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潘冕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
禇钦江只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看着路倏一个人,面上情绪浅淡。
路倏和他对视半晌,松了眉头,走过去放缓语气说:“来多久了?”
“二十分钟。”禇钦江看了看手表。
二十分钟,那岂不相当于跟着他出来的?
路倏那点儿不爽刚要冒头,唐星辰走过来问:“江儿,吓着没?”
这个位置恰好能将方才的场面一点不落的收进眼底,路倏说邓远欺负过禇钦江,想必他也认出来了。
禇钦江是个如假包换的好脾气乖乖男,唐星辰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陡然一下见着这么暴力的,估计换谁都够呛。
“不怕啊。”唐星辰上手搓了搓他背,“教训个混混,没事儿。”
“不用。”禇钦江拦住他小臂,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路倏斜了唐星辰一眼,越发不爽:“你们先回去,我和他说几句。”
“路哥你这阵势怎么搞得跟要训人似的。”潘冕一如既往的没眼色,“别板着脸啊.......”
冯长宇一把薅住他,神色如常道:“我先带他走。”
说完就勒着吱哇乱叫的潘冕溜了。
“你俩别太晚,午睡时间快过了,刚写了份检讨,别浪。”
唐星辰不明意味笑了下,也转身走了。
待几人身影消失后,路倏手放在禇钦江后脑勺上,本要出口的教训下意识顿了顿,不知怎么就成了:“如果害怕,可以说出来。”
暴力对于禇钦江来说,几乎可以算作磨灭不掉的一道阴影。
除了他自己,恐怕只有路倏清楚,那道阴影对他伤害有多深。
这也是为什么,路倏不让禇钦江跟来的原因。
一是担心他受伤,其次......他不想禇钦江怕他。
“yan。”禇钦江没有阻止他安抚自己的动作,而是注视着路倏眼睛,说,“你打架。”
路倏心脏沉了下去,逐渐停住动作,手放进了校服裤兜。
语气不咸不淡道:“嗯,打架了。”
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周遭一切都显得沉默。
路倏右手没能在兜里放多久,禇钦江拉住它,扯出来,目光落在手背上,指腹轻轻碰了碰。
“疼吗?”
先前拽住邓远往墙上怼时,手背不小心撞上了水泥墙面,蹭破了点皮,路倏自己都没注意,此时被禇钦江用这样轻而低的声音问出来,他不由怔住了。
下沉到一半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最温和的方式,不轻不重兜进了怀里。
“疼吗?”禇钦江又问了一遍。
路倏回过神,手指缩了缩,嗓音发干:“......没事,不疼。”
“打架——”
“不是故意的。”路倏截住话头,解释说,“刚才有点冲动,以后不会了。”
禇钦江将伤口上蹭到的灰抹去,在指腹间摩挲了会儿,自顾自说:“打架,怎么不,告诉我。”
“我想和你,一起。” 禇钦江说,“但你总,不带上我。”
他抬眼,双眼皮的褶皱偏浅,薄薄的一层,边缘挂着长而翘的睫毛,很漂亮。
路倏喜欢他的眼睛,从小时候喜欢到现在。
然而此时,这份喜欢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路倏看着禇钦江眼睛,听见他说,我想和你一起。
莫名的……就想吻一吻那双眼。
吻.......
?!
路倏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抖,猛然间清醒。
他慌张抽回自己手,狠狠搓了搓脸,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慌乱。
“走吧,先回学校。”
禇钦江还在发愣,没明白路倏突然是怎么了。
路倏走出许远,回头见禇钦江仍停留在原地。
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认命的走回去,牵住他手腕,叹气道:“......走了,哥。”
“yan。”禇钦江思维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下次,带上我。”
路倏无奈点头:“好,带上你。”
“不能,一个人。”
“不会了。”
“一起。”
“嗯,一起。”
...........
之前莫名其妙蹦出来的那个可怕想法,被路倏刻意忽略过去,并且不停告诉自己,刚揍完人太兴奋了而已。
随后某节课间,又看见冯长宇朝潘冕脑门上嘬了一口,他便更释然了。
这个年龄阶段,想亲想抱自己兄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家都这样,再正常不过了,他也没什么特别。
更何况自己和禇钦江之间,比好兄弟还要亲近百倍不止,连冯长宇都能对直接潘冕下嘴,他就是真亲了又怎么样?
说不定禇钦江还会亲回来。
如此一想,路倏连最后一点儿不自在和纠结都没了。
自我催眠效果甚佳,晚上路倏照常在禇钦江房间完成了作业。
离开之前还“好哥儿们”式友好交流了一番。
互相抱着对方脑袋连搓带揉,揉成了两个爆炸头,俩人指着对方傻笑半天,路倏又蹭过去咬他肚皮一口,禇钦江不甘示弱的抓着路倏胳肢窝一顿挠,闹腾得房顶都快给掀了。
直到沈含来骂人,路倏才心满意足回到自己房间。
睡前他都会把明天要带的东西扔进书包,以免自己忘记,手刚伸进包里掏了掏,一张信纸悠悠飘出来。
路倏膝盖接了一下,耍了个帅,拎着打开一看。
是他今天只写了三分之一的检讨。
中途禇钦江捣了会儿乱,后来随手一塞,没想到在书包里。
路倏扫了两眼,看见禇钦江写下的那句话,嘴角不自觉勾了下,正打算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却又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他再度盯着看了半晌。
——以后,我不用给禇钦江带擂茶,禇钦江会给我带。
禇钦江的字迹整洁工整,每一笔都写得很标准,如同他本人一样,看上去干净利落,和自己龙飞凤舞的字形成鲜明对比。
须臾,路倏拿出裁纸刀,单独将那句话裁剪出来。
剪得很仔细,看不见一丝毛边。
剪完后打开日记本,把不到一指宽的纸条夹进去,随后在页边角写上日期。
2016.5.21。
日记本是禇钦江送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包装精美而简约,烟灰色晕染的外皮,侧面有一只简笔画兔子,是他的生肖。
路倏一直没用,不太舍得,总感觉写什么上去都是一种破坏,平时放在书架能看得见但又不会弄坏的地方。
时隔两年,日记本上终于有了第一个日期。
是他写检讨的时间,也是打架的日子。
更是禇钦江将对他说,想要一起的那天。
—
上次在外面罚站,路倏心血来潮说想学打篮球,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仍旧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只不过等到真正付诸行动,是在周五的最后一节体育课。
以往这种时候,路倏会和禇钦江打几轮羽毛球,打完搁教室歇会儿就差不多到饭点了。
今天领完器材后,路倏拉住唐星辰:“打训练赛?”
“训屁,人都凑不齐,咱们班才几个能打的。”唐星辰拍了拍篮球,“就玩会儿,练练手感。”
唐星辰是校篮队队长,可自己班上会打篮球的加上他和冯长宇,总共也才五个,哪怕想喊人打个三人篮球都他妈凑不齐,更别说常规训练赛了。
为此唐星辰恼了很多次,实在想不通,禇钦江就算了,看气质也不像是球场上能跟人对撞的。可路倏腿长胳膊长,打架爆发力强,跑步也快,结果连篮球都没摸过几次,一米八几的个子白瞎。
提起这个话题,唐星辰免不了急眼:“我一个队长,每次班级篮球赛都他妈倒二,倒一是男生加起来没十个的文科三班,你是不知道,队里那群狗崽子背地里笑了我多少次,脸都他妈丢初中部去了。”
他上手戳路倏:“你说你,长这么高又学跆拳道,拿来干什么用?连为班级争光都做不到。”
“是是,”路倏抓住他乱戳的手,“这不请你来屈尊降贵教我了么。”
“我想教你多少次了,你哪回答应.......”唐星辰一怔,“你刚说什么?”
路倏:“我说,来请你教我打篮球。”
唐星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还不太相信,“我靠真的假的,你想学篮球?”
路倏被他表现逗笑:“真的,不止我,我哥也想学。”
禇钦江抱了个篮球过来:“教吗?”
“教啊,怎么不教。”唐星辰新奇的看他们一眼,“你俩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突然有点儿兴趣。”路倏接过篮球,朝地面拍了两下,“我先说好,学归学,上场打比赛,劝你别抱期望。”
“辰儿!你干什么呢?集合了!”冯长宇在操场外扯着个嗓子喊。
“我今天不去!你们自己打。”唐星辰喊回去,转头又对路倏说,“谁知道呢,摸了球再说。”
篮球场很大,唐星辰随意挑了个靠近角落的,“就这儿吧,偏一点方便教。”
他对路倏拍手:“来球给我,我先给你们演示一次。”
路倏把球抛过去,和禇钦江一起站在不远处看。
“篮球其实不难,就五个步骤,拍球、运球、传球、带球过人最后投篮。规则也简单,多看几次打几次差不多都能知道,就是菜与不菜的区别。”
唐星辰抱着篮球走到对面篮框,“现在我从这运球过去,你们仔细看。”
话音一落,唐星辰眼神瞬间变了,比起平时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多了些什么。
他熟练的在身前拍了两下,随即轻松运球跑了几步,跟着一个冲刺,带球转身做了个假动作,晃到这边篮框下,起跳三步上篮,篮球抛进篮框,稳稳命中。
唐星辰双臂挂在框上,屈膝晃了晃,继而一个下跃落地,冲这边行了个波兰军礼。
挑眉道:“帅吗!”
路倏笑着鼓掌:“帅爆了。”
禇钦江也鼓掌:“厉害炸了。”
“谢谢、谢谢。”唐星辰谦虚道。
“唐队长,逼装完了,篮球能捡回来了吗。”路倏说。
唐星辰手搁在嘴边,对那边正玩投篮的两人喊:“哥儿们!球帮忙扔一下。”
有人把球扔了过来。
“谢了啊。”唐星辰抛给路倏,“试试?”
路倏接住,走到对面,拍了拍试手感,回想着刚才唐星辰运球的姿势,往前移了几步。
“不对,”唐星辰提醒道,“你姿势是对的,但重心不对,稍微往前点儿。”
路倏比了个OK,调整好重心,继续往前走。
到一半时,走路变成了小跑,跑到离篮框还有一些距离,想也没想,直接抬手将球抛了出去。
球被扔出一个完整弧度,在篮板上砸了下,进了。
“牛啊路哥。”唐星辰边拍手边吹哨,“两分球,nice!天赋不错。”
路倏也没料到居然能进,怔了几秒,笑了。
打篮球原来是这种感觉。
唐星辰说完将球给了禇钦江:“来江儿,你也试试。”
禇钦江接过球,学着路倏方才的模样,从走路运球到小跑运球,不过他速度要慢一些。
球被运到路倏停过的位置,本以为他也会像他那样尝试投两分球。
可没想到,禇钦江玩的是三步上篮。
他把唐星辰的动作如同解数学大题那样,一个一个步骤分离出来,在脑子里一遍遍演示,找到技巧与关键,最终得出最优解。
右脚......左脚......起跳......再投篮。
……进了。
进了?!
路倏比禇钦江自己还激动,冲过去把他摁进往怀里一通揉,“你怎么这么厉害。”
禇钦江脸都被搓红了,止不住笑:“你也是。”
路倏问:“好玩吗。”
禇钦江点头:“好玩。”
路倏挂在他身上,俩人笑得比什么时候都开心。
原来和禇钦江一起打篮球,是这种感觉。
站旁边半天插不上嘴也挤不进去的唐星辰,扬起的嘴角渐渐僵硬了。
……什么意思?
在干嘛?
手机响了三次,路倏吐掉牙膏沫,拿毛巾擦了擦,点了接听。
“还没醒呢,都几点了?”那头传来沈含窝火的声音,“妈妈昨晚再三嘱咐过,医院人多,过了预约时间就得等到下周去了。”
“妈。”
“我说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吧?要不是我和你爸这两天太忙——”
“妈!”路倏捏了捏眉心,打断沈含女士的机关枪,“我起了,刚才洗漱没空接。你忙你的,别操心我俩。”
“我不操心谁操心?我不管你们怎么长这么大的?”
路倏叹了口气,感觉沈女士应该是快进入更年期了,最近一句话就能炸毛不说,急起来能把家里三个男人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惹不起,投降道:“好好我知道,您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我们都知道,我去吃早餐了,你也说不能迟到的,先挂了。”
说完立即把电话掐了,估计沈含那边也是真忙,没再拨回来教训他。
走出卫生间,厨房的门正好被人推开,门内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褚钦江端着鸡蛋吐司和牛奶走向餐桌,招呼说:“yan,吃早餐。”
路倏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在腰间浅蓝格子围裙上停留几秒,走过去喝了口牛奶,饶有兴趣问:“你做的?”
他起床后经过厨房,发现褚钦江在里面忙活,本着好奇没插手,没想到竟然真能捣鼓出两份早餐来。
褚钦江有点不好意思说:“姨姨,做的,我只热。”
路倏笑了笑,帮他把围裙摘下来:“很棒。”
两人坐下开始吃早餐。
从很久之前起,除去寒暑假,他们每个周末便都是这样。
沈含做好早餐,叫他们起床,吃完后再一起陪褚钦江去医院复健,若路铭衡在家,则是四个人一块儿。
复健完大人有空便带他们出去玩,没空回家休息。
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互相陪伴着过来了。
褚钦江吃饭很优雅,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沈含和路倏都不是这个款,多半是和路铭衡学的。
路倏盯着褚钦江,看他将鸡蛋吐司切成小块,用叉子一块块放进嘴里,吃完后再喝一口牛奶。
动作有条不紊,斯文而从容,一眼便知是精心教养出来的。
再看看自己,左手捏着吐司,右手随意拎着杯口,牛奶再有几口就见底了。至于鸡蛋,早被他一筷子塞嘴里了。
吃相豪放了十七年的路倏,忽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些许莫名的不自在。
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他放下吐司,也学着褚钦江那样,用叉子小口叉着吃,大概吃到三分之一,就觉得自己像傻逼。
一大早起来他妈研究吃相?
男人吃相豪放点怎么了?
谁会说?谁敢说?
路倏你有病。
暗骂自己几句,胡乱将吐司塞进嘴,接着把牛奶三两口灌下去。
很好。
舒服了。
“yan,怎么?”围观了全程的禇钦江,满脸不解,“早餐,不好吃?”
“没有。”路倏擦嘴,抬了抬下巴,“你吃你的,等下我们打车去。”
“好。”
路倏已经吃完了,褚钦江自然不会让他等太久,加快进餐速度。
十五分钟后,俩人坐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待会儿想去哪玩?”路倏问。
褚钦江把车窗摇下来一部分,温热的风吹在脸上,今天终于没下雨了。
“你呢?”他问。
“我都行。”路倏手伸过来,在他耳边放了一只蓝牙耳机。
灵动的轻音乐传进耳内,是久石让的,菊次郎的夏天。
曾经有几次去做复健的路上,褚钦江会突然表现出焦躁抗拒的情绪,沈含如何哄也没用。
每当这时,路倏都会给他一只自己的耳机,用音乐来安抚,陪着他一起听。
姿势有点别扭,路倏弄了好一会儿才塞稳耳机,正要收回手时,褚钦江转过了头。
猝不及防,路倏感觉自己手腕最敏感处,被什么轻蹭了一下。
直到温热的气息洒出,缠黏在皮肤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褚钦江的唇。
仿佛被灼烫到一般,他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甚至欲盖弥彰背在了身后。
倒是禇钦江吓了跳,不由分说将他手腕再次扯到身前,紧张问:“疼?”
褚钦江指腹摁在腕上,皮肤触感被放到最大,他还轻轻摩挲了一下。
路倏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似的紧绷起来,宛如一只炸毛的动物。
灼热感变成酥麻,沿着静脉传进血液深处。
心脏在胸腔内狠狠撞了一下。
路倏感觉自己可能真的犯病了。
“......没事。”他闭了闭眼,深呼吸,编了个谎,“可能是静电。”
抽回手腕,把耳麦音量调到最大,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你刚刚,想说什么?”路倏随口搭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声音大,伤耳朵。”褚钦江摁住他手机按键,把音量调回去,说,“我想,去游戏厅。”
“嗯,去游戏厅。”路倏说,继而又补充一句,“想去哪儿都行。”
—
对于自己最近这种一惊一乍、时不时犯病的行为,他的猜想是快期末了,精神压力大造成的心理问题。
回去吃点安神的就行。
医院有一栋专门建的康复大楼,脑外科在三层,事先预约过,没等多久就排到褚钦江了。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路倏摸了摸他脑袋,“别怕。”
褚钦江点头,转身跟护士进了复健室。
这种康复治疗过程是全封闭式的,里面只允许病人和医生护士在场,家属不能进。
好在给褚钦江做复健的是非常温柔开朗的姐姐,他心情相对来说比较放松。
“来啦?”医生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褚钦江坐在她对面。
“不紧张哈,我刚看了你上次的测试表和各项检查结果,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语言功能恢复的也还行,算是进步非常大。”医生递过去一杯水,说,“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嗯。”褚钦江接过,说了声谢谢。
“好,那咱们开始吧。”
..........
复健过程要两个小时左右,路倏坐在外面长廊上,没玩手机,就那么倚着靠背听歌,安静等褚钦江出来。
时辰尚早,病人家属不多,间或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并不聒噪,路倏盯着白色的墙,逐渐出了神。
其实已经很久了,久到连当初意外发生的具体细节,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乍然有些记不清,褚钦江是以何种姿势掉下去的。
时间给过往添上一层朦胧的滤镜,丢在角落生了灰。
路倏偶尔会骗自己,这一切都是遵循正常轨迹发生的结果,他和褚钦江之间,并未横亘着一条被人刻意掩盖起来的裂缝。
可惜现实很难让他哄骗自己太久,编造出来的假象连一个梦都做不完。
只要站在这条长廊上,他就明白,过不去。
时间模糊的不过是细节,却抹不掉痕迹,如同褚钦江头上那条疤,哪怕变得再淡也不会消失。
以至于路倏每次摸他脑袋,都会选择尽量避开。
过往总是有尖锐的棱角,在不经意间就能让你跌得头破血流。
是他亲手,把禇钦江变成这样的。
..........
路倏手肘撑在膝盖上,扯了扯衣领,分明穿的是宽松卫衣,却感觉到了几分呼吸困难。
缓了片刻依然不见好,路倏起身,去了电梯处。
这家医院只有门诊大厅装了自动贩卖机,路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楼,走到大厅贩卖机前,买了两瓶水。
拧开瓶盖,咕咚灌下半瓶,才终于感觉好点。
喝完水,他靠在墙上发呆。
这儿的消毒水味稍重一些,人也多,大人老人小孩,四处充斥着吵闹不堪的声音,讨厌的环境能让他快速剥离情绪。
将剩下半瓶水喝完,正打算回康复楼,路倏余光飘过去一个身影。
有点眼熟,他循着方向看去,人太多了,挤挤攘攘压根看不清楚。
目光搜寻了一圈,没看见什么熟悉的人。
一个小插曲不足以让他停留太久,路倏离开了门诊大厅。
两小时过去,褚钦江从复健室出来,除了神情瞧着比以往略微疲惫些以外,没什么区别。
“感觉怎么样?”路倏把买好的水递过去。
每次出来,路倏都会这样问。
而褚钦江也依旧同以前一样,认真回道:“很好,别担心,yan。”
“嗯。”路倏在他后颈摸了摸,“累的话就回家休息,下次再去游戏厅。”
“不累。”褚钦江按下电梯,喝了口水润嗓,“去吧,我想去。”
然而说是这么说,天爷却不给面子。
万里晴空转眼就阴云压阵,宛若上一秒的艳阳天是所有人的幻觉,不到两分钟,便泼起了豌豆大小的雨水。
褚钦江无奈道:“yan,有伞吗?”
路倏低头看手机:“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完,打车回家吧。”
“嗯。”
褚钦江伸出手,雨滴打在手背上,有点凉。
他状若无意般,低声道:“yan,你不开心。”
路倏划着手机,没抬头,也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褚钦江又道:“我没,怪过你。”
雨越下越大,浇在地面与屋顶,仿佛谱出了一曲交响乐。
那一瞬间,路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诧异的抬起头,可还没与褚钦江对上目光,不远处蓦地传来一声重响。
奔跑躲雨的行人不小心相撞,一个大妈被撞倒在地,撞人的年轻小伙站了会儿,本想直接离开,却被大妈拽住裤腿,用方言愤怒控诉。
小伙黑着脸想把裤腿扯出来,奈何对方使出浑身解数,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似乎是想碰瓷。
“你他妈想讹钱啊!松手!”
“哎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懂不懂尊老爱幼,先把人扶起来再说啊。”
“看着挺周正一人,怎么这么缺德啊。”
一出闹剧展开,下暴雨也不乏看戏的人。
推搡扭打间,路倏认出了那人,与此同时也联想到方才在大厅里瞥见的那个身影。
——是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