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庭话说得一本正经,神情却颇耐人寻味。
“我没——” 燕名扬张口就要反驳。他手上还拎着一份摇摇晃晃的米线。
梁策目瞪口呆,愈发看不懂局势;沈醉却若有所思,竟仿佛是场上最淡定的一个。
“这是我儿子,燕名扬。” 燕庭道。
梁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下意识冲沈醉望去,只见沈醉并不惊讶,且并未伪装出惊讶。
“我,” 燕名扬看看燕庭,又看看沈醉,一时竟不知从何解释起。他放下那碗米线,抚了下额,“这件事,等等...让我想想。”
燕庭显然是已经看出了什么,此刻并不意外,甚至饶有耐心地添了杯茶。
梁策左右观望,又试探着朝沈醉看了眼。他隐约想起从前听人提过,沈醉和燕名扬大约少年时期就有过接触。
可沈醉为什么会来见燕名扬的父亲?
燕名扬为何滑天下之大稽地谎称自己不认识沈醉?
沈醉那么早就认识了燕名扬,那刘珩又是怎么回事。
...
梁策不由得陷入沉思。
“那碗米线是给我的吧。”
他面色淡定,语不惊人死不休,揪着米线外的塑料袋把它拽到自己面前,“还行,没有凉透。”
“.........”
燕名扬眼神怔了一秒,嘴唇微动。他感到心脏砰砰跳得明显,“嗯。”
“原来你们认识啊。” 燕庭端起茶抿了口,脸上有一丝笑意。
沈醉颔首示意,笑得典雅柔和。
“梁策。”
正在遐想中的梁策一惊,“怎么了?”
“你不是说桑栗栗和胡涂也来找我了吗。” 沈醉不慌不忙道,“这里地处偏僻、不太好找,他俩都不是琦市人,你出去迎一下。”
梁策默默往门外车水马龙的八道马路看了眼,“......”
“哦。”
燕名扬神情严肃。他瞥了离去的梁策一眼,没说什么。
沈醉要摊牌了。
终于要摊牌了。
燕名扬深吸了一口气,在一旁坐下。
燕庭终于放下茶杯,“你们俩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其实...” 燕名扬轻抿了下唇,又试探着朝沈醉看了眼。
却见沈醉一脸天真、眉开眼笑,“哎呀真是太巧了。燕叔叔,我真没想到您和燕名扬真的是一家!”
“.........”
燕名扬刚要出口的话生生刹住。他眼睛睁大了些,瞠目结舌地看着沈醉。
沈醉显然已经排练好了这场戏,连台词带神情都很到位。
“我第一次看见燕名扬,就觉得他和您长得很像。” 沈醉又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
“哦?” 燕庭将信将疑地看了燕名扬一眼。
“这件事真的很巧。” 沈醉朝前坐了坐,眼睛亮亮的。他双手扒在桌上,指头还兴奋地绞在一起,“夏儒森导演快退休的时候,我就没戏拍了,只能到处找机会。”
“正好在一个酒会上碰见了燕总——也就是燕名扬。当时他手上有个适合我的项目,看在我俩是老乡的份上,他就推荐我去试镜了。”
沈醉三两句话就圆起了这场戏。他说完,面带一个大大的微笑,朝燕名扬看去,眼中有很不明显的暗示。
“呃...” 燕名扬皱了下眉,才反应过来轮到自己配合演戏了。他有些迟疑,“就是《失温》。”
沈醉心满意足,又继续道,“其实当时我就觉得燕名扬和燕叔叔您长得有点像,可是一直没好意思问。”
“那昨天,” 燕庭想了想,问燕名扬,“你在路上接到的那个电话,说有人生病住院了,就是沈醉吗?”
燕名扬略显生硬地点了下头。他眼神始终有些犹豫,似乎有话想说。
“所以,你是自己偷跑出医院的?” 燕庭伸出两指,先指了指沈醉,又指向燕名扬,“然后你们一起出来找他?”
沈醉略显歉意地低下头,毫不浮夸地羞怯道,“对不起,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当然不怪你,只是身体还是要当心的。” 燕庭大方地冲沈醉笑了笑,又诧异地看着燕名扬,“真是没想到,你还怪会关心人的,还帮人买米线。”
“.........”
“看来你俩关系不错啊。” 燕庭欣慰地总结。
沈醉立刻抬起头,揪着手指,瞬间改了口,“因为我俩是老乡,所以燕总一直很照顾我。”
“而且,”
在燕名扬怀疑的目光下,沈醉咬了下唇,一横心继续睁眼说瞎话,“而且燕总对待下属一向很好,是有口皆碑的好!刚刚那位小梁,也在燕总的公司工作。”
沈醉编得风生水起,燕名扬却逐渐安静。他很清楚沈醉编这一大通瞎话的原因,沈醉只是想在燕庭面前瞒住他们少年相识的事——归根结底,瞒住燕名扬欺瞒、哄骗、利用沈醉,一封举报把阿雪送进监狱的事。
说不定沈醉会偷偷溜出来见燕庭,也是因为不想把燕名扬搅进来。
“他有这么好吗?” 听完沈醉的话,燕庭表示怀疑。他最是了解燕名扬的禀性。
沈醉用力点了下头,刚要开口接着编,却被燕名扬打断了。
“沈醉。” 燕名扬神色尚算镇定,却坚毅得有些可怕。
沈醉的笑意缓缓顿住。他僵硬地维持了几秒,意识到燕名扬不想再演这出戏。
“怎么了?” 燕庭问。
燕名扬又看了沈醉一眼,之后低下头,片刻后才抬起来,“还是我来说吧。”
梁策终于“迎”到了胡涂和桑栗栗。三人一齐走过来,桑栗栗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燕总,沈老师。”
沈醉此刻已经褪去了方才演戏时的模样。他目光沉静,打了个招呼。
“关于我刚刚说的,燕总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燕名扬淡淡笑了下,“很多。”
“桑栗栗。” 燕名扬打了个响指。
桑栗栗立刻上前,“燕总。”
“好的。” 桑栗栗麻利应下。
“梁策也来了是吧,” 燕名扬随意扫了眼,“你负责打下手。”
本来想去看沈醉的梁策不太乐意。他撇了撇嘴,“啊?”
燕名扬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工作日的工作时间,你不工作还想干嘛?”
桑栗栗领着梁策离开。燕庭安静观望片刻,笑着冲沈醉道,“你也太给燕名扬说好话了。”
沈醉刚夸完燕名扬就被打脸,只得佯装不尴尬地笑了笑。
燕名扬也没为自己辩解。
“胡涂。”
胡涂连忙上前,“燕总您说。”
“你带沈老师回医院,帮他把米线热一下。” 燕名扬慢条斯理道,“另外今天中午《左流》有杀青宴,裴延做东的,想去就去,不想去也行。”
“好,好的。” 胡涂忙不迭应下,又看了沈醉一眼。
沈醉此刻倒也没有同燕名扬犟。他静静地看了燕名扬很久,才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浅鞠了一躬,“燕叔叔,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燕庭笑着点了点头,“早日康复,别再偷偷从医院里跑出来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 茶馆里,燕庭问。
“其实我之前想了很久,” 燕名扬苦笑了下,“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现在想好了吗?” 燕庭早就察觉了什么。他给自己和燕名扬都满上茶,“在你开口之前,我先说一句,虽然我不算一个很新潮的人,但是我不恐同。”
“.........”
“我猜得对么?” 燕庭平静地问。
“对了一半。” 燕名扬深吸了一口气,仿古做旧的窗子里透进亮得乏味的白色天光。他抓着面前的茶杯,里面的茶水一摇一晃,“其实,我和沈醉当年就认识了。”
“那会儿他还叫沈小菟。”
离开茶馆时,沈醉回头又看了燕名扬好几眼。他看见燕名扬坐到了燕庭的对面,后背挺得很直。
燕名扬要摊牌了。
彻底的摊牌。
沈醉有些意外,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燕名扬比沈醉以为的要好一些,他敢做敢当、勇于面对。
沈醉是有几分不愿意承认的小快乐的。
但是燕名扬居然说不认识自己。
沈醉又暗暗地想闹小脾气。
回医院的路上,胡涂一直在喋喋不休。
“燕总大早上去给你买早餐,你居然跑了?下次可不能再这么任性。”
“昨天听说你病了,燕总急得不得了。你怎么能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当心呢?”
“《左流》杀青了,还有一大堆通告等着你。你万一病倒了可怎么好,有些资源还是看在燕总的面子上才谈下来的!”
“行了,” 回到病房门口时,始终在想入非非的沈醉终于烦不胜烦得爆发了,“别老燕总燕总的,我跟他不熟。”
“什么?” 胡涂嘚吧了一路,这才得到一句回应。他都怀疑沈醉是不是烧坏了脑子,“我的沈醉老师,您别闹了行吗?”
“我才没闹。” 沈醉撇撇嘴,“你不信去问问梁策,我跟那个姓燕的不认识。”
沈醉拎着米线放进微波炉,面露疑惑,“咦。他叫什么来着?”
“.........”
嘀的一声,微波炉热起了那位不知名人士买来的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