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射的光芒犹如振动的羽翼。
《雪山之巅》的拍摄地点是在华国最北边的城市。开机仪式在片场小小举行过后, 宴疏同开始了第一天的拍摄。
在电影中他扮演的是主角孔英的少年和青年两个时期，幼年时期的孔英则是由一位童星友情出演。
这位童星虽然年纪小，但履历却是丰富极了, 多少大制作电影都有他的身影在。
论资排辈，小童星还是宴疏同的前辈。
宴疏同从小就受小孩子的欢迎, 他这张脸就是最大的杀器。
面对这位在娱乐圈里阅历过无数美人的小童星也不例外。小童星名叫魏宇宁, 昨天在酒店第一次见到宴疏同真人的时候，脸顿时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 话都说不利索。
今天开机仪式一结束, 小童星就屁颠屁颠地过来找人了。
“宴疏同。”魏宇宁扒在化妆室门口，“杨导让我们一会儿一起去拍定妆照，还说一定要拍我们的合照。”
第一天的拍摄行程不紧, 而且大部分也都是简单一点的戏份。
杨艺就特意把定妆照安排在了第一天。
宴疏同正对着手机发呆。听到魏宇宁的声音，他起身，走到人跟前的时候, 用手轻拍了一下小童星的后脑勺，“叫我哥哥，我比你大了十一岁。”
“我不！”魏宇宁在昨天见过他以后，就不知道为什么对直呼宴疏同的名字极为执着,
他的经纪人当时听到的时候, 吓得脸色都变了, 生怕宴疏同生起气来。好在后者一脸的无所谓, 应该是没把这当成一回事。
经纪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心里感慨, 原来宴疏同在圈里的好名声还真不是假的。
一个剧组能否安宁, 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主创人员是不是好相与的。魏宇宁以前和杨艺合作过, 所以经纪人知道杨艺的脾气秉性。剧组里大多数人都是杨艺自带的团队, 经纪人很放心。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身为主角的宴疏同，不好相处。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然而经纪人的心还是放得太早了，开机刚过了半天，宴疏同就和剧组的动作指导发生了口角。
当时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片场某处「嘭」的一声巨响，然后动作指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回头又去看被甩脸的宴疏同，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一时间，片场的空气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杨艺蹙着眉头，给了自己丈夫一个眼神，然后自己出去追上了动作指导。
随后他就走到了宴疏同身边，面色温和地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康老师。”宴疏同苦笑，“我也没想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刚刚我是在和指导老师商讨明天有一场戏的动作。我看了之后，觉得不太好，然后指导老师就有点不乐意。”
“后来我又说想改动一下，就出现了刚刚那一幕。”
他也算拍过一段时间戏的人了，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容别人置喙的动作指导。
说实话，就这样当着整个剧组的面，被人给甩了脸子，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宴疏同也有些生气了。
“改动作？”康博远顺势坐了下来，“能先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吗？”
“是这样的。”宴疏同把刚刚自己和动作指导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想改动作的那场戏，正是孔英被来国内交流的外国运动员，带着感受了一次天然的大跳台。
动作指导在这里给设计的动作是，孔英一开始因为不知所措，所以起跳的时候没有做任何花哨的姿势。然而随着他在空中飞翔起来，他逐渐摆脱了对未知的恐惧，在到达顶峰时，孔英做了一个两圈半的翻转。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一次高空跳伞，宴疏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天才型的男主嘛，在第一次接触大跳台，甚至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能跳出一个900。后面走向这条路，当然是理所应当。
可现在宴疏同的想法变了。
他不想在这一次做任何动作，这是孔英从职业道路走向极限运动的转折点，他想把镜头的重点放在孔英的心情转变上，而不是天赋。
论起天赋，孔英十四岁就成为国家级运动员，这还不足以证明他是个天才吗？
然而宴疏同刚把不想做动作的话说出口，动作指导却突然发难了。甚至不等他解释，对方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片场。
康博远听了宴疏同的分析，眼中闪过一抹沉思。恰好这个时候，杨艺提溜着动作指导回来了。
挺高大的一个男人，在杨艺面前却像个小鸡崽子一样。
“有什么话都当着面说清楚。”杨艺让动作指导坐下，“你也老大不小了，冲着比你小了十多岁的年轻人发火，像什么样子？”
动作指导瞪着一双眼睛：“他要改我动作，难道我还得低三下气地谢谢他？”
他一挥手，把头别了过来，“我可做不到！”
宴疏同憋着一肚子的火：“老师，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商量？”动作指导冷笑道，“你都直接说你不想做动作了，这还叫什么商量？不就是想偷懒吗，你这样仗着自己有点名气，就敢对别人指手画脚的艺人，我见得多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要偷懒了？”宴疏同拔高了几分音量，“你刚刚都没听完我的话，转头就跑出去了！”
“行了行了。”杨艺出来打了个圆场，“我先说一下，老方你这次实在是有点冲动了。小宴是我定下来的演员，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老杨，你也要捧着这个小子？”老方蹙起了眉头。
“老方，你说话别太过了。”康博远说道，“我刚刚和小宴聊了聊，他的想法的确是有可取之处的。”
“既然你们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方案更好，那就这样吧。明天上了滑雪场，直接两套方案都拍一遍。”他直接拍板决定了，“用画面来决定谁的方案更好。”
“好！”老方一口答应下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子的想法能好到哪里去！”
说完，他又转身离开，竟是连接下来其他演员的动作指导都不想做了。
康博远看着老方的背影，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随后他转头和宴疏同说道：“我刚刚想了一下，你的想法确实有点意思。但能不能采用，要等到明天我亲自见过了，才能做决定。”
宴疏同点点头：“我知道的。”
夫妻两个走远，杨艺眉头紧锁，“老方这几年的谱是越摆越大了。”
她和丈夫搭档合作拍电影，也算是闯出了一点名头，连带着手底下的团队，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杨艺三令五申地跟工作人员讲不要浮躁，结果还是出了岔子。
“这次杀杀老方的风头也挺好的，不然他这个样子，以后迟早出事。”康博远温声安慰妻子。
“如果明天过后，老方的行事风格还是不变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艺看上去杀伐果敢，实际上面对自己人的时候，还是很容易心软的，“可从我们大学毕业开始拍电影，老方就一直跟着我们了。要是就这样把他给撇下了……我有点过意不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康博远揽过妻子的肩膀，“可有的决定，我们是不得不去做的。”
老方拂手离开以后，本来以为杨艺会再来请一趟自己。毕竟今天下午的拍摄还没结束，其他演员的动作还需要他看着，然而他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影。
他实在忍不住了，又灰溜溜地跑回了片场，却发现人家根本就不缺他！
演员们都跟着他那两个助手学起了动作，杨艺也照常在拍摄，整个剧组没了他，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宴疏同和老方的比试已经传遍了整个剧组。
今天一大早，宴疏同来剧组化妆的时候，就接收了来自各个组别的工作人员鼓励的视线。
他们都和老方共事多年了，按理来说出了这事，大家都应该是站在老方那一头的。
但无奈老方这几年行事越来越放肆，在外面拿着杨艺手下御用动作指导的派头，在剧组里仗着自己是元老，对其他人指手画脚。
他手底下那两个助手是受欺负最多的。
老方把持着动作指导的活，一点不让助手碰。导致两个助手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还在做着打下手的事。
昨天下午老方当了甩手掌柜以后，是助手们为数不多能上手的机会。所以两人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还是挺感谢宴疏同的，默默念着宴疏同能在今天赢了。
宴疏同化妆的时候，小童星又偷偷跑进来了。他也听说了剧组的事，颇为担忧地趴在前者的膝盖上，“同同，你今天能赢吗？”
“我也不确定。”宴疏同想了想，“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赢的。”
今天在剧组逛了一圈，他发现这个老方的人缘实在是差到了极点。居然没一个人给他打抱不平。
“那你加油嗷！”魏宇宁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惜个头不够高，就改为拍了拍他的膝盖，“赢不了也没关系。今天下午还有我的戏份，我可以再帮你下挑战，给你赢回来！”
宴疏同哭笑不得：“有你什么事。”
“你把自己顾好就可以了。这么小的个头，我都怕你下午拍戏的时候，做那么危险的动作受伤。”
魏宇宁小手一挥，倒是很看得开，“我是演员嘛，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同同你不也一样吗，做的动作比我的还要危险多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捂嘴道，“啊！那个动作指导以后不会记恨你，然后给你安排更危险的动作吧！”
“不会的。”宴疏同跟拍西瓜似地，拍了拍他的小脑瓜，“杨导，还有康老师，不会允许他做这种事情。”
化完妆以后，宴疏同就进了滑雪场，剧组有一多半的戏份都要在这个滑雪场完成。
魏宇宁扒着他的腿，也跟着一块来了。
宴疏同和杨艺打了声招呼，找了个角落做了做热身动作。
远远地，他都能看到向自己投来得意一瞥的老方。
宴疏同对这个人实在没有了好感，转头就无视了老方挑衅的眼神。
老方又被气得不轻。
这个臭小子！等今天的比试结束了，看他怎么收拾他！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先把昨天的事解决了吧。”杨艺走过来，和两人说道，“你们两个人的方案动作谁先来？”
“我的先！”老方快速应道。
他眯着眼睛，看向宴疏同，“小宴你是专业的演员，应该不会故意不做好我设计的动作吧？”
因为不管采取什么方案，最终的实施都会交给宴疏同来实现。所以杨艺直接决定两套动作都由宴疏同来表现。
老方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他又不傻，平时没做过什么锻炼的他，怎么可能完成得了那一套翻滚两周半的动作。就算身上吊着威亚，他也做不到啊。
“方老师多虑了。”宴疏同神色淡淡，“不管如何，最后拍出来要放到大荧幕上，接受观众检验的人都是我。我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老方看不惯他那张脸，觉得他是在耍帅。在他看来宴疏同就是靠脸火起来的小白脸，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人。
他冷笑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
杨艺看了老方一眼，没说话。
第一场的拍摄开始。
宴疏同站在滑雪场高高的跳台上，下面的人影都变成了蚂蚁一般的大小。他好像又回到了前几天，和段抛从高空坠落的那一瞬间。
负责检查威亚的工作人员回身，给了杨艺一个ok的手势。杨艺收到后，举起了对讲机，“各部门都注意——”
山上山下所有机位负责的摄影师都收到了杨艺的命令，“Action！”
宴疏同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就变成了那个勇往直前的孔英。
十四岁的孔英，远没有未来成为极限运动顶尖人物的成熟气魄。现在的他更多的是年轻人的青春朝气，眼睛里对那片滑雪场的渴望与执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导演一声令下，宴疏同应声从跳台顶端滑了下来，松弛的威亚线逐渐紧绷。与此同时，负责吊威亚的工作操作着机器，在宴疏同一跃而起的一刹那护住了他。
宴疏同脚下踩着滑雪板，人好像一道锐利的弓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到了到了，他绷紧身上所有的肌肉，竭尽全力地控制住表情。他蜷紧身体，在威亚的帮助下翻滚起自己的身体，一圈两圈。
稍有不慎，他的重心就会不稳。
好在翻滚的时候，宴疏同成功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最后落地的时候，身体没稳住，整个人斜着从空中划了下来，他就势在雪地上滚了两圈，卸了力道。
“啊！”旁边的工作人员惊呼，连忙上去查看宴疏同的情况。
“小宴你怎么样！”
“伤到哪里没有啊？”
“能起来吗？”
身上做的防护措施很到位，加上雪地松软，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有手掌擦破了一点皮。
工作人员连忙松了口气，然后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也难怪人家要改动作。这么危险的翻滚，他们在场外看着都觉得揪心，何况是实施的本人呢？
汤原和小雪拿着药箱也冲了过来：“大家都让让啊，让我们进去！”
发现宴疏同没事，工作人员就都散开了。
汤圆心疼地给宴疏同上药：“我看这套动作就是不应该做，这回你是运气好，只是擦破了手，万一真的出事了呢？”
“那个老方就知道在那儿说闲话，他怎么不自己去试试有多危险？”
“这不是没事吗？就是摔了一下，人家专业的运动员也常有摔倒，我一个业余的发生这个不是很正常？”宴疏同安慰他，“而且我改动作，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后面的戏份还有比这个更危险的，我难道还能都说不拍了？”
“可是……”
汤原还想说点什么，但先被宴疏同给打断了，“拍戏受伤是常有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的。”
汤原给他把手上进了伤口里的雪清理了一下，喷上药。等会儿还得再来一条，他没办法给宴疏同包扎伤口，只能就这么晾着，看得他更心疼了。
“那你一定记得一切都以安全为准，别太拼了。”
宴疏同坐着缆车，又上去了跳台。杨艺和康博远正在门口等着他，“怎么样？要不要先换一下，把你那套方案先拍了。”
他们在上面的人从监视器里看到宴疏同摔了，杨艺当即就想坐缆车下去看看情况，好在很快就有工作人员通过对讲机和她报告了一下。
得知人没事以后，她才放下心来，等着宴疏同再上来。
宴疏同摇了摇头：“都拍了一条了，继续往下拍吧。”
老方在一旁抱臂，冷嘲热讽了一声，“小晏，你要是不能做这套动作，就提早和我说啊。也别用说什么改动作这种说法了。”
“老方！”杨艺喝道，“你够了，你再这样，我以后也没法用你了！”
老方一看杨艺是真的发火了，顿时噤了声，也不敢多嘴了。
宴疏同接下来又拍了十来条，总算是拍出了一条舒心的。
他很少有NG这么多次的时候，之前不是拍出来的表情不好，就是动作不太美观。有的成片杨艺看着都说差不多了，宴疏同裹着被子又说再来一条。
他这次如果不拍到极致，不管最后的结果输赢，估计都要让老方说闲话。
来回折腾了两个小时，宴疏同又拍了两条自己那套着重表现情绪的设计。
少年从跳台飞出，发丝随风而动，起初因为高地而生出的恐惧之心，在看到身下那一片雪白之后逐渐褪去。他脸上神采飞扬，眼神亮晶晶的，里面全然是雪地的向往。
杨艺看到的监视器中，正当空的太阳光照下来，折射出的光芒宛如一双振动的羽翼，跟在了少年的身后。
短暂的几秒钟飞翔过后，宴疏同平稳落地，滑雪板在雪地上扬起一片雪雾。
杨艺的神情微动。
结束之后，她把宴疏同和老方都叫到了跟前。在看完宴疏同拍完上一条之后，她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偏向。
不管老方看过之后的想法如何，她都已经决定采用宴疏同的那一版了。
老方的动作虽然炫酷，可宴疏同在翻转的时候，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表情难免会出现一丝差错。
更何况900度的翻转，对于业务滑雪的人来说，可能很难。可落在专业人士，或者雪迷的眼里，那却只不过是一个最基础的动作。
这么过度郑重其事地拍摄，最后呈现出来的却只是专业人士的基础动作，这显然不是杨艺拍《雪山之巅》的目的。
杨艺把两版最好的一次表现，都放了出来。
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差别，在不顾及身体的翻转之后，宴疏同在镜头前的感染力明显要高出了一大截。
杨艺和康博远一致选择了宴疏同的设计，老方却是又闹了起来，“凭什么不用我的？！”
“我们这可是要拍一个运动员的电影，不上点技巧，上点难度，怎么能行！到时候观众谁会相信他演的是一个天才运动员？！”
“是拍运动员电影，没错。可我们的重点是电影，是要呈现一个故事！”杨艺看向老方的眼神犀利，“如果观众想看精彩的动作，那何必看电影，直接去看比赛好了！”
“更何况老方，你设计的动作在一个真正专业的赛场上，一点难度也没有。”
老方一愣，强词夺理道，“那是因为他能力不行！”
他指着宴疏同道：“如果他能做到的话，我大可以给他设计一套翻转三周四周的动作！”
杨艺失望地看着他：“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像你这么说，我又何必去找演员，直接找一个运动员来拍好了。专业的运动员自己会的那些难度动作，不比你设计得更漂亮更美观吗？”
“老方，你身为一个动作指导，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助演员在镜头面前，更好地完成拍摄，呈现剧本里的故事。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我们最开始拍电影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吗？”
杨艺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狠心道，“你走吧。”
“你这样的大佛，我的剧组已经请不起你了。请你另寻高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