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流》的杀青宴定在一个吃鱼的馆子里。琦市临江,向来以水产闻名。
沈醉现在病中,嘴里没什么味道,只多喝了几碗鱼汤。
他今天来吃杀青宴,除了表一个参与集体活动的心,也是为了气一气燕名扬。
怼完燕名扬后把他撂在病房里,沈醉一想起来心里的小兔子就跳得欢实。
吃到一半时,胡涂打来了电话。
“喂。” 沈醉欠了个身,到走廊上接通。
“小醉。” 胡涂说,“吃得怎么样了?没不舒服吧。”
“我没事,还在吃。” 沈醉说,“快吃完时叫你。”
“行。” 胡涂顿了顿,“对了,燕总已经走了。他临时有事,要去外地出差。”
“什么?” 沈醉眼睛霎时瞪圆了,“他走了?”
“对啊...” 胡涂愣愣的,“燕总说之后再来看你。”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到他呢。”
“我——” 沈醉一口气差点呛死,“我当然不想见到他!”
“呃...” 胡涂明显将信将疑,“哦。”
沈醉耷着眼皮,抿着唇咬了下,声线平平,“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去吃鱼了。”
“还有一件。” 胡涂连忙道,“燕总临走前说,你是琦市人,当着全剧组的面,得尽地主之谊。”
“啊?” 沈醉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种事本来应该是我这个经纪人操心的,结果我给忙忘了。” 胡涂道,“你到了自己家乡,总得给大家请个客,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主要是个礼节。”
“何况你又是你们剧组一番,要是什么都不表示,总显得抠门或者不懂礼仪。”
沈醉怔了下,才恍然大悟。他是向来懒得理这些的,也注意不到。
“哼,” 沈醉撅了下嘴,“燕名扬在这种事情上果然得心应手。”
“你就别嘴犟了!” 胡涂简直恨铁不成钢,“燕总都替你想好了,杀青宴理应导演请客,你肯定不能跟裴延抢着买单。”
“但是你们吃饭的那个馆子,有一道做得很漂亮的佛跳墙。这菜贵得很、又不顶饱,裴延是不会点的。”
“.........”
“佛跳墙?” 沈醉疑惑道,“做鱼的馆子卖的佛跳墙能正宗吗。”
“不正宗不要紧,它是特色菜就行了!” 胡涂无奈道,“你按剧组人数,给每人都点上一盅。燕总说,你点完后可以记在他账上。”
“鬼才记在他账上呢。” 沈醉撇撇嘴,“想这么周全,他怎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
“我也劝燕总自己打来着。” 胡涂冷笑一声,“可人家说你俩今天不认识。”
“.........”
“我去点菜了,” 沈醉干巴巴道,“再不点他们都吃完了。”
沈醉回到包厢时,席间果然已经吃了七七八八。
吕茜见沈醉进来,连忙起身,“沈老师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舒服,正和栾老师商量要不要出去找你。”
“沈老师你是琦市人?” 不少人都很惊讶,像是从没听说过。
沈醉坐下抿了口热茶,“我是在琦市下面的一个小山村长大的,虽然市区没住多久,但确实是琦市人。”
“那沈老师你这趟要不要回家看看?” 吕茜道,“你家人、亲戚朋友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沈醉端着茶杯,微滞了下。
“行了什么亲戚朋友。” 裴延听闻过些许沈醉身世的内情,不太耐烦地打断,“人最怕的就是成名后碰见根本没情分的亲戚,什么外三路的七姑八姨都找上门来,不嫌烦啊。”
吕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措中有些一头雾水。
“我家人不多,” 沈醉病中呼吸有几分重。他放下茶杯,嗓音哑哑的,“从小带我长大的只有奶奶,她已经去世了。”
沈醉说完,包厢内安静了几分。留守儿童不算罕见,大家多少都听闻过,就算之是前没了解过,拍完《左流》后也应该能明白。
可对于这个剧组里的大多数人而言,村庄、留守儿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存在。它们是电影里的情节,是戏剧里的人物,是同在一片蓝天下却几乎接触不到的事。
电影圈人人都知道沈醉是被夏儒森大海捞针出来的,却少有人听说过他身世如此贫寒孤苦。
吕茜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沈醉又咧嘴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眼神示意吕茜无事。他皮肤薄得像一戳即破的宣纸,“我给大家点了佛跳墙,这可是道名菜呢。”
这顿饭吃完,裴延等人直接返回了上海。剧组里其他人也各去各的地方,只剩下沈醉留在琦市养病。
吕茜临走前,还专门找沈醉道了个歉。
沈醉并没为此生过气,他感冒时说话比平常更软,“这不怪你,你又不知道。”
吕茜低头抿了抿嘴,之后又笑了,“沈老师别难过,你现在有燕总了呀!”
“.........”
沈醉闷咳一声,板着脸,“都说了,我跟他没关系,已经分手了。”
“哦...” 吕茜意味深长地哼了声,“也对,毕竟你俩都不认识呢。”
“.........”
胡涂接沈醉回到医院,沈醉今天还要吊水。他晕乎乎地睡了半个下午,临近傍晚时被一个电话吵醒。
“喂。” 沈醉糊里糊涂地半坐起来。
“喂,沈老师。” 对方道,“我们联系到陈阿雪了,她现在住在市郊的宏安寺里。”
沈醉脑子已经清醒了,眼皮却没完全睁开。
“宏安寺?”
“对。” 听声音,对方就是早上同沈醉联系的那位办事人员,“我们跟寺庙人员确认过了,也征求了陈阿雪本人的意见,你想去随时可以去。”
沈醉终于彻底睁开眼睛。他额上冒着汗,身上却比早上轻了很多。
“我知道了,” 沈醉轻捻了下额角的汗,声音微喘,“谢谢你。”
可能是早餐午餐都吃得挺多,沈醉晚上只喝了点粥。其实他从前都不怎么吃晚饭,这次是因为低血糖又生病,被逼无奈、不得不吃。
胡涂不知是不是得了燕名扬的指令,就坐在床前盯着沈醉喝粥。
好在沈醉演戏多年,早就学会屏蔽他人的目光。
“明天我要出门。”
“又要出门?” 胡涂一惊,“要不是你家乡人民对你多少有几分滤镜,你这种病人早被医生骂死了!”
“去市郊的宏安寺。” 沈醉面无表情,也不辩解,“对了,你知道去寺庙有什么规矩吗?”
“寺庙的规矩?” 胡涂被触到了知识盲区,“那我哪知道。”
“要不...咱们再去问问燕总?”
“问他干嘛。” 沈醉刚睡好的心情又被戳坏,“他只会工作,然后教我变着花样地花钱。”
“.........”
天黑后,外头飘起了雨,玻璃窗糊上一层密集剔透的水滴。江边码头偶尔传来船只靠岸的鸣笛声,穿过雨雾空气、城市森林,低沉而悠长,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夜色渐深,雨势也渐起,终成滂沱之态。
沈醉喜欢雨打屋檐的声音,清脆、利落而有力。他小时候住在破旧祖屋里,就常常一个人趴着窗台看雨。
雨比太阳好看。
昏昏睡过去前,沈醉枕着枕头想。
燕哥哥怎么还不来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