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沉疴难愈【完结番外】>第69章 最后一次

  看见印象里熟悉的房子,禇钦江脚步一顿,深深浅浅的回忆涌上心头。

  前面的路倏回头,察觉到他故作镇定的外表下,那抹踟躇犹豫的神色。

  路倏走回去,动作自然的牵起他手,摸到了掌心沁出的薄汗。

  “见我的时候挺会装,”路倏有意逗他,“现在怎么不装了?”

  禇钦江笑了下:“姨姨和叔叔不会把我轰出去吧?”

  “放心,轰不走,”路倏牵着他往单元楼去,“我替你挡着。”

  两人手里都提了许多礼品盒,各式各样的,没牵一会儿便放开了。

  路倏仍旧没按密码,直接敲的门。

  不消片刻,训人的声音伴随开门而来。

  “不长记性的小犊子,下次我干脆把密码刻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沈含注视着门口两人,表情陡地定在脸上。

  “妈,我们买了些东西给你俩,”路倏接过禇钦江手上的礼品自己提着,顺便把人拉进门,“放厨房里,记得吃。”

  大门没了阻力,自动缓缓合上,密码锁关门的声音响起。

  沈含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禇钦江转过身面向她,好半晌,说了一句:“姨姨,我回来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周遭只剩客厅电视的声音,沈含才缓步走到禇钦江跟前。

  她目光上下端详,不敢确定的看了一遍又一遍:“......钦江?”

  话一出口,便无法控制的哽咽了。

  “是我,姨姨,”禇钦江扶住她,重复了一次,“我回来了。”

  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下来,沈含眉头一拧,难过得不知所措:“怎么才回来啊,都这么久了......”

  她心酸无比,却又有种后知后觉的高兴:“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禇钦江伸手搂她,轻轻拍背,低声说:“很久没能来看你们,对不起。”

  沈含摇头,想说话,却泣不成声。

  路铭衡听见客厅动静,从房间出来,看到来人后也怔愣了好一会儿。

  禇钦江一边安抚沈含,一边望向路铭衡,喊了句:“叔叔。”

  路铭衡与沈含的反应截然不同。

  心绪平复了半晌,他走到禇钦江身边,拍拍他肩臂,感慨似的说:“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

  简简单单两句话,时光仿佛一下被拉回了十年前。

  好像禇钦江只是出了趟门,中途耽搁的日子稍微久了些。

  年岁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数字,他们谁都没变过,还是一家四口,是那个随时能敞开门接他回去的家。

  “坐吧,去客厅坐,”路铭衡将哭成泪人的沈含接到自己怀里,招呼说,“别站在这。”

  路倏在厨房放好东西,拉了把恍神的禇钦江:“哥,放松点,没事。”

  禇钦江又嗯了声,一同去到客厅。

  “让姨姨好好看看你,”沈含擦干眼泪,不一会儿又落下来,她挨到禇钦江身边,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遍,“还是不长肉,但没那么瘦了。”

  她满心满眼的关心:“钦江,你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啊?”

  “挺好的,”禇钦江替她挽了挽头发,“就是有点想你们,其他都好。”

  “你身体呢,身体好不好?”沈含又问。

  “身体也好,”禇钦江有问必答,“我练了拳击,后面没怎么生过病。”

  路倏看见他神色自如的模样,想起了床头柜里那盒氟西汀。

  从焦虑症到抑郁症,禇钦江在他面前只字未提,恐怕就是这么轻描淡写骗过去的。

  沈含担忧道:“拳击啊?那岂不是很危险。”

  “不危险,我只是自己练,”禇钦江说,“没跟别人打。”

  听到这,路倏嗤笑一声。

  沈含瞥他:“你笑什么?”

  路倏淡定说:“没,只是觉得有人很会讲话。”

  禇钦江:“......”

  沈含皱起眉:“钦江,你不会骗姨姨吧?”

  “怎么会,不骗你。”禇钦江说。

  路倏也没真想让自己亲妈担心,帮腔道:“和我练跆拳道差不多,注意着点,不会受什么伤。”

  沈含:“可你小时候骨折拉伤过,还住院了。”

  路倏:“......”

  再说下去没完没了,路铭衡有意避开话题:“钦江,杜......你妈妈她,知道你回来吗?”

  “知道,”禇钦江神态平静,“她现在不管我,我以后就待在国内,不会再出去。”

  沈含微微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后面上的什么大学啊?”

  “伦敦大学,刚开始她管我比较严,在家上了一段时间课。”

  “伦敦大学很不错,”路铭衡说,“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禇钦江问:“您和姨姨身体怎么样?”

  “我们身体还行,近年来没生过什么病,顶多是些小感冒。”

  路倏对禇钦江说:“你姨姨天天喊着要自驾游。”

  禇钦江笑了:“精力很好啊小老太太。”

  沈含半怒半笑的瞪他:“哪里就是小老太太了?出门别人都问我有没有四十。”

  “好,”禇钦江拉长音调,没正形的哄道,“漂亮姐姐。”

  “没大没小,”沈含打他一下,又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脑袋,“你在国外吃不到家常菜,姨姨今天多做几个给你吃。”

  禇钦江立马说:“早知道不吃早餐了。”

  沈含被逗得乐呵不已,说:“你们坐,我去洗点水果。”

  路倏也跟着起身,随她去厨房。

  沈含瞟他一眼,新鲜道:“饿啦?”

  “给你帮忙。”路倏拿出装水果的盆,替她打下手。

  过了会儿,他说:“妈,我和禇钦江......和好了。”

  沈含洗水果的动作止住,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冲洗。

  “多和钦江回来坐坐,知道你们工作忙,但也别熬坏了身体。”

  她将荔枝、水蜜桃和樱桃分别装盘,嘱咐道:“两个人别吵架啊,只有一个娘家,妈妈谁都不帮的。”

  路倏眼眶有点热,笑了笑,抱她说:“老太太少操点心,容易长皱纹。”

  “去去去,”沈含推开他,“把水果拿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路倏听话的滚了,走回客厅,水果盘放茶几上。

  正和路铭衡聊天的禇钦江,顺手拿了颗樱桃,习惯性喂到路倏嘴边。

  路铭衡:“......”

  路倏:“......”

  反应过来的禇钦江:“......”

  路铭衡咳一声,干脆当自己瞎了,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我去厨房看看。”

  他撑住沙发扶手想要起身,结果一下没站起,又跌了回去。

  路倏动作极快的去扶他,下意识说:“怎么不喊我?”

  禇钦江目光微凝,察觉出不对劲,扶住路铭衡另一只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路铭衡示意他俩松手,不甚在意说,“老了都有这毛病,别大惊小怪。”

  见禇钦江表情有些怀疑,路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岔开话题:“您就坐这,别去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禇钦江问,“去医院看过吗?”

  “看过好几次了,腰肌劳损,”路铭衡无奈说,“都是老毛病,以前办公室待多了,现在坐久了容易起不来,你俩自己也要注意啊,没事多运动运动,别像我一样。”

  路铭衡语气自然,路倏面上不露声色,两人都瞧不出什么苗头,禇钦江压下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疑虑。

  沈含在厨房忙活,禇钦江和父子俩闲聊了会儿,转头去厨房帮忙。

  刚开始沈含还不信他会做饭,要赶人,后来看见禇钦江娴熟的刀功,眼都亮了。

  一顿饭做下来,不知道夸了多少次。

  夸的时候又觉得心疼,这是有多吃不惯国外的食物,才能练就这样一身厨艺。

  唯一的区别是,禇钦江比以前更健谈了。

  他特地挑了些在国外有趣的事,讲给两位长辈听,沈含和路铭衡听得特别高兴,整个人喜笑颜开的。

  中间还开了瓶酒,两个儿子陪老爸喝了几杯。

  路铭衡喝得身心舒畅,出了点汗,挽起家居服袖子笑道:“这个酒好,喝了不烧心,还能出汗。”

  路倏说:“下次多给你备几瓶。”

  沈含立即清清嗓子,不退让的说:“打算教坏你爸呢?偶尔喝两杯行了,多备几瓶我连人带酒轰出去。”

  路铭衡搭腔:“听你妈的。”

  路倏笑着点头:“行。”

  “叔叔,”半天没出声的禇钦江,盯住路铭衡的手臂内侧,神情渐渐严肃,“手怎么了?”

  听见这话,大家不约而同望去。

  路铭衡自己也有点愣,低头一看。

  衣袖挽起来后,手臂内侧露出来一条几寸长的疤痕,上面有缝过针的痕迹,看疤痕的颜色与状态,至少好几年以上了。

  那一刻,除禇钦江以外,三个人都懵了。

  安静了须臾,沈含率先做出反应,玩笑般挥手:“这事你叔叔自己说出来都得不好意思,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答应要给我做顿好吃的,说什么犒劳我,结果刚进厨房没五分钟,菜刀挥自己手上去了,那血流的,我都吓死了。”

  路铭衡也连忙说:“是啊,不说我都忘了,从那以后你姨姨就不让我进厨房了。”

  “你还进厨房?”沈含没好气说,“没心脏病都得给你吓出心脏病。”

  路铭衡点头称是。

  疤痕位于右手手肘内侧,如果确实是菜刀不小心划上去的,那真需要点技术。

  禇钦江视线移向路倏,眼底有摸不透深浅的情绪。

  路倏语气平稳:“大概缝了五六针,伤口没多深。”

  “那以后要多留心,别再受伤了。”禇钦江付之一笑,酒杯碰了碰路铭衡的,“叔叔,我再陪你喝点。”

  路铭衡:“哎,好。”

  几人喝着酒开起玩笑,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

  吃完饭,路倏和禇钦江回公司上班。

  出门前,沈含又七七八八拿了些自己做的吃食,让路倏先提下去。

  而后拉住禇钦江,拍了拍他手:“钦江,以后就一直待在这边了?”

  “嗯对,”禇钦江说,“我会经常来看您和叔叔的。”

  沈含连连说了几个好,过了会儿,她笑道:“下次过来,该喊妈了啊,喊姨姨不给开门。”

  禇钦江一怔。

  沈含说:“不愿意啊?”

  禇钦江敛眸垂目,掩去不平静的神色。

  他俯身抱住她,想扬起嘴角,却又莫名难受。

  “谢谢您。”

  沈含眼眶湿了:“臭小子,跟妈妈说什么谢。”

  —

  到公司以后,禇钦江把方迁喊进办公室。

  他简明扼要的交代:“你找个人去趟颐宁市,从十年前开始,查一下五年内各大医院里,有没有一个叫路铭衡的男性病人住院或诊疗记录,年龄四十二岁,主要是骨伤或外科方向,我要具体的病历。”

  方迁没弄明白自家上司要做什么,但他也不会质疑,利落应下后便去打电话了。

  禇钦江坐在办公椅里,面容逐渐变沉。

  对于那道伤疤和路铭衡出了问题的腿脚,沈含他们的反应明显不自然。

  而路倏的表现,更像是明知道他会怀疑,却铁了心要隐瞒。

  当年对方提分手一事,禇钦江至始至终都怀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太突兀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只可惜那时候人在国外回不来,也就无从查起。

  然而今天路铭衡身体上的几次不对劲,都让禇钦江产生了某种不好的联想,单纯的出问题,他们不会是那种反应。

  除非背后的内幕,和自己有关。

  方迁找的人办事效率极高,排除掉部分不符合要求的病人,不出三天,详细的病例资料传到了禇钦江电脑里,还附带了一段监控视频。

  禇钦江先看的病例,上面完整记录了路铭衡从第一次入院,到最后一次复查的过程。

  住院原因是车祸外伤,肋骨髋骨多发性骨折、四肢躯干多处创伤,入院当天进行了一次大手术。

  术后住院三个月,后面又断断续续在本院复诊过几次。

  病例看完,禇钦江打开了监控视频。

  宽敞的街道上,轿车将路铭衡的车几乎撞了个粉碎时,他瞳孔猛地紧缩。

  病例上与监控视频显示的时间是同一个,2017年6月24日。

  而第二天,是他千辛万苦跑回颐宁,却得知自己手表被装了定位器,以及路倏提出分手的那天。

  ......

  路倏最近有点心神不宁,禇钦江说自己加班,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住过了。

  他去公司找了几次,对方也确实在忙,而且表现得很正常,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问题。

  路倏觉得自己大概过于患得患失,才导致的疑神疑鬼。

  撇去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独自待了好几天,沈含打电话让他俩周末回家吃饭,路倏转告给禇钦江,谁知对方竟然拒绝了。

  近日来的不安与怀疑,立刻攀升到了顶峰。

  禇钦江不在公司,他又跑了趟别墅,也不在。

  更令人奇怪的是,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路倏彻底慌了,十年前的那股惊惶与恐惧卷土重来。

  他不知道禇钦江会不会再一次的,不声不响就消失。

  魂不守舍在大街上开车乱转,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消息一条接一条发,可是全都石沉大海了。

  最后无意中转到了自己家门口。

  路倏走上去,意料之外的看见了一个人影。

  黑暗的楼道里,那人背靠墙边,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路倏心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又突地落下,狠狠松了口气。

  他猛冲过去,揪住禇钦江衣领就是一拳,吼道:“你手机为什么关机?!”

  禇钦江不还手也不躲,受了这一拳。

  路倏简直要气炸了:“失踪很好玩是吗?你他妈想玩就直接说!”

  禇钦江抬起头,眼里布满红血丝,神情阴郁到了极点。

  路倏这才发现对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没血气,衣衫也不整,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了。

  禇钦江不由分说把他箍进怀里。

  路倏使劲挣扎:“你跑哪去了!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短短几天,禇钦江嗓子完全哑掉了,“对不起......”

  听见他声音,路倏滞了一瞬,想要退开,却被对方死死抱住。

  他闻见他身上混合了好几种味道,烟味、酒味以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你到底去哪了?”路倏咬牙,强忍怒气。

  禇钦江并未回答,反而说:“我要去一趟伦敦,今晚的飞机,钟炆逐那边出事了,可能需要比较长一段时间。”

  路倏冷硬说:“我不同意呢?”

  禇钦江把脸埋进他颈脖,深深吸了口气。

  “yan,”禇钦江说,“等我回来,这是最后一次。”

  不待对方说话,他松开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向来直挺的背影,在这几秒里,仿佛是产生错觉了般,显得潦倒颓丧。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

  禇钦江前脚离开,路倏后脚打了电话给林净。

  “订一张去伦敦的机票,今晚没有,就订明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