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天边够不到的弦月,而他只是路边随便的一只野狗。

  下午, 电影正式开始拍摄。

  宴疏同这次饰演的角色出生于乱世的小山村,整个村的人都姓陆,大家都认为给小孩子取联名好养活, 所以一直到助理被作家捡到之前,他的名字都叫做陆阿狗。

  作家在捡到他以后, 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 单名一个旭字,意味着陆阿狗从此以后就有了崭新的人生, 如同旭日东升, 朝阳再起。

  和陆旭曾经随意到了极点的名字不同,作家有一个光风霁月的名,叫做云咏霖。每每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陆旭心中总是会泛起一种浓厚的无力感。

  先生是天边够不到的弦月,而他却只是路边随便的一只野狗。

  《向阳》的第一场戏,就是拍摄陆旭在跟随云咏霖几年后, 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先生产生了隐晦的爱意。

  自觉肮脏的他,认为这样的感情都是对先生的玷污。

  他无颜面对云咏霖,将自己藏在了卧室的衣橱里面。

  好像这样就能关住心中那只凶猛的野兽。

  然而云咏霖却很快就发现了他,一如当年在陆家村的地窖里, 找到他一样。

  衣柜的门一打开, 外面炽烈的阳光就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陆旭一抬头, 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云咏霖站在地窖外面,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

  咚咚。

  “阿旭, 把门打开。”段抛扮演的云咏霖轻声细语地说道,“我知道你在里面。”

  躲在衣柜里的少年却是一哆嗦, 把自己往更深处的角落藏了藏。可是衣柜一共就只有那么大点的地方, 他再怎么躲,也能从柜门的缝隙中,看清楚云咏霖的样子。

  男人总是这样,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世间一切的污垢都会在他的面前自行惭秽。

  先生……

  宴疏同忍不住伸出了手,眼神迷离。却又在指尖即将触碰柜门的那一刹那,顿住了。

  不行!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又难看又龌龊,这样的他怎么能够出现在先生面前!

  咚咚。

  又是两声敲响。

  “阿旭,开门。”这次云咏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强硬,“你不开门的话,我就只好不顾你的意愿,自己打开了。”

  “你一天没吃饭了,我很担心你。”

  “我……”陆旭清了清嗓子,“先生,我没事。您不用管我,让我就这么静两天就好了。”

  云咏霖在外面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了。

  陆旭听到他的脚步声,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心里却也涌上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慢慢从角落挪到门口的位置,趴在缝隙上,想看清楚先生到底有没有走远。

  然而他才刚刚趴上去,衣柜的门就瞬间就被人从外面撤开,室内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照了进来。

  陆旭蓦地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柔和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带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得意。

  “哈,让我抓到你了吧。”

  ……

  “卡!这条过了!”徐导看两位演员的感觉不错,连忙说道,“好,我们准备准备,接着拍下一镜!”

  宴疏同补了补妆,很快就又进入了戏里的状态。他好像真的和剧本里的陆旭融为了一体,随着他自卑无助,随着他惊慌失措。

  陆旭被抓着去了餐厅,云咏霖一边往他的碗里添东西,一边问他,“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陆旭在被云咏霖带回北平以后,就经常有人背着他说闲话。

  有人说他是硬要飞进凤凰窝里的山鸡,有人说就是云咏霖旁边的一条狗。云咏霖每次听到这些,神色都会很不愉快,叫人把说闲话的人教训一顿,警告他们不许再说。

  后来云咏霖家境败落了,家里的老爹被气死了,佣人们抢了宅子值钱的东西全都跑了。现在只留下一栋空宅子,和几个对云家忠心耿耿的旧仆。

  这说闲话的人就更多了,范围也从陆旭一人,变成了陆旭和云咏霖两个人。

  陆旭这时候反倒是听不得了。出门听到谁说云咏霖的笑话,他就像是一条忠心的哈巴狗,上去和人撕咬一番。

  在他看来,先生应当是值得最好的,怎么可让那些人满口污言秽语地侮辱?

  但这次陆旭的反常,却当真不是因为外面的人在说三道四。

  而是因为他自己心虚,他卑微。

  陆旭嘴里吃着东西,嘴里含糊地说道,“不是。先生,我其实……”

  他刚想开口说话,家门口突然被人从外面一阵用力给推开。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警服,手里拿着骇人的警棍。他进门先打量了几眼这曾经富贵不可言的云府,眼露嫌弃,“来人!”

  他拿警棍指向了云咏霖:“把人给我拷起来,带走!”

  身后立刻走出几个同样穿着警服的下属。

  陆旭大惊失色,挡在云咏霖的前面,大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怎么能私闯民宅!”

  ……

  “卡!”徐导满意地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这条依旧过了!”

  和聪明的演员合作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他甚至都不用怎么讲戏,演员就能融入自己的理解,融会贯通地演好戏。段抛的能力,徐导就不用说了,倒是宴疏同这小子……

  他暗自点头称赞。

  情绪的感染力或许不足一年前的狐妖,但其他方面都好像开了挂似的,进步飞快。

  那一点感染力,其实要不是真实看过宴疏同演小狐妖的内行人,大概也看不出来。徐导甚至都说不上来欠缺那一点是什么,但看来看去,他都觉得这一条都演得已经十分好了。

  最后他把自己感官上的不一样,归因于宴疏同角色的不同。

  娱乐圈里的演员大多都如此,哪怕是演技再厉害的老戏骨,也会有更擅长演的角色,和一演就别扭的角色。这都无可厚非。

  接下来的戏份两人依旧是默契十足,最多的一次也只不过是NG了两次。

  原本预定要到晚上八点才能完成的戏份,愣是被生生压缩到了六点,就全部拍完了。徐导心情大好,当即宣布今天提早收工,惹得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一阵欢呼。

  干他们这一行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是常有的事。

  能有这么一天提早下班,属实不易。

  晚上,宴疏同卸完妆以后没有选择出去吃,他拍了一天戏有点疲惫,就在酒店随便点了份套餐,让人送上来。

  套餐里的菜一荤一素,赠送一小碗鸡汤,吃着也很美味。

  嗡嗡嗡。

  刚吃完,宴疏同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是段抛给他发来了微信。

  【明天的拍摄通告看了吗?下午有一场戏是演云咏霖死了以后的,情绪爆发力和掌控力都不同寻常。我帮你提前对个戏吧。】

  【好的,谢谢段哥。】

  宴疏同回复完以后,才想起来段抛说的这场戏在剧本的哪里。

  那是剧情的最后,云咏霖在大狱里经受了多年的磋磨,一直到当局政府垮台,换了领导班子,才出狱。彼时云咏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出狱后更是缠绵病榻,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的。

  云咏霖在狱中经历了种种,仿佛脱胎换骨。笔下的文章从年轻时的情感炙热,变成了现在的用词犀利,直指人心。

  他文思如泉涌,短短一年就写出了几篇闻名天下的文章。

  然而写文章的劳心劳力,终究是给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一根最后的稻草。

  云咏霖在出狱的第十三个月离开了人世,葬礼是直到陪伴他到生命最终点的陆旭亲手操办的。陆旭看着自己深爱的先生咽下最后一口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满腔的爱意,于先生嘴角落下一枚轻柔而又克制的亲吻。

  “呃……”宴疏同沉思片刻。

  所以不仅是明天要拍他和段哥的吻戏,等会儿他还要和人家亲自排练这一段?

  这……不太好吧。

  宴疏同总觉得自己好像占了人家很大的便宜。

  温度从心里一直蔓延到身体外面。就当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时候,门铃声响了。

  宴疏同连忙站起来想去开门,结果起身的时候太匆忙,他一下撞到了自己的小脚趾。钻心的疼痛立刻袭来,他「嗷」的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

  门外的人听到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拍了拍门,又拧了拧门把手,“同同,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急切。

  宴疏同瘸着脚给段抛开了门:“没事没事,段哥。”

  他还是没忍住,蹲下揉了揉自己的小脚趾,“我就是刚刚没注意,不小心脚趾撞到沙发角了。”

  作者有话说:

  有一说一,磕脚趾真的很痛。这一瞬间,我和同同共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