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要见到他哥。

  应允的目光从柠檬茶移到说话的人身上, 透着点茫然。

  他一时间没听懂,又在脑子里把小师弟的声音回放了一遍,才迟钝地「啊」了一声, 奇怪道,“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为什么不可以这么说。姜茶自然道,“说到底你们也不是亲兄弟啊,既然一起长大, 有特殊感情也很正常。”

  他身边熟悉的人都是一早就知道他跟时淮的关系,所以两人无论怎么要好, 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兄弟情。

  后来认识的朋友都不怎么会把私事往深处聊, 应允说「是我哥」,大家也就都认为是兄弟情,也不会多想。

  唯独姜茶, 刚认识他就骤然听说了许多内幕, 仿佛站在上帝视角纵观全局。前因后果联系到一起, 很难不得出推论,“你是不是喜欢你哥?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那种。”

  应允正在思考「特殊感情」是什么感情, 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你说喜欢……是谈恋爱的那种喜欢?我跟我哥谈恋爱?你没事儿吧。”

  “呃……”被他用「你怎么能这样玷污我和我哥的感情」的眼神盯着看,小师弟无语凝噎。

  “我只是不爱动脑子,又不是没长脑子。”

  应允屈指叩击桌子,一本正经地摆道理,“老婆是老婆,我哥是我哥。不能相提并论。”

  他说得没有半分犹豫。姜茶迟疑了,刚刚脑子里灵光闪过时那种无比确信的感觉也受到干扰,“可是你说, 知道你哥悄悄谈恋爱之后很不高兴来着。只有喜欢他才会吃醋吧?”

  “我不高兴又不是因为吃醋。”他口口声声地说,“是因为本来我跟我哥玩儿的时间被占掉了!你想想,他把本来应该回家陪我打游戏的时间挪去陪老婆看电影,换了是你,你能高兴?”

  姜茶心想你这不还是在吃醋吗,“我理解不了……我本来也不怎么会打游戏。”

  “别说打游戏了,他现在连微信都不回我。”

  应允并没有在这种类似无稽之谈的假设上多加琢磨,翻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又把天聊了回去,“他是不是故意不回我想让我先服软?可我都道歉了,他怎么还不理我啊。”

  连诉苦的语气也很像是在发愁怎么哄男朋友。

  姜茶突发奇想,问他,“如果你以后谈恋爱,男朋友和哥哥同时发消息约你,你先去陪谁呢。”

  他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去找我哥。”

  “呃……”姜茶叹了口气,带入自己甚至有些许庆幸,“你男朋友真可怜。”

  他连应允的心思都看不明白,更别说应允那个高深莫测的哥了,也给不出什么突破性的建议。

  不过起码是个可心的倾诉对象。说出来就已经比自己闷着好受多了,应允诉完苦回到家,拿起游戏手柄又扔下,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微信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走到阁楼上去,找出今年收到的生日礼物。色彩瑰丽的欧珀被拼成调色盘的形状,他坐在地板上抚摸漂亮的宝石吊坠,默默睹物思人。

  他的思路比较简单。既然他和时淮都说了伤人的话,那就要看是谁起的头。前情不算,医院那天是他先挑的事,那他先低头认错也没什么。

  他已经道歉了,微信消息一发二十来条,划两下都看不到头。

  时淮还是不理他,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应允放下欧珀吊坠,默不作声地摆弄箱子和抽屉里存放的旧物。

  十八岁时他收到一块来自宇宙的陨石碎片。时淮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像这块石头一样,从天而降。

  他听不懂,但觉得不像是好话,仗着过生日朝他哥瞎嚷嚷,「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不想要我了」。

  那会儿时淮笑起来的表情他都还记得,温柔得没边了。时淮说,“你是我遇到的麻烦里最不想摆脱的一个。”

  在他心里,那句话和「我爱你」并没有多大区别。他开心得抱着时淮的脑袋猛亲一口,亲得他哥耳朵通红。

  那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的。

  应允擦了擦眼泪,收好所有东西,下楼打车去时淮的公司地址。

  时淮合约期未满,告别演唱会临近之时,行程不可避免地增加,今天果然也不在公司。他打电话给August的每一个人,时淮的助理,甚至狠狠心打给了时牧桓。

  “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每个人都这样告诉他。

  “你不是跟他关系很好吗?怎么还会有联系不上他的时候?”

  时牧桓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尤为浑厚严肃,透着一股子祖传的冷酷无情,“你已经成年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不要遇到什么事都找你哥哥。”

  可他就是想找到时淮。

  他现在就要见到他哥。

  应允挂了电话,连声再见都没说。

  他的手机也快没电了,关机之前,打给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借了台大摩托,戴上头盔在午夜无人的道路上风驰电掣。

  大排量的引擎发出轰鸣,他没换骑行装,身上的短袖被吹得翻腾,露出一截后背和腰,凉得汗毛直立。

  他自己没车,但偶尔玩心大动还是会偷偷找朋友借一台,去高速上过把骑士的瘾,当然没敢告诉过时淮。他骑着这台车刷遍每一条他跟时淮曾经到过的街道,一条一条地找,即使理智上知道这么做几乎没有意义。

  人的行为并不总是由理智支配。没有意义的事做来也比什么都做不到要强一些。

  他不知道去哪找时淮。这世界由手机支配,手机一关他好像就没有哥了。下午跟小师弟聊天时他还算情绪平稳,这会儿越找越晚越心焦,心焦得想把头盔摔地上破口大骂。

  为什么明海有这么多街道,为什么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到了晚上像座迷宫。

  万一他哥出差了?又出国了?万一他哥不在这座迷宫里呢,他去哪才能找到人。

  他终于跑累了,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看到微信消息里依旧无事发生,在接连的失望后脑海里涌出奇异的猜想。

  时淮该不会是死了吧。

  怕他接受不了,所以所有人都不敢告诉他。

  他哥会比他还早死吗?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他知道别人总会担心远行的亲友在路途上遇到什么意外。

  但时淮跑到地球另外半边去出差时他都没想过,飞机会不会忽然坠毁,坐的车会不会忽然遭遇车祸。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那种杞人忧天的性格。但又像是不敢去想,像潜意识地害怕只要他想了就会变成真的。

  应允摘掉头盔。有根头发被缠着扯断了,头皮上尖锐的疼痛以点扩散,刺得他脑仁生疼。

  “小允……是你吗?”

  秦炽的声音从不远处模糊传来。他转头望去,夜幕中熟悉的脸忽然出现,及时把他从情绪失常的边缘扯回现实,及时得令人感动。

  “嗯。”应允拨开乱糟糟挡在眼前的头发,又搓了搓手臂上细小的鸡皮疙瘩,“你怎么在这?”

  秦炽一下子没想到合理又自然的说法,没能立刻回答。稍作迟疑就被他猜中,“我哥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你骗我了。”

  “你哥……没有,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秦炽说,“你怎么大半夜还在街上溜达?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不用上课?”

  他明显是在心虚,眨眼的频率都变快了,还不自觉地摸鼻子。每个细节的小动作都暴露出说谎的痕迹。应允发觉自己的观察力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眼疾手快地拉住秦炽,一手抱头盔,一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用以挟持,“让我哥过来!”

  “呃……”

  “给他打电话,他来了你才能走。”

  秦炽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俩这真是……何必呢。”

  应允不管那么多,好不容易逮着条线索死命拉住攥在手里。秦炽被他缠得没办法了,打电话让时淮出来接人。

  这条街上有家老牌的livehouse是他们刚出道时来演出过的,半地下式,场地不算很大,但许多年来维护得不错。他们有空也三三两两地过来喝酒,只是没带过应允。

  应允提心吊胆地等着。简短的电话结束后没两分钟,时淮便推开店门走了出来。

  他使劲发微信轰炸都炸不出消息的人,被别人一通电话就叫出来了。应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比不上如愿见到他哥的兴奋。

  时淮走近,他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哥。”

  还活着。

  秦炽身上就有酒气,从同一座房屋里出来,时淮身上只会更浓重。他很少见到时淮喝酒,可能他哥潜意识里还是一直把他当成个孩子,所以出来喝酒总不带他。

  今天时淮喝了多少他也看不出来。眼睛还是亮的,看起来还很清醒,只是神色冷漠又不耐。

  “呃……”应允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见他转头就走,连忙抱着头盔跟上,“哥!等等我。”

  “你喝酒了?哎……我陪你喝吧,你跟别人一起来的?那不然我帮你挡酒也行。”

  他步伐又稳又快。应允还得忙着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这地方好玩吗?正好我刚失恋,也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呢,我跟你一起吧。”

  将要踏进店门的瞬间,时淮脚下忽顿,踉跄了一步,这才显出些醉意。应允反应迅速地伸手去扶,“慢点慢点。”

  秦炽早就自己先撤了。时淮拿开他的手,皱着眉看他,“你还敢喝?”

  虽然还是语气不善,但至少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时隔好几天终于等到一句回话,像是肯和解的意思。应允内心期待感高涨,从善如流道,“那不喝了。找个地方喝粥去啊?养生嘛。”

  “这附近就有个夜宵排档,离得不远,我带着你去吧。”他大着胆子把摩托头盔戴到时淮头上,不依不饶地拉他哥的手,“去不去嘛?十分钟就到,去吧,哥。”

  “呃……”他在心里暗暗祈祷时淮一定要像往常那样被他缠得没办法,无奈地答应他。然后他们就能用一顿宵夜的时间和好如初。他已经受够了近来频繁的摩擦和矛盾,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他和他哥的关系恢复正常。

  两秒钟后,时淮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头盔。他的心情陡然跌落谷底。

  可下一秒,时淮又把头盔扣在他脑袋上,啪嗒一声按下了他的挡风镜片。

  “车停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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