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顽主”圈子之外的人眼里,尤其是他们大院儿的长辈们以及那批老实孩子眼里,陆战生从小就不学无术,纨绔浪荡,他脾气差,品行差,学习也差,除了长得好看点,简直一无是处,几乎是谁见了他都得教训上几句或者骂上两声的程度。

  陆战生也有自知之明,自己很清楚自己到底什么德行,所以平时无论什么人训他都不当回事,无论谁骂的再难听他也不入心,能揍一顿的他就揍一顿,不能揍的,他就左耳进右耳出一笑了之,仿佛他天生不知道羞耻心几个字怎么写。

  唯独,贺知除外。

  说起来,贺知大陆战生三岁,因着从小受陆云庭关爱颇多的缘故,对待陆战生常常以兄长自居,平时虽然也不喜欢陆战生为人,看他极其不顺眼,甚至都懒得跟他说话,但偶尔陆战生犯了什么错,或者干什么坏事被他给撞见了,他也会拿出兄长的架势教训他。

  贺知教训陆战生的时从不说脏话,也基本不会像陆云庭那样指着陆战生的鼻子暴跳如雷,他往往只是用一个眼神,或者一句简单的话就能直戳陆战生的心尖,让陆战生瞬间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而眼下这帮打架的人看到大名鼎鼎的陆战生被人给训老实了,一个个看起来都非常惊讶,尤其是宋见。

  宋见从认识陆战生起就觉得陆战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实在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管的住他,于是,疑惑之下,他凑到郑延跟前小声问了句:“ 郑延,这人到底谁啊?”

  这个问题,郑延觉得有些难以回答,说是陆战生他哥,陆战生可能立刻会爆炸,说是邻居,又不足以解释眼下状况,搞不好大家可能默认贺知是个比陆战生还有两下子的顽主,改天再去找他干架。

  于是琢磨了半天,郑延只好随便胡扯了句:“那是陆战生他祖宗。”

  这一句,直接给宋见和大伙儿都给整的更懵了。

  周明亮打量了贺知半天,问他:“ 你是陆战生家长?”

  贺知闻声,凌厉的目光才从陆战生脸上移开,回头面向了周明亮。“算是,你们有什么矛盾? ”

  “ 我跟他没矛盾。”

  周明亮把从地上捡起的刀子掖回了袖子里,继续道:“我只是看不惯他的为人,他自己道德败坏作风不正就罢了,还在你们大院儿子弟中带起了一股到处迫害姑娘的歪风邪气,不给他点教训,恐怕以后四九城的姑娘们连白天都不敢出门了。”

  “…”

  贺知脸色沉了沉,没说话。

  “既然这股风他带起来的,就得由他灭。” 周明亮继续道:“ 正好今儿在这里也正式跟你知会一声儿,好好管管他,让他三天之内向曾被他迫害过的姑娘们做一个公开的道歉,并发誓以后绝不再犯,不然.....”

  “滚你丫的吧!”

  郑延到这儿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周明亮。“你算什么东西啊,我们的事轮得到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猪野狗的管吗,真他妈的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就是。” 宋见也不屑的跟着骂道:“丫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谁他妈鸟你啊。”

  周明亮看看他俩,冷笑了一声,然后回头对贺知继续刚才的话:“三天之后如果他没有道歉,那你就做好准备照顾他残疾的后半辈子。”

  “ 操!你丫别放这么大话!”郑延道:“ 谁让谁残还他妈不知道呢。”

  “ 今儿这梁子结下,以后你小子出门千万要记得小心点。”宋见咬了咬牙。“千万别落哥们儿手里。”

  “ 呵呵。” 周明亮轻蔑的笑了笑。“ 话已至此,之后,咱们就走着瞧。”

  周明亮放完狠话带着他的人走了,陆战生还没从他的困惑中游离出来。

  宋见和他的部分小兄弟们受了伤,被郑延催促着尽快去包扎,临走时见陆战生黑着脸一副谁跟他说话他就咬谁的模样,都没敢跟他打声招呼。

  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郑延倒是没什么,主要是陆战生和贺知,他俩隔着三步远站着,谁也不先说话,就那么阴沉着脸相互对峙,跟战斗似的。

  大约十分钟之后,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去,买烤鸭的人陆续回来排队,郑延耗不下去了。

  陆战生和贺知俩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经常赌气对着杠,谁也不先服输,都特别倔,如果没人帮他们打破僵局,他俩估计能对峙到天荒地老。

  这种战斗在郑延眼里毫无意义,甚至非常傻,所以他一般是不会容忍持续太久的,回回都忍不住硬着头皮头去打破僵局。

  当然,回回都不是很顺利,郑延刚过去,就张了张嘴,话都还没说出口,贺知就一眼瞪了过来。

  郑延:...

  说起来,郑延从小也皮,跟陆战生一起瞎混着长大,除了没祸害姑娘,几乎参与了所有陆战生干过的坏事儿,有时候好多坏事儿还都是他怂恿陆战生干的,如果说贺知从小看陆战生不顺眼,那看他就是更不顺眼,平时至少还训陆战生两句,但对他,就是经常连话都不跟他说,也不让他说。

  贺知是那种从小按照墙上贴的道德规范标准活的人,教条古板,做什么都规规矩矩,所以他对自己这种态度,郑延能理解,也早习惯了,一般不在意,经常还能被逗个乐,因为贺知的警告在他看来实在滑稽。

  郑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先去招贺知的,因为招了也白招,基本不会有什么反应和效果,但陆战生就不一样,虽然会暴躁的发会疯,但见效快,能在最短时间内结束俩人站这儿杠到不知道猴年马月的局面。

  “ 陆战生。” 郑延过去推了推陆战生,然后立刻快速后退回来。“你丫愣着干什么呢,赶紧去买烤鸭啊,晚了抢不着了。”

  果然,一有动静,陆战生就像是被突然点了火,蹭一下就着了。“烤个屁的鸭!郑延!你他妈饿死鬼投胎吗!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还有没有点别的事儿了!”

  陆战生这反应完全在郑延预料之内,郑延也不跟他呛,指了指已经开了大门的北平饭店。“ 赶紧的吧,这要是买不着,中午你就得空手去看你爸了。”

  只见听到这句,贺知忽然抬了下头。

  陆战生注意到贺知看了过来,立刻迎上目光,挑衅似的瞪起了眼:“ 看什么看啊,没错,老子把探视资格拿回来了,就是故意不告诉你,怎么着吧!”

  贺知凝了凝眸子,眼神凶了些。

  郑延担心这俩人要进行新一轮的对峙,正琢磨着再催一催陆战生,没想到还没开口,贺知突然收回了目光,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这样一来,陆战生自认胜利,心情顿时大好。

  买到香喷喷的烤鸭之后,陆战生和郑延直接骑车去了革委会。

  他俩从昨晚上就没吃饭,这一路闻着肉香,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好不容易挺到革委会关押室,突然被告知陆战生被拒绝探视。

  还是陆云庭同志主动拒绝的。

  陆战生很诧异。

  说起来,陆战生从小调皮捣蛋,陆云庭脾气也不怎么好,又在部队里在那么多年,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所以动不动就抄棍子抡人,头些年父子俩的关系可谓势如水火。

  不过自从陆云庭被抓起来审查隔离,父子俩每个月就只能见一回之后,他们的关系反而融洽了不少。

  陆战生就挺纳闷,平时他爸都是盼着他来探视,这回居然还拒绝了。

  问看守的工作人员,他们说刚换班不知道原因,陆战生让他们去问问为什么,他们又说上面规定隔离室内不允许随意进出。

  陆战生可闷坏了,郑延进去之后,他就去了革委会办公室,他得弄清楚原因,弄不清楚他会连续好些天都睡不着觉。

  革委会李青山让他给坑怕了似的,一见他进办公室就立刻叫来了隔壁的同事,躲的老远跟他说话。

  “陆战生,你又来干什么?”

  陆战生懒得跟他较劲,直接问:“我爸出什么事了吗?”

  “隔离审查又不是坐监狱,能出什么事。”李青山说:“你爸好得很。”

  “那他为什么拒绝我探视?”陆战生沉了沉脸:“是不是你们从中搞鬼了?”

  “别胡说!”李青山斥道:“组织上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公开透明,你爸想不想见你,你要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想想你爸为什么不愿见你,但却愿意见人家贺知。”

  “贺知?”

  陆战生微微一怔。“他刚才去看我爸了?”

  “去了。”李青山说。“刚走没多久。”

  “…”

  陆战生琢磨了下,突然就明白了。

  贺知这个王八蛋!

  怒火蹭一下烧起来,他阴下脸,攥起了拳头,二话不说转身恶狠狠的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