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流氓没人性。

  最后一分钟踩点进教室, 甄焕在平时的座位上朝他招了招手。“还以为你今天又不来上课呢。”

  应允没接话,低头默默坐下,安静得有些反常。甄焕意外地打量他,“怎么眼睛这么红。又熬夜了?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没熬。”他还沉浸在分别的情绪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语气也有点恍惚,“昨天晚上,我跟我哥告白来着。”

  “呃……”

  甄焕:“然后把你揍了一顿?”

  他摇了摇头,“然后把我给睡了。”

  上课铃声突兀地插入两人的对话。铃声结束, 讲台上老师开始宣布学期末的考试安排。

  甄焕不好评价好友的隐私, 望着黑板沉默相当一段时间,才镇定地推了推眼镜,“我是不太能理解啦, 不过你开心就好。感觉怎么样?”

  “你又不喜欢男人, 问这个干什么。”应允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 手背垫着下巴说话一顿一顿像个机器人。又闭上眼睛回味一番,找不出什么优美的形容便简单直接道,“反正就是又疼又爽。”

  “呃……”

  “要再具体一点吗, 嗯……先疼后爽?”

  “我是问跟你哥谈恋爱感觉怎么样……”

  怪不得从进来就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甄焕叹气,“之前可从没听你说过,对你哥还有这个心思。”

  “之前我也从没想过要跟他谈恋爱啊。”

  应允跟着叹气,“我本来还挺独立的。”

  以前他们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见面, 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他日常都是自己上学自己玩儿,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也活得挺好。

  应允抬眼看了看老师的动向, 偏过头跟身旁的朋友说悄悄话,“可是我现在什么事都不想做, 满脑子都是他。大家谈恋爱都这样吗?”

  “大概是刚在一起没什么安全感吧,也算正常。”甄焕摸了摸他的头,一脸慈爱,“乖,适应几天就好了。正好要考试,浅学一下转移注意力。”

  “喔。”应允这次才把心思分给课本一点,小声嘀咕,“今年还是闭卷考啊。”

  明海美院的综合实力在全国排名很靠前。他为了不给时淮丢脸才拼命努力了一年,考进大学之后就没什么上进心了,考试不挂科能顺利毕业就行,奖学金没想过。

  甄焕家里条件一般,每学期奖学金是必拿的,顺手还能救一下室友悬在及格线上的小命。

  有善解人意的室友伸出援手,他把去旅行缺失的课程进度补回了些。第一节 课刚结束,手机震动混在下课铃声里同时响起,他敏锐地分辨出来,立刻丢下笔拿起手机,看到时淮发来的微信。

  【(图片)】

  “诶。”他忽然两眼放光,甄焕简直看不下去,“你要不还是戴个口罩吧,把表情藏一藏,不然随便谁来看一眼都知道你有对象了。”

  应允喜欢玩儿,身边的朋友当然不会少,但大多都是只为了玩才聚集到一起的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日常也不怎么会交心。

  有一部分原因在他自己身上。所谓朋友,都是在共同经历挫折或矛盾后才能加深友谊的,他性格是好,可玩归玩,散了就很少再单独联络谁。又总是独来独往,表现得太自由不羁,就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和陪伴。

  甄焕是跟他同寝室才知道,他本身就是没心没肺的性格。但更多人会觉得他表里不一,只是乍看很好相处,实际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一旦留下这样的印象,反而比性格平平还难交到真正的朋友。

  越是简单纯粹就越是容易遭人猜疑。又长了张「直女天菜」的脸,总是会更招人议论的。学校里关于他的传闻不少,他自己不放在心上而已。

  谈恋爱这回事,他虽然不在意被人知道性向,但也还没有公开地出过柜。再加上没有传出过跟谁确定关系的消息,到现在都只是在被猜测议论。

  上个月去隔壁专业蹭课的时候,还听到有人说油画专业的某知名帅哥准备进娱乐圈了,正在被富豪包养。

  甄焕看他开心地回微信,对身边这位笨蛋帅哥不可谓不担心。

  被富豪包养和跟看他长大的哥哥谈恋爱……都不知道哪个更离谱了。

  长了一张帅哥的脸,却没有交际花的高情商,被人指指点点自己都还不知道,说不定哪天就会传出更不像样的谣言。

  “哎呀,不用管他们。”

  应允果然还是不在意,“随便哔哔,又碍不着我什么。”

  他从小就看着时淮被黑长大,黑得多离谱的他都见过,“人一出名就容易遭嫉妒。他们一定是嫉妒我长得好看。”

  “呃……”甄焕由衷道,“那都不是你最大的优点。你心态更好。”

  可以说是大智若愚了。

  “嘿。”他的目光都没舍得离开过屏幕,“谁都别想打扰我谈恋爱。”

  时淮发给他的照片是学校食堂。离这里不远,他在心里估算距离,如果时淮在照片位置,他甚至能在上课铃响起之前跑过去再见一面。

  【你怎么还没走啊】

  【那个食堂里有卖芒果冰沙!超好吃】

  片刻后,发来的图片上一碗冒着冷气的冰沙。

  【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

  老男人谈恋爱都这么内敛吗。

  他抑制不住地露出笑,自己读懂还不够满足,非得戳破了才行。

  【随便?】

  【随?便?】

  消息发出去过了好几分钟都没点反应。他捧着手机眼巴巴地等,总不见回复就有点着急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得意忘形。

  还好上课铃响起之前,他的手机先有了动静。

  【嗯,不是随便】

  【等你下课】

  ——

  跟应允发微信时还随手挂了通工作电话,直到聊完天提醒他好好上课,才又不积极地回拨。

  车停在校道旁的树荫下。时淮放低了座椅,心不在焉地应答,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想着爱哭的弟弟如果得知他马上要回去工作,没准又要闹起来。

  他叹了口气,熄灭的手机屏幕却诚实地反射出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便也不难发觉,这声困扰的叹息带着虚伪意味。

  他分明很享受被依赖。

  虽然离应允今天的课结束还有好几个小时,但他一直都没有离开,开车把整个校园转了一圈。

  上次他在这所学校里停留这么久,还是在送应允来报到的时候。

  满校园的新生一个个都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或拘谨或欢脱。只有他的弟弟一脸没睡醒地赖在车里,顶着一双熬夜打游戏得来的黑眼圈打哈欠,嚷嚷「什么大学还要本少爷亲自来上」。

  可爱得要命。

  如果能在家里建一所大学。时淮想,他或许也不愿意让应允出来上课。

  应允从小就不缺女孩喜欢,中学时还有学校约束,来到大学后堪称彻底释放天性,哪儿好玩往哪儿去。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那是弟弟应得的自由。但还是一度抗拒听应允说起学校里的事,厌恶那些凌晨两点还待在应允身边喝酒玩乐的所谓朋友。

  好在命运终究站在他这一边。时过境迁,应允疯过玩过,在同龄人中转了一圈回来,还是更愿意留在他身边。

  纵然有他威逼利诱的成分在。

  时淮放下手机,躺在座椅里闭起眼睛,自嘲般笑了笑。

  离开微信上那些让人忍不住露出笑容的对话,思绪又变得纷乱复杂。

  他很少能够完全放空,即使是在做甜品烘焙时,脑海里也总转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似乎每天从一睁开眼睛就不自主地在思考,不间断地排列突发状况下该有的临场反应和应急方案,随时准备控场或兜底。很难说是因为出道早期的工作经历带来的影响,还是骨子里难以抗拒的天性。

  从十几岁工作到现在,有根弦时时刻刻都在他身体里绷紧,提醒他反复练习,不能失误。只要一次舞台事故,哪怕是采访中一次口误,就有可能断送辛苦积累的人气,数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年少时他选择了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走到现在虽然不缺乏成就感,但实在算不上什么实现梦想的励志故事。

  如今终于要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人生或许该像应允说的,过得轻松一些,别想太多。

  他缓缓睁开眼睛,想到自己很少跟应允提起工作上的规划。或许被应允下车时的眼神影响,心里也涌起些许分离焦虑。

  如果不是因为姜茶的出现,他不会选择这个时间冒险跟应允摊明一切。推迟几个月August合约到期,再专心地开始这段关系会更从容些。

  下周起他的工作行程排满,刚谈恋爱就得异地,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伴情绪不稳的男朋友。应允暑假又快到了,一个人待在明海不玩疯了才怪。

  基于过去的种种经验,他对弟弟的自制力实在不敢有太多信心,思索良久,决定画饼。

  夕阳未落时应允结束写生,第一个跑出教学楼寻找熟悉的车牌。

  “我今天一直在想你!画画的时候也想了。有两拨人叫我晚上去喝酒我都没答应。”

  他衣服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颜料,坐进副驾驶后满足地舒一口气,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表扬,“是不是很乖。”

  “很乖。”时淮依言夸奖。“回家换件衣服?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好啊。”他兴致勃勃地问,“是不是烛光晚餐?”

  “你想要就让餐厅给你点几根。”

  “呃……”时淮说,“安全带。”

  “哦。”车辆离开学校。应允歪着脑袋打量他的表情,有所察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啊。”

  “嗯,吃饭的时候再说。”

  语气太正经,以至于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应允警惕地看着他,“不是要跟我分手吧?要分手的话我就不吃了。”

  “当然不是。”时淮忍俊不禁,“想什么呢?安全带扣上。”

  焦虑会传染,也会抵消。

  画饼的压力减轻了些。回家换过衣服后去到预订的餐厅,应允边吃晚餐边听他说接下来的人生安排。

  以前他从不跟还在上学的弟弟说这些大人才需要面对的事,没有必要。但现在是面对男朋友,就很有必要,未来总是得两个人一起规划的才有意义。

  应允听他哥规划得就挺好,远到未来三五年至十年的展望,近到解散前剩余的工作还要多久收尾。

  到最后问听懂了没,他恍然道,“啊?你就要退休了?”

  “呃……”

  “哎骗你的,我听懂了。”

  应允笑着说,“等这几个月忙完,你就有时间回来好好陪我玩了,对吧?这不就是在给我画饼嘛。”

  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用餐刀把盘子里的肉排切得很碎,低着头说,“唉没关系,反正你以前也那么忙,我早就习惯了。我自己也得考试呢,之前老是逃课请假,临时抱佛脚肯定要忙死了。”

  时淮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是跟早晨截然不同的反应。

  应允依旧舍不得跟他分开。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样不就行了?还以为你是要跟我说什么严重的事呢。”

  应允说,“没时间回来我还可以跑去找你啊,反正都在国内,随时想去抬抬脚就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都好好跟我说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太记得,许久才放下餐刀,轻声道,“我吃不下了。”

  无论说什么话,他脑子里总转着早上两人站在镜子前一起刷牙洗漱的场景。

  他跟时淮在一起时总是很开心,无论做什么,只要黏在哥哥身边心情就变好。从小就是这样的。

  但是今天早上的甜蜜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他才刚尝到甜头……只尝到了那么一点。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出乎意料的体贴懂事。时淮却并不能放下心,起身拉开椅子叫他,“过来。”

  应允盯着餐盘里的碎块没有说话,片刻后轻轻「哼」了一声才站起来,勉强接受他的拥抱,“你什么时候走啊?”

  “下周一。”

  “烦死了。”

  他抵在时淮胸前恶狠狠地蹭,“你留在家里不工作也行的吧,我卖房子养你。”

  “呃……”时淮笑出声,曲起指节摩挲他光滑的下巴,“还是说这种话比较适合你。”

  如果分别在所难免,那么倒计时的每一秒都要珍惜。

  好在紧邻的周六周日都没有课。应允宣布这两天他们都不许出家门,直到去赶飞机之前都要待在一起。时淮没有异议。

  又到了饱暖思淫//欲的时候。从餐厅出来时淮却没有直接回家,绕远路开到临江大道打开天窗兜风,欣赏城市夜晚的江景,路过摩天轮甚至还带着他上去坐了一圈。

  应允心里觉得有点幼稚,还记挂着今天晚上回去要睡他哥。但老男人的约会思路可能就是这么古早,分别在即,他还是很给面子地一起去坐了圈摩天轮。

  “转得好慢啊。”离开地面几分钟后,他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往底下看,忍不住道,“原来坐一圈要这么久。”

  “急什么。”时淮不紧不慢道,“坐饿了正好下去吃宵夜。”

  “哦,也行。”到这会儿他都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直到踏进家门后。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好像被看了出来,时淮按亮手机放在他面前,“已经过零点了。”

  “呃……”

  “再复习一遍你说过什么。”

  “一三五我来,二四六……靠。”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你故意拖延时间啊。”

  零点一过就是周六了。还有他什么发挥的余地啊。

  再隔天是周日。周日没有规定谁来,最终解释权显然也落不到他手里。

  荒唐无度的两天里,他微弱的抗议都因此被时淮理直气壮地镇压——

  “不都是听你的么。”

  这叫什么。老奸巨猾。

  昏沉起伏的极限里,他甚至有点盼着时淮赶紧去赶飞机。再不走感觉一个屁股都不够用了。

  真到了分别的周一,他醒得很早,但装作疲累困倦的样子把脸埋在枕头里。

  他听得到时淮起床的动静,落在他头发上的吻很轻。不敢面对难分难舍的时刻,宁愿装睡蒙混过去。

  卧室的门被打开又关上。他翻了个身躺着,什么也不想做,估摸时淮已经去赶飞机了才起床去洗漱,脚步沉重拖沓,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洗漱台前的镜子里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举着牙刷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他脸色发白,越发显得吻痕鲜艳,抿着嘴唇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表情。

  镜子外,他自暴自弃地把牙刷摔在水池里,咬牙骂,“睡完就跑。老流氓,老禽兽,没人性。”

  他无端沉溺在被丢下的悲伤里,连上楼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

  脚步声停在洗手间门口,听着他骂骂咧咧地嘀咕了一大串,走近洗漱台拿起牙刷冲洗干净,挤上牙膏塞回他手里。

  他望着手里突然多出的牙刷,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蓦地抬头望向镜子。

  怎么回事。镜子里也多出一个人影。

  “愣着干什么。还没骂高兴?”时淮握住他的手抬高。“老流氓伺候你。”

  作者有话说:

  来唠!

  以为是酸酸吗;

  其实是甜甜;

  久违的粗长;

  算双更不过分吧;

  今天也不用熬夜;

  大家早点睡!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