径自跳下了阴泉,将全身都浸在水中,贪婪地吸收着水中的阴气。

  他泡了一夜。

  直到天微微亮,景暄才从水中出来,准备回石洞去。

  浑身的水珠随着他步伐走动迅速蒸干,待到了石洞前,已经看不出一点潮湿了。

  景暄进了山洞,沿着出来时走过的路向里走,最终在谢燃休息的那个石洞口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一团柔软的“棉球”堵在了洞口,那“棉球”中还伸出了一只……爪子。

  景暄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谢燃的……鸟腿。

  “谢燃?”他试着叫了一声,“你醒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