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长街熙攘。

  一辆自行车响着急促的车铃声飞驰而过,所经之处瞬间引起一波咒骂。

  “妈的吓我一跳!骑车不看人啊!”

  “车骑那么快干什么!赶着投胎啊!”

  “ ...”

  自打有自行车后,陆战生基本上每次都会伴着类似的声音回家,今天气儿不顺,他骑的比平时更快,横冲直撞,打算撞到谁算谁倒霉。

  直到疾驰到静安街的尽头,陆战生也半点儿没减速,歪了歪车把,呼啦一下拐进了三十九号院儿的大门。

  这个大院儿是建国之后才修建的,住的基本都是副部级以上干部的家属,布局在当下算是比较新潮的。

  大院儿进门之后有一个大水池,里面有假山和石雕,绕过水池,往里是一条笔直的主干道,两侧是一排排的齐整的平房加小院儿,每院儿住一户。

  陆战生家在靠近主干道的倒数第三排第二户,可转弯经过第一户时,他就抓着车把刹车停了下来。

  这家大门半敞着,一看就知道家里有人,陆战生两腿岔开撑地上,眼睛恶狠狠的往里面看着,感觉他下一秒就准备冲进去犯点什么事儿。

  很快郑延就骑车追了上来,他大老远看到陆战生那表情之后直接乐了。“ 喂,你小子想干嘛,又想找贺知麻烦?”

  陆战生黑着脸,不可置否,今天如果不是贺知那王八蛋早前跟那女孩胡说八道过,他百分之百能拿下。

  “哎,我说陆战生同志,哥们儿说句公道话你可别不爱听啊,今儿这事啊,可真怨不着人贺知,你说就你丫这么个风流胚子,谁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女同学往火坑里跳啊,再说了…”

  郑延骑过来在陆战生身后停下,越过他往大门里探了探头,再开口时,声音提高了一些。“那可不是一般的女同学,以后啊,那没准儿还真就是嫂子,哈哈哈。”

  嫂子?

  陆战生现在听见这俩字就烦,火气蹭蹭蹭的冒上来,他抬起腿咣一脚就踹在了郑延车前轮上。“笑屁啊笑!你丫今儿这张嘴怎么那么多余!不想要缝起来得了!”

  陆战生从小就这炮仗脾气,一点就着,郑延也不生气,甚至对他这种暴躁行为习以为常。

  郑延没再继续点火,毕竟陆战生已经够火了,他只是拖着自行车往后撤了半米远,然后自己又自顾嘎嘎乐了半天。

  陆战生也没不依不饶,他本来也不是跟郑延较劲,他气的是贺知那个王八蛋,背地里搞小动作坏他好事就算了,还他妈的到处跟人说是他哥。

  哥个屁啊!

  一想到这个陆战生就气的牙根儿痒,他就不明白了,贺知那人心里怎么就没点数,谁哥啊,从哪论的啊!他同意了吗?还要给他找嫂子?找个屁,净白日做梦!

  “哥们儿今儿把话撂这儿啊!那女的我看上了就是我的,谁要是敢抢……”

  陆战生咬了咬后槽牙,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似的,提高音量,还往前抻了抻脖子。“看老子不废了他!”

  狠话放出去之后,里边一直也没什么动静,也没人出来。

  陆战生等了半天,又骂了两句,觉得没意思,只好带着火气回了家。

  陆战生的家不大,只有三间砖房,中间客厅,两侧卧室,院子就几米长宽,进大门三两步就能走到屋门。

  好在陆战生家人口也不多,原来是他和他爸住,前两年他爸因为红色运动的兴起被关了起来,现在一直就他自己。

  客厅里是小沙发小茶几的普通摆设,倒是还算干净,陆战生推门进来之后迅速扯下皮手套一扔,然后就着急忙慌的就照镜子去了。

  “大爷的。”

  陆战生看着镜子里挂彩了自己,想想就觉得恼,忙活一场什么都没捞着就算了,还硬生生给破了相,实在是亏的大发。

  “都怪贺知那个王八蛋!这要是留了疤,老子跟他没完!”

  “哎呦!哈哈。”

  一听陆战生话,郑延又乐了,陆战生这人,说起来虽然平时脾气是不怎么样,但对朋友讲义气,尤其是同一个大院儿里住着的兄弟姐妹们,只要别人不故意不惹他,他也不没事找事。

  但隔壁住着的贺知除外。

  在陆战生眼里,似乎贺知哪哪都不对,发生什么事都是因为贺知的错,像今天,他跟人打架蹭破点皮的事儿都要算到贺知头上。

  作为发小,郑延算是见识了陆战生从小跟贺知死不对付的全过程,但他至今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陆战生,我说你小子在不记事儿之前,到底跟贺知结下了什么样子血海深仇啊,这都十几年了还没报完。”

  “没仇。”

  陆战生拿来药箱,撩起自己的头发帘,把伤口露了出来。“我就是纯粹的看丫不顺眼,成天板着个脸,跟吊丧不哭似的,看到我就想抽他!”

  “那也没见你抽过啊。”郑延说。

  “废话,他现在手里攥着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呢!”

  想想这个,陆战生就更气。

  父亲被带走关起来之后,家里就只剩陆战生自己了,对于他这种没人照顾的孩子,组织上会给予帮助,每人每月发放十五元生活费,都是本人领取。

  到了陆战生这里,被他父亲签了个文件,之后他每月的生活费就必须住他们家隔壁的贺知代领了。

  “也不知道你爸到底怎么想的。”郑延说:“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俩打小就不对付。”

  “还能怎么想啊。”陆战生嘁了一声,满脸的无语。“更喜欢他,看不上我呗。”

  “也是。”郑延以笑表示赞同。“谁让你丫从小就招人烦,你看人贺知,用大人们的话说是什么来着,噢,知书达理,懂礼貌,学习还好,除了不爱说话,没毛病。”

  这话大概有些刺耳,陆战生扔下刚拿起的酒精棉棒,转头看向郑延,瞪起了眼。

  “额,那个,当然了。”

  郑延深知陆战生的脾气,一般懒得跟他呛呛,往往见他瞪眼就赶紧转换方向。“还可能是因为你才是亲儿子,毕竟对非亲生的嘛,当然还是要更客气更关照一点的。”

  这话还算中听,陆战生给了郑延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收起要犯浑的架势,不过想了想,他又提醒了一句:“这话你丫别当他的面说,也别出去说。”

  “怎么了。”郑延问:“难不成你还怕他难过啊?”

  “谁管他难不难过啊。”陆战生直接一脸不屑的哼了哼:“我是怕引起误会,就你刚才那话,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两家凑成一家了呢。”

  “你俩家现在跟凑了一家有什么区别吗,你花钱都得现跟他要,花没了饭也上他家吃。”

  “…”

  这下轮到陆战生无语了,他突然觉得郑延可能是个没脑子的大傻子。

  说起来,其实陆战生家和贺知家并不只是邻居的关系。

  陆战生的父亲叫陆云庭,出生在一个旧社会时的财主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少爷,而贺知的父亲则是小少爷的书童,这俩人从小关系很好,不分主仆。

  他们长大后,社会变革,战事四起,地主阶级被打压,导致家族没落,他们就商量着一起参了军,之后立下赫赫战功,又各自成了家。

  再后来,在解放战争的某一场战役中,贺知的父亲不幸牺牲,为国捐了躯,从战场上回来陆云庭就担负起照顾贺知母子的责任。

  陆战生三岁时,母亲因病去世,从那时起,周围人经常有人想撮合他们两家凑成一家生活,但陆战生打死都不同意,甚至后来逼得陆云庭立下字据,发誓绝不再娶。

  虽然没有凑成一家,但挡不住陆云庭一直把贺知当亲儿子教养,从小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先给贺知,说起话来就是贺知千好万好,陆战生就这里差劲,那里也不行。

  原本就没了母爱,仅剩那么一点粗糙的父爱还要被贺知分去一多半,所以陆战生一直觉得,自己从小特别讨厌贺知,跟他爸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他爸,陆战生就有些怅然,都已经被关了两年多了,还是审查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郑延,明天是不是15号啊?”

  郑延闻声看了墙上挂着的日历。“是啊,怎么了?”

  “我想去看我爸。”

  “…”

  郑延直接叹了口气。“你丫是不是忘了,咱俩前两天因为聚众打架斗殴已经被取消本月的探视资格了。”

  “被取消就消他的呗,再争取回来不就是了。”

  “这玩意儿怎么争取啊?”

  “想办法呗,大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啊。”

  陆战生说完话又拿了根棉签,沾了酒精,他准备给自己的伤口擦药呢,可就那么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的伤,忽然灵机一动,似乎就有了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