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生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 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睁开眼睛稍稍动了动,肚子上刀口立刻剧烈的疼了起来。

  郑延原本正趴在病床边睡着, 但听见动静后就立刻醒了。“陆战生,你感觉怎么样?”

  陆战生没回答,因为刚才那一动似乎是扯到了刀口,疼痛来的异常猛烈,他一时间就没能说的出话。

  郑延看他那个眉头紧锁的痛苦表情,叹了口气。

  “没事,大夫说了, 你这刀口不深, 没伤到内脏, 但就是…”

  话说一半, 郑延顿了顿, 毕竟他也知道这刀口的出现对陆战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把“刀口有点长”这半句省掉, 郑延才继续道:“麻药劲儿过了得疼一阵子, 也没别的办法, 吃个止疼片忍忍吧。”

  郑延不忍心看陆战生那张写满了痛苦的脸, 去倒了半杯水过来。

  陆战生把止疼片吃下去,缓了片刻, 感觉疼痛减轻了些, 这才能说的出话:“ 周明亮怎么样了?”

  “脱离生命危险了,他家人守着呢。”郑延说。

  “嗯。”

  陆战生点点头,然后,欲言又止。

  郑延一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无奈道:“ 放心吧,广场那帮人后来也都给送来了, 医院现在特别忙,罗姨到现在还没下班呢,没空告诉贺知。”

  那就好。

  不过,陆战生皱着眉想了想,又说:“ 也别让那帮人知道。”

  “ 这还用你说啊。” 郑延道:“ 也就宋见,他昨天去南城爷爷奶奶家来着,回来才听说这事儿,去家里没找到咱俩,就直接找这儿来了,不过也就他一人知道。”

  听了这话,陆战生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也只是片刻,他那口气就又提了起来。

  抬头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墙上挂着钟表。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钟表显示时间:九点零五分。

  陆战生眼眸眨了几下,突然拔了手上输液针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郑延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把他摁住了:“ 你要干嘛啊?”

  不干嘛,回家。

  时间已经很晚了,陆战生觉得他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很可能会引起贺知的怀疑。

  毕竟既然宋见听说这事儿之后都能想到他不在家就来医院找,那贺知应该也能想到。

  “ 郑延,去办出院。”

  “什么?”

  郑延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陆战生继续挣扎直接又给他摁了回去。

  陆战生这会儿伤口疼,失了很多血也很虚弱,当时拗不过郑延,急的瞪起了眼:“放开!我要回家!”

  “你回个屁的家!”

  郑延也急了:“知道自己肚子上那刀口有多长吗?刚他妈的缝好,随时有可能感染发炎!”

  “ 发了再说,反正我不住院!”

  “ 理由!”

  “没理由,不想住!”

  “ 操!你小子这到底又犯什么毛病!找抽呢是吧!”

  见陆战生这莫名其妙的劲儿,郑延直接怒了,差点儿都没忍住下手揍他。

  但这并没有威胁到陆战生,俩人僵持片刻后,他攒了攒劲儿,再次用力一把推开郑延,执意挣扎着下了床。

  刚从平躺的状态站起来,刀口会随着下坠,而那个坠痛的程度,无异于直接撕扯伤口,再加之前上失血过多,猛地起来后有些眩晕,陆战生当时就打了个趔趄,扶着床头柜才勉强没倒下去。

  就那么看着他这个要命的胡闹劲儿,郑延忽然明白过来了点什么,立刻更怒了。“ 陆战生!你小子是不是流血流傻了!你怕什么呢! 就算让贺知给知道了又怎么样,不就是当不上个兵吗,当不上算了呗,他还能怎么着你啊!”

  陆战生疼的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他撑着床头柜重新站起来。“他不会怎么着我。”

  “就是啊!”郑延怒道:“那你丫怕什么呢!”

  陆战生勉强站稳,抓过来自己的外套,目光落在上面成片的血渍上,片刻后,说:“他会看不起我。”

  “…”

  郑延一愣,顿时就觉得没话说了。

  其实郑延也知道,虽然陆战生平时跟贺知处处不对付,天天呛呛,还总是嘴上说贺知这不好那不好,但其实陆战生内心里是挺在意贺知对他的看法的。

  陆战生从小对谁给予的评价都不在乎,只有贺知的才能让他稍稍入点心。

  但郑延却是没想到,之前也一直并没觉得,陆战生居然能在意贺知对他的看法在意到了这个程度。

  郑延就很不理解,至于啊?不当兵还不活了吗?被贺知看不起就活不下去了吗?

  郑延走神儿的功夫,陆战生已经艰难的自己穿好了衣服,系好扣子转身,罗姨提着几个饭盒走进了病房。

  陆战生停住了脚步,顿时就有些纠结。

  罗姨平时看见他都不顺眼,这会儿看他这个倒霉样子估计火更大,如果他要是不听劝阻执意要出院,罗姨肯定是要摁着他收拾一顿的。

  凭他现在这个状态,大概扛不住。

  “罗姨。”

  陆战生大脑飞速运转,想出了个自认合理的解释,就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我..认床,不是自己的床我睡不着,就休息不好,我得回家才行。”

  一听这话,罗姨严厉的目光立刻盯了过来:“认床?什么时候新添的毛病啊,你怎么不直接说你认家里的空气呢,就说在外面喘个气就能给你憋死得了呗,那理由不是更充分?”

  “…”

  陆战生低下头不说话了。

  郑延一动没动,想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可不成想,罗姨还是没放过他:“愣那干嘛!有没有点眼色!”

  “…”

  郑延只好默默的走过去,把那几个饭盒从罗姨手里接过来,然后再默默的走开,躲的能有多远就多远。

  罗姨压了压火气,回头问陆战生:“ 这会儿头还晕不晕?”

  陆战生摇摇头。

  “发不发烧?”

  陆战生又摇摇头。

  罗姨不信他似的,走近了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会,发现不烧后拿开。

  片刻后,想想还是觉得气不过,不骂两句不解恨,就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 你说你个倒霉玩意儿啊!净干这种窝囊事!你不是能耐吗!咋还能让人拿刀子给划了呢!你的本事呢!就吆喝的行啊!上真事儿就完犊子了啊你!”

  陆战生任戳任骂,半点儿不吱声,郑延在旁边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毕竟他们都知道,一旦搭腔,罗姨很难停下来。

  狠狠骂了两句之后,罗姨气的揉了揉太阳穴,又说:“ 需要的药,晚会儿我给你带回去。”

  嗯?

  陆战生听这话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想到罗姨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他抬了抬头,张了张嘴,可没等他说出什么,罗姨立刻又给他来了句:“ 还不赶紧滚!”

  “…”

  陆战生又把头低下去,撅了撅嘴,犹豫了许久,还是又提醒了句:“ 您别告诉贺知啊。”

  “ 用你说啊!这是什么光荣长脸的事吗,值得我拿个大喇叭到处给你宣传吗!”

  “…”

  陆战生原地踌躇片刻,绕过罗姨,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罗姨又突然说:“ 小兔崽子,你记着,要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就干点让人能瞧的上的事儿!”

  陆战生顿时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能让贺知瞧的上他的事儿,他已经做不成了。

  回到大院儿后,经过贺知家门口时,陆战生往里面看了眼。

  客厅的灯是开着的,大概是给罗姨留的,但贺知房间的灯是关着的。

  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大概是最近这两年,陆战生习惯回来后先往贺知家瞥一眼,而且几乎每天回家时,不管早还是晚,贺知屋子里的灯都是亮着的。

  陆战生以前并不确定贺知那是不是为了等他,但今天,他似乎就能确定了。

  好像就是。

  是每天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之后,贺知才会关灯的。

  回自己家的时候,陆战生故意把门摔的很响,弄出了很大动静。

  郑延没明白他那又是什么意思,气的骂他神经病,陆战生借势回击,俩人在院子互骂了一顿,最后以郑延懒得继续跟他这个病号较劲结束。

  郑延不太放心,打算晚上住陆战生这里,但陆战生没同意,硬是把他给撵回了自己家。

  郑延走后,陆战生去把那些带血的衣服换下来,都给填炉子里烧了,然后,他在自家院子里站了许久,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

  最后心里建设终于做好,他就出门,绕了个弯。

  走到贺知房门前,陆战生定了定神儿,然后忍着伤口的疼痛,抬脚踹向了房门。

  可是,咣一脚下去之后,门没开。

  他愣了下,然后又去推了推,发现门好像从里面上了锁。

  他又愣了下,紧接着,好不容意给自己做好的心里建设几乎是立刻就又塌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似乎贺知也并不是没有睡觉锁门的习惯,而是因为知道他可能随时会踹门进来,才不锁的。

  可是以后,大概就都会锁了。

  失落的回家之后的这一夜,陆战生几乎没能合上眼。

  早上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的时候,他立刻爬起来往外看,结果却失望的发现是罗姨来给他换药。

  直到中午,贺知也没来给他打扫洗衣服。

  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陆战生在床上躺着,望着天花板发呆发了很久。

  他想了很多,关于贺知,关于自己的未来。

  想到最后,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

  包括贺知。

  某些情况下,他可以向贺知服软,但绝不会服输。

  既然兵当不上了,那他就另寻一条别的出路,已经立下的目标,他就必须要完成,他一定要让贺知重新对他刮目相看。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陆战生并不十分清楚这句宣传语所示的那些地方到底有多广阔,到底能有多大的作为。

  但他相信自己。

  无论置身何处,只要他陆战生愿意,他就能披荆斩棘,走出一条属于他的康庄大道。

  所以,他决定到那里去。

  他要无畏遥远,不惧未知,去那片广阔里,闯一番更伟大的事业,谋一份更光荣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