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名扬说完,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他微歪了下头,绕开刘珩,视线能落到沈醉的身上。
沈醉还在薅那只兔子玩偶,动作匀速。光正巧打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
“沈醉?” 刘珩朝里问了句,征求沈醉的意见。
“进来吧。” 沈醉随手放下兔子,“站在门口也不太好。”
燕名扬走了进来,刘珩出去时带上了门。
“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 沈醉看见燕名扬,也没站起来。他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微靠着椅子。
“嗯。” 燕名扬点了下头。他发觉沈醉闪烁的眼神有些狡黠,透着一股颇具灵气的贼光。
“帮我出戏...” 沈醉轻笑一声,抵了下鼻尖,“燕名扬,我们俩彼此向对方说过的鬼话,没有一箩筐也有一麻袋了。”
“你真当我会信吗?”
“我纠结过。” 燕名扬在沈醉面前坐下,双腿交叠,坦然道,“否则我也不会出那么长的差。”
沈醉唇上挂着冷笑,定定地打量着燕名扬。
燕名扬嘴角微动,开口时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羞赧,“沈醉,我是愿意为了你去做一个好人的。”
沈醉的注视持续了几秒。而后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燕名扬,我是个经常出不了戏的演员。”
“因为我是个极端的体验派,我总是靠活成角色来进行表演,我投入的情感让我难以抽身。”
“《左流》不是第一次,大概率也不是最后一次。难道我每次出不了戏的时候,你都——”
“当然。” 燕名扬迅速地截住沈醉的话,语气淡然而坚定,“就算你住进精神病院,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
九月的天气很古怪,方才还张扬刺眼的阳光不知何时收了去,病房里暗暗的,舞动着的窗帘显得阴森。
“你走吧。” 沈醉转回身子,正对着桌面,不再去看燕名扬。
燕名扬蹙眉,“你不相信我么。”
“我现在不需要你,” 沈醉没有回答燕名扬的问题,“尤其不需要你帮我出戏。”
这天燕名扬离开时,没有说那句“我明天再来看你”。他感到沈醉身上有一团薄雾,抗拒着他的靠近。
比起一个坦诚相见、有概率做些好事的燕名扬,沈醉似乎更愿意接受那个别有所图、满嘴没一句真话的他。
沈醉太缺乏安全感了,他只能允许自己置身于一段随时可以抽身的关系里。
燕名扬又在琦市住了几天。他每天都会让桑栗栗去打听沈醉的情况,却没有再自己找沈醉聊过天。
沈醉会有需要我的时候的。
燕名扬想。
沈醉即将出院的某个上午,燕名扬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突然接到了小安急匆匆打来的电话。
陈阿雪去世了。
寺庙里的人昨天一整天没看到她,今早又没见她出来,这才推门进去看了眼。
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寺庙里的工作人员辗转联系到了沈醉。
据小安说,沈醉接到那通电话时很平静,既不厌烦也不悲伤;他耐心地听对方讲完,只说了句“知道了”。
燕名扬驱车赶往医院时,沈醉正在附近的殡仪店里筹备后事用品。
他说阿雪生前是个喜欢漂亮的,死后也不能丑陋邋遢地走。
“你来了。” 看见燕名扬,沈醉只抬了下头,不怎么意外。
燕名扬见小安站在沈醉身旁眼神躲闪,便主动道,“后事挺麻烦的,小安也是为你好,才告诉我的。”
“我知道,” 沈醉莫名其妙地看了燕名扬一眼,“是我让她打给你的。”
燕名扬登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愕然。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哦,是,是,这样啊...”
“我们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我也不懂办后事的规矩。” 沈醉的目光又挪回到面前的寿衣上,语气不卑不亢,“你要是忙,把桑栗栗或者梁策借给我也行。”
“还是我来吧。他俩又不是琦市人,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 燕名扬左右看了看,“寺庙没来人吗?”
“一般来说,只有把遗产捐给寺庙,寺庙才管后事。” 沈醉像是挑中了一样东西,出神叹了口气,“阿雪还是把东西都留给我了。”
“不过,她生我一场,我给她送终也是本分应该的。”
燕名扬伸出一掌,轻轻抚在沈醉的肩背上,“你好像瘦了点。”
小安立刻转过身去,佯装在与老板砍价。
“这里是殡仪店。” 沈醉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啊。” 燕名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蹭的收回了手,“我只是想安慰你一下。”
“我没事。” 沈醉面色淡定。他挑选完毕,让小安拿着东西去结账,“我又不是今天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
燕名扬在琦市本地也有些人脉。他找了靠谱的专业办后事的人,又打算托人帮阿雪置办一块像样的墓地。
这年头墓地不好买,往往都要提前去挑。阿雪离开得毫无征兆,要想火化后立刻下葬,还怪难的。
燕名扬不可能让沈醉去忙这么辛苦难办的事。他也不放心把选墓地完全交在别人手上,只能自己跑了好几处。
按照规矩,家中长辈去世后,晚辈须在家中守灵,保持点的香彻夜不灭。燕名扬晚上八点才从郊区的山上回来。他在医院只见到了小安,沈醉今晚得呆在寺庙里阿雪生前住过的房间里。
燕名扬风尘仆仆的,闻言心里一惊,“他一个人?”
小安无奈地点了点头。
夜里的寺庙肃穆得发冷,钟声响起时总感觉屋檐都会跟着抖三抖。
沈醉一个人呆在阿雪去世的房间里。他打开了阿雪留下来的盒子,里面有些她的生前物品、银行卡,以及留给沈醉的一张“对不起”。
沈醉今天在阿雪所有的照片里挑了最好看的一张,已经拿去放大了,打算作为遗像。
沈醉同阿雪的母子情分很早就断了个干净。以至于阿雪去世时,他甚至没有什么孤身一人的落寞感。
门被敲响了,均匀的三声叩。沈醉以为是寺庙里的人,便应了声站起来打开门。
四角天空里,月色亮得像是天空缺了一块。燕名扬站在门外,负手而立,让沈醉想起拍《左流》时的那个夜晚。
“你怎么来了。” 沈醉扶着门,没有要让燕名扬进来的意思,“这回可不是我让小安告诉你的。”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守一夜吧。” 燕名扬见沈醉手指扒门扒得紧紧的,无奈又直接道,“我只是帮你把这件事办完,不代表别的。”
沈醉打量了燕名扬一会儿,不声不响地转身回了屋。
燕名扬跟着进去,轻轻带上了门。他添了一炷香,拿着鞠了三躬才插进香炉,“我今天定了一个墓地,风水不错。”
“嗯。” 沈醉收起阿雪的物品,放进箱子里锁好,“明天追悼会你来吗?”
“来。” 燕名扬绕到沈醉身旁,偏头端详他的神情,“怎么了?”
“下葬时缺一个捧骨灰的。” 沈醉闷闷说完,在香炉前的垫子上跪下,“我得捧遗像。”
现在的规矩从简,不再需要晚辈跪一整夜,只是沈醉想跪一会儿。他仰头看着香炉上飘渺轻薄的烟,发着怔。
燕名扬在一旁,跪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一直站着。他似乎有话想说,却最终只静静看着。
“其实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 过了不知多久,沈醉说,“你并不欠我什么。”
有一炷香快烧没了,燕名扬又上前添了一炷,动作熟练,“嗯。”
这一夜沈醉和燕名扬都没有合眼。翌日是陈阿雪下葬的日子,上山前需要先在殡仪馆举办追悼会、进行火化。
陈阿雪既无亲朋、也无故交,或许曾经有过,但早就不知散落何处。
沈醉独自站在亲友区,在悲伤浓厚的乐声里与他们几人握手。
之后陈阿雪被推去火化,沈醉又是孤零零地跪在地上,朝着她远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陈阿雪被火化、被埋葬,迅速得仿若一个标准流程。从公墓山上下来时,沈醉两手捧着阿雪的遗像,靠在燕名扬身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燕名扬悄悄挪了下姿势,让沈醉靠得更舒服些。他试探着在沈醉发旋处触了下,心想:至少他还是愿意需要我的。
回到医院时,沈醉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他只是来拿个行李,按计划今天下午就要返回上海。
“这两天谢谢你。” 下车时,沈醉抚了下被压得有些乱的发丝,假装不知道自己在燕名扬身上靠了一路,“辛苦了。”
燕名扬倒是有很多句油嘴滑舌的话,却最终还是都憋住了,“嗯。”
沈醉点了下头。他正要下车,小安赶来:“沈老师,咱们的车装行李装满了!”
“.........”
“只能再坐一个人。” 小安憋着笑。
“哦。” 沈醉若无其事道,“那你坐燕总的车吧,我想跟我的行李挤一起。”
“等等。” 燕名扬摁住了沈醉的肩。
沈醉回头看了燕名扬一眼,“干嘛。”
“我去你那辆车。” 燕名扬说着就打开另一扇车门,径直朝另一辆车走去。
沈醉和小安、梁策、桑栗栗同车,回到上海时已经华灯初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都不约而同地开向了沈醉的住处。抵达单元口后,小安先下了车,张罗着大家一起帮沈醉搬行李。
沈醉想了想,也下了车。
“哎沈老师!” 小安把大病初愈、刚刚丧母的沈醉当成大熊猫,“您别动手,我们来搬就行。”
沈醉摆了摆手,还是走向了装行李的那辆车。他敲了敲车窗,不一会儿窗玻璃摇了下来。
“怎么了?” 燕名扬被三个行李箱挤到了车门边上,居然还风度翩翩地在电脑办公.
“下车。” 沈醉胳膊撑着车窗,朝里抬了抬下巴,“拎两个行李上楼,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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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它...不知不觉就离完结不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