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十三度低音【完结番外】>第23章 【23】向日葵

  大约二十分钟后,船停在了上特劳恩码头。白朗大老远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向日葵。视野里,平原仿佛一块骤然被泼上了浓烈油彩的画布,明亮的金黄色成团晕染,开成了一片潮水般汹涌花海。

  白朗兴奋极了,几步从船上跨了下去,又停在了岸边,说:“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向日葵,都不敢往里走了。”

  祁斯年扶了他一把,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季节,再过一个月,雪绒花也会开放。那时候,向日葵还没有凋谢,从远处看起来,很像梵高的画。”

  白朗想了想,下意识地说:“那以后我们再来一次。”

  他用词肯定,并不是在征求意见,祁斯年闻言也不介意,伸手把水瓶递过去,语气轻松:“好。”

  上特劳恩的居民比湖对岸的小镇要多了不少。在此长居的大部分都是热爱乡野生活的人,也有租下度假小屋的画家和摄影爱好者。今天正好是双休日,温度也适宜,不少孩子套着游泳圈在湖边玩耍。

  白朗拉着祁斯年从花田间细窄的田埂上走,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卡尔地图上标注的徒步山道。

  即便这是一条业余徒步线路,也绝不是能轻轻松松如同散步一样简单走完的。

  卡尔为他们准备了登山杖、救急包,以及一些补充体能的饮品。白朗想了想,还捎上了一个可以挂在背包上的外置音响。

  此时此刻,这个音响派上了大用场——它播放着马勒第五交响曲,雷暴一样的旋律将远方阿尔卑斯的磅礴气势毫无保留地带到了恬淡悠闲的花田之间。

  “爬山也要听马勒?”祁斯年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即使已经离开了维也纳和乐团,白朗也依然没闲着,他几乎利用每一点空闲时间来听读马勒五,研究它的调性和和声。祁斯年陪着他听了几次,在这样频繁的重复下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白朗乐了,他佯装皱眉道:“您可是E团唯一的首席,怎么可以不想听我们要演奏的作品。”

  白朗听他这么说,笑出声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抱歉,是之前练琴设置的循环播放。你想听什么?古典乐?流行乐?还是爵士或者摇滚?”

  “都可以,我相信你的品位。”祁斯年笑着看向白朗,突然说,“听过那句台词吧?You can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what's on their playlist。某种程度上来说,歌单能品味灵魂。”

  白朗慢悠悠蹭到他身边,故意说:“我只知道后面那句:歌单能听出一个人有没有出轨。”

  祁斯年闻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静静地看着白朗。

  林间的阳光透下来,正好照亮了祁斯年的脸。他今天穿着专业的户外装束,深蓝色的外衣里穿了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紧实的胸肌透出若隐若现的形状,腰身处更是收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

  说什么不擅长运动,果然是骗我的。白朗怔怔地想道。

  他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也不知是不是走得有点急的缘故。

  在他们聊天的十几秒里,马勒五的进度条播完,自动跳到了下一首。

  悲悯与激昂离家出走,舒伯特的小夜曲接管旋律,演奏者运弓利落老练,揉弦自然悦耳,优雅婉转的旋律几乎顺着山里吹来的清风直直钻入耳道,将白朗此时此刻的心跳衬托成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

  ——这首曲子,正是祁斯年几年前的舒伯特录音专辑里最受欢迎的作品。

  不止这一首,白朗的最常播放歌单,从上到下,满满全部都是Sean Chyi。

  白朗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祁斯年,装作开玩笑说:“我的soul playlist里当然都是我的偶像。首席,你想听自己的演奏会吗?”

  白朗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脸色一直到脖子都是淡淡的粉色,连睫毛都在发出微微的颤抖。祁斯年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这个反应,倒让白朗有点不甘心了。他稍微凑近祁斯年一些,问:“我说你是我偶像,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啊?”

  “我当然相信你。”没想到祁斯年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轻笑出声,“我只是在思考,品味自己的灵魂和品味马勒的灵魂,哪一个比较让人能够接受。”

  白朗一愣,笑出声来,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石块上喘着气。

  他们走了一会儿,都是上坡,宅男已经有点体力不支。

  祁斯年等他笑停了,才拿出水壶递给他,像拍打小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后背,说:“小心呛到。我们休息一会儿。”

  山脚下的山道是崎岖狭窄的,白朗先是走在前边,后来逐渐落到了祁斯年身后。

  虽然知道真正的徒步和普通人眼里的爬爬山是有区别的,白朗还是有些掉以轻心了。徒步考验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心智与经验。面对完全未知的大自然,人类渺小如同尘埃,只有在深入人迹罕至之地的时候,那种来自身体深处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才会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祁斯年出生在户外运动天堂的瑞士,很显然,他所谓的不擅长,和白朗这样完全的门外汉也是有很大差距的。

  一路上他耐心地教着白朗怎么用最佳的姿势登山,该在什么时候停下休息,该怎样保持肌肉的放松,甚至介绍了一些比较常见的动植物德语名词。到最后,祁斯年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白朗的手,把他拖上了一个有点坡度的山道。

  他握了握白朗的手腕,干燥温暖的指腹上也有分明的茧子,和白朗的手上一样。

  白朗喘着气笑了,他早已经分不出心神去管音乐列表,手机欢乐自动跳转,从舒伯特到巴赫,再到柴可夫斯基,全部都来自身边这位全能演奏家Sean Chyi,仿佛在山川与溪流之间开了一场独属于祁斯年的演奏会。

  走了一小时之后,道路开始平缓起来,他们沿着自由奔流的小溪向峡谷的方向前进,抬头就能看到山顶点点银白,那是尚未消融的冰雪。

  祁斯年说:“山顶有个很有名的万年冰洞,天冷的时候会有地质爱好者来探险,他们会顺着洞口走进山腹内部,里面很美,但是极度危险。每年都让这里的警察很是头疼。”

  白朗抬头看向山顶,从这个角度已经能看见那里清澈明亮的反光。

  祁斯年一直看着他的表情,问道:“想去看看吗?”

  白朗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不想。你也不要去,好不好?”

  祁斯年简简单单“嗯”了一声,说了一句:“真乖。”

  白朗休息了一会儿也不累了,听他这么说,朝他看了过去。

  祁斯年收回水壶,笑了一下:“只是想到艾伦,他是卡尔的……朋友。他很喜欢去那里探险,有一次在里面被困了三天。是卡尔带着巡防人员上山找到了他。”

  白朗小口小口喝着水,他不认识艾伦,并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想起昨晚离开酒吧之时,卡尔独自一人坐在月光下怅然的背影。

  他说:“听起来他们性格并不一样,没想到却能成为朋友。”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说得对。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作者有话说:

  注:

  [1]You can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what's on their playlist:音乐电影《Begin Again》的台词。

  卡尔说的没错,这条路线除了一开始上山的路陡峭了些,后面的路并不辛苦,短短两小时,他们穿越了一片安静的森林,走过一条峡谷上的吊索桥,视野里是不断变化的绿色,以及一成不变的澄澈蓝天。

  等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位于山腰的观景台终于出现在了前方。

  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人,观景台附近却聚集了不少登山者,白朗这才发现,观景台的旁边立着一栋漂亮的小屋子,应该是个补给点。观景台是他和祁斯年今天的终点,却只是很多人的第一站。他们大多携带专业的登山设备,背着巨大的帐篷包。

  在这之中也有例外。

  几个带着草帽,打扮得像是美国西部牛仔似的男人正聚在悬崖边上。他们手里都拿着不同的乐器,正在一起演奏着一首曲子。

  曲子初听起来是首轻快的流行乐,旋律优美,和弦走向通俗愉快,把人类的情绪诉说得格外到位,仔细听来的时候又觉得有点耳熟。

  白朗离得很远就站定静静听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惊讶地与祁斯年对视了一眼:“居然是古典吉他。”

  祁斯年点点头:“还有马林巴。”

  这并不是常见的乐器,却难不倒两位见多识广的演奏家。古典吉他清透饱满的音色在天空与绿草之间流淌,像极了身后空寂无人的林子里欢快奔腾的山泉。

  流行曲式与古典曲式的区别就在于和弦是否规整严谨,耳边的旋律简单却充满巧思,情绪恣意奔放,古典吉他手演奏动情到身处,干脆扭动身体边弹边跳,几个人欢声笑语,主旋律时而攀升,时而落回,调皮地转了好几次,整个音律听起来破绽百出,却又意外动人心弦。

  白朗盯着看了许久,认出了其中那个古典吉他手。他是卡尔酒吧的驻唱歌手,准确的来说,他们昨晚刚刚见过。工作的时候,他的音乐中规中矩,并不如现在这么热烈奔放感染人心。

  白朗觉得这改编得花里胡哨不见原貌的音乐很有意思,对祁斯年说:“主旋律听起来有点耳熟。”

  祁斯年把背包放下来,也侧耳倾听了会儿,回答道:“应该是改编自易卜生戏剧选段。乐器不全,声部受限制,主题缺失了一部分,不够完整。”

  其实何止缺失了一部分,这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两位音乐家心知肚明。不管从音乐调性还是演奏水准来说,眼前的改编都可以说得上是随心所欲,根本不足以放进古板严肃的古典主义殿堂。

  然而白朗抬起头来看向祁斯年,他的眼神反射中午的阳光,格外明亮。

  他说:“可是它真的很动人,我很喜欢。首席,你觉得呢?”

  祁斯年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也变得温情而柔软:“当然,我也很喜欢。”

  白朗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点了点头,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快乐是最好的调音师。”

  祁斯年的视线从前方转回来,问道:“这是什么?浪漫主义者的座右铭吗?”

  白朗察觉到他的目光,凑近了些,老实回答道:“不,这是是茱莉亚流行的期末考试祷告词。”

  奥地利湖区的天气是出名的多变,时常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是瓢泼大雨。

  对于这一点,白朗没有丝毫感觉。他来湖区的这几天里,天天都是晴好的日子,放眼望去,空气清晰到没有一丝水汽,辽阔的山峦和巨大的湖泊群全部呈现在面前。

  站在观景平台的最前方仰望天空,触目所及是令人心惊的湛蓝。山川和平原在这里化为无比和谐的碧色,中间是宝石一般的哈尔施塔特湖。

  阿尔卑斯的仲夏似乎与炎热并没有什么关系,温暖的湖水边上还是开满了各色繁花。从高处看过去,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房子本身也变为了花朵的一部分,大簇大簇地分布在湖光山色之中。

  悬崖快乐乐团的曲目已经从易卜生变成了美式乡村小调,白朗被音乐感染了,兴奋地跑到了他们身边,鼓掌助兴,又有模有样地向那几位讨要签名。等他回到观景台附近的时候,正看到祁斯年从包里拿出米色格纹的野餐布铺在草地上,又拿出准备好的食物放在上面。

  白朗看着野餐布上排列的餐盒,问道:“你做的吗?什么时候做的?首席,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简直像蓝胖子一样!”

  “只是简单的三明治而已,并不费什么时间。”祁斯年说,“蓝胖子又是什么?中国版的绿巨人吗?”

  这句“绿巨人”让白朗非常出戏,他笑得不行,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祁斯年放在草地上的手机响了。他第一反应是这里居然有信号,下意识看向屏幕,发现那是一串没有保存过的数字。

  祁斯年在另一侧,双手都拿了东西,他对白朗说:“可以帮我接听一下吗?”

  白朗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公放,最后还是把电话贴到了祁斯年的耳侧。

  祁斯年十分自然地贴近他的手,对着手机那边说:“Hallo, Sean Chyi.”

  电话那边有人说了些什么,语速很快,祁斯年一直安静地听着,边听边笑着看向白朗。

  白朗的手指难免擦过祁斯年的耳廓,他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既舒适又紧张的感觉。

  白朗等祁斯年挂了电话,才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威尼斯的电话吗?”

  祁斯年点了点头,满面笑容地对他说:“《Passacaglia》通过了选曲。”

  白朗的身体一下子坐直了,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说:“太棒了!首席,我们要登台演奏了!”

  祁斯年的声音平静而温柔:“这是你的欧洲首秀。”

  白朗的眼神反射着亮晶晶的日光,他执着地纠正他:“是我们两一起的首秀。”

  “好吧,那预祝我们一起的首秀成功。”祁斯年从包里取出两个白色的食盒,又把外面包裹着的保鲜膜取了下来。他的手指看起来是修长而有力的,垫着纸巾把其中一个递给白朗,问,“要不要喝一杯庆祝一下?”

  白朗很高兴,点了点头。

  祁斯年站起身来,走进旁边的补给小卖部,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提了两瓶冒着丝丝冷气的啤酒。

  他们正身处海拔之上,正午日光灿烂,视野广阔,无人打扰的山花开在脚下,随着风轻轻摇晃。白朗看见他动作自然地蹲下,从草地上摘下一朵淡色小花。

  祁斯年把花放进白朗的手里,说:“雪绒花。奥地利的国花。”

  白朗低头看手心毛茸茸的花朵,说:“真可爱。”

  “这是我今年发现的第一朵雪绒花,来自阿尔卑斯的祝贺小礼物。”

  祁斯年很轻地笑了笑,低头与白朗对视,接着,把手里的啤酒并排放到了桌布上,用食指指尖抵着酒瓶渗着水雾的玻璃,在其中一个瓶子的瓶身上写下白朗名字的缩写,又在另一个瓶子上画了个胖乎乎的音符。

  画完之后,他把两个瓶子紧紧挨在一起,说:“留个纪念。”

  啤酒绵密浮动的白色泡沫恰巧把白朗的名字与音符连在了一起。白朗喜欢极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给它们拍照。

  最后,祁斯年把画着音符的那瓶给了白朗,笑着看向他:“Prost.”

  白朗看着祁斯年手里写着自己名字的啤酒,忍不住呆了一呆。啤酒的香气微微弥散,又被山风带走。白朗觉得自己还没有喝,酒意就已经涌上了大脑。

  他想了想,也跟着小声说了一句:“Prost.(干杯)”

  后来,那两个空了的啤酒瓶被白朗执意装进包里带下了山。再后来,它们一直躺在白朗的箱子里,从奥地利到了意大利,最后在瑞士的某栋小屋子里落了脚,被安置在放着照片和乐谱的架子上。

  白朗用颜料把祁斯年和他的名字写在玻璃上,紧紧挨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有关语言的问题:

  奥地利、瑞士都是德语区,但这个德语是有口音的。

  打个比方,如果标准德语是普通话,那么奥地利德语类似我国的东北话。

  祁斯年说的应该是瑞士德语。然而瑞士德语就很麻烦,跟标准德语的关系好比是粤语和普通话,德国人是很难听懂的。

  而且实际上,在瑞士,瑞士德语被视为一门独立的语言Sprache,而非一个Dialekt。把瑞士德语当做方言的态度会让瑞士人非常生气,他们甚至会管德国人说的标准德语叫“德国德语”,并列于“瑞士德语”。(所以我不太懂为什么不直接叫瑞士语?)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我们还是直接忽略,本文一切前提是文里出现的所有人讲的都是毫无口音的语言,可以无障碍沟通(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