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 陆战生从美滋滋的梦里醒来,发现被窝里已经只剩了他自己,他怔了怔之后, 立刻从炕上爬起来,伸着脑袋朝窗子外看。

  陕北冬季的天气很怪,很少有晴朗的时候,自从他们来到这里,几乎每天都是黄沙蔽日,阴霾满天。

  可今天似乎就很不一样,黄沙阴霾不见, 竟是难得的艳阳高照, 晴空万里。

  郑延和宋见他们在外面拉起了长长的铁绳, 贺知正把一件件刚洗好的衣服挂在上面。

  那些衣服里有一半是陆战生的, 湿漉漉滴着水, 啪嗒啪嗒的, 看的人心里特别舒服。

  李大宝抱着自己的脸盆从外面走进来, 发现陆战生醒了, 立刻一脸兴奋的大喊道:“ 陆战生同志!你终于醒了, 你知道吗,昨天你哥来了!”

  李大宝嗓门不小, 这么一喊, 外面的人纷纷立刻回头朝屋里看。

  陆战生:…

  郑延紧跟着也进了屋,见陆战生坐在床上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懊悔什么,他当时就有些好奇。“ 哟, 怎么了啊这是,是不是昨天在火车站碰上贺知哥的时候, 干什么丢人的事了啊?”

  陆战生脸拉了拉,没说话。

  郑延一看他这表情,好奇心立刻更旺盛了,直接过来坐他身边伸手推了他一下:“ 你小子昨天干什么了,还记得吗?”

  陆战生脸拉的更长了。

  现在回想一下当时自己那个没出息的模样,陆战生简直都想倒回去,狠狠一巴掌把自己给扇晕。

  就…

  也太丢人了啊!

  怎么就哭了呢!不光哭了,还对贺知说想他!怎么就…

  那是他陆战生该干出来的事吗!

  哎!太丢人!!

  不过这种丢人的事,陆战生是不可能让郑延他们知道的,否则他们至少得拿这事儿嘲笑他半个月。

  于是,大脑飞速运转之后,陆战生不动声色,继续拉着脸问郑延:“ 贺知为什么在这里?”

  “噢?”

  郑延揣着一脸怀疑,问他:“ 你小子不记得了啊?”

  “…”

  陆战生有些无语,心说你这不废话吗,这种丢人的事为什么要记得,就算不怕被你们这帮傻子嘲笑,老子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知呢,多尴尬啊!

  “我喝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战生说。

  “ 操!”

  郑延当时就感觉有点失望,毕竟他是真的好奇,他觉得以陆战生这些天以来的低落表现,在火车站遇到贺知之后肯定得发生点什么热闹的事,但贺知闷不吭声的又什么都不说,陆战生再给忘了,这事儿不见天日,不能供大家一乐,那简直是天大的可惜。

  遗憾半天之后,郑延又说:“贺知哥也是下乡来当知青来的。”

  “ 什么?”

  一听这话,陆战生立刻惊了,昨天他喝了酒脑子不清醒,一直以为贺知是来看他的,倒是万万没想到,贺知居然是来当知青的。

  “ 为什么啊?” 陆战生立刻问:“ 他不是马上要去首钢上班了吗?”

  “ 不知道。” 郑延叹着气说:“ 他也没说,要不你去问问试试?”

  “…”

  陆战生眼眸沉了沉,立刻穿了衣服,蹬上鞋子出去了。

  “ 喂。”

  陆战生出了屋子,直接朝贺知喊道:“ 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来当知青了?”

  贺知正在晾晒自己的被褥,闻声回头,平静的反问:“不行吗?”

  “ 当然不行!”

  陆战生立刻就瞪起了眼:“ 放着城里好好的工作不要,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干什么,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贺知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说:“ 你不是也放着好好的兵不当,非要到这个地方来?”

  “ … ”

  陆战生感觉自己被噎了下,他微微一愣,随后大步子走到贺知面前,面对面近距离居高临下的瞪着贺知:“ 所以现在是你故意跟我较劲啊?”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又长高了一点的缘故,陆战生就这么站过来吼完之后,忽然感觉贺知好像比他矮一些了,因为贺知在和他目光对视的时候,似乎需要稍稍仰一下头。

  贺知倒是没跟他对着瞪眼,抬头看了看他之后,立刻就把目光别开,然后回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不理他了。

  “…”

  陆战生这就又开始有些急躁,倒不是贺知又露出这种不想理他的表情,而是因为贺知丢了城里体面的令人羡慕的工作来当农民,他觉得万分可惜。

  一怒之下,陆战生朝脚下的脸盆踢去,直接就给踢飞了。

  咣当一声!

  脸盆在远处落了地,发出的动静把刚从隔壁屋走出来的佟小雪给吓了个激灵。

  来知青点这么久,佟小雪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战生这个剑拔弩张的架势,她甚至都快从既定的印象里对陆战生改观了,可陆战生今天这一脚,直接把她的改观又都给踹没了。

  “ 陆战生,你小子行了啊。”

  宋见看不下去陆战生那个混帐劲儿,过来拉了他一把:“ 事儿既然已经这样了,变也变不了,回也回不去,你小子再吵吵也没用,再说了,现在也挺好啊,你们两兄弟这下不是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 谁要和他天天在一起啊!”

  陆战生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嘴里的话又开始胡乱往外冒。“我稀罕吗!”

  “得!”

  宋见听后气的直接笑着松了手:“你小子就闹吧,心里没点数,赶明儿再躲被窝里偷偷哭的时候,可别怪哥们儿没提醒你。”

  “ 谁躲被窝儿里哭了!” 陆战生眼睛直接瞪的更大了:“宋见,你丫别他妈瞎说啊!”

  骂完宋见,发现贺知回头朝他看了眼,陆战生心里一慌,立刻又冲贺知吼道:“你别听他瞎说! 我没哭!”

  “…”

  贺知也没说什么,看了看他之后就又回头继续晾晒衣物,但陆战生就是感觉贺知信了,毕竟贺知看见自己哭过,陆战生甚至都怀疑贺知这会儿正在想象自己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哭的模样。

  那可真就是,太冤枉了啊!

  看着陆战生那个囧着脸又怒又恼的模样,郑延在一旁嘎嘎乐了起来,没别的,就觉得好笑,并且很感慨,宋见说陆战生这只小白兔顶多还能装三天,那可真是抬抬举了,就陆战生那样的,半天都装不下去,贺知一来,立马破功。

  大伙儿都哈哈笑着的时候,吴常德来了,看陆战生那个像是马上就要去咬人似的模样,立刻问他:“ 咋了,小陆娃,咋个这样,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

  陆战生没理人。

  “哎,好好好。” 吴常德笑呵呵回应:“ 第一天来感觉咋样,还习惯不?”

  “ 挺好。” 贺知说。

  “ 好就好嘛,来了咱们石门村就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去村里找我。” 吴常德说。

  贺知点了点头 ,没再说什么。

  吴常德的注意力这就又转回了陆战生身上:“ 小陆娃,咋了嘛,你哥也来了,这回不想家了吧?”

  陆战生:…

  无语,今儿大伙儿是约好了非得要让他难堪的吗?

  陆战生翻了翻眼皮:“他不是我哥,我不认识他!”

  所有人:....

  “呵呵,这小娃,脾气还挺倔的嘛。”

  吴常德笑了半天,回头冲贺知说:“ 小贺同志,你有所不知啊,这娃第一天来的时候要哭哩,跟我说家里人不要他了,哎,娃看着的可怜的啊。”

  “…”

  陆战生服了,怕吴常德继续说起来没完没了,赶紧干咳了两声。“那个支书,您…您跟我来一下呗,我有事找您?”

  “噢,是吗!”

  陆战生有事找他是大年初一头一遭,吴常德略显疑惑的嘬了口旱烟,立刻就跟去了。

  走出知青点挺远之后,陆战生回了回头,问吴常德:“ 支书,问您个事儿啊,我们知青若是想回城的话,有什么途径吗?”

  “ 嗯?”

  一听这话,吴常德立刻停住脚步,突然把烟袋从嘴里抽出来,并瞪起了眼:“ 咋个回事,你想走?”

  “…”

  陆战生看这反应,感觉这事儿在无常的这里应该是个忌讳,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说:“ 不是我,我不走,我很喜欢咱们石门村的,干嘛要走啊,这不是…昨天不是去县城了吗,遇见几个老乡,他们想走,我替他们问问。”

  “ 噢。”

  吴常德松口气似的,又抽了口烟,片刻后说:“ 走不了,上面说了,你们这些城里娃来了就来了,户口落在这里,就走不了了,再说上面有指示 ,哪个村要是随便放知青回退,领导干部都是要受处分的。”

  “…”

  所以这意思,不就是说贺知是退不回去的了?

  陆战生那心直接凉了。

  “ 对了,昨天你咋个回事嘛,咋没去我家吃饭?”

  吴常德略显不愉,看着陆战生有些责怪:“ 等你一天哩。”

  “…”

  陆战生瞬间又开始有些无语,这会儿他是都立刻想问问吴常德:你能有点数吗,初六请新媳妇的日子让我上你家去?你咋想的?

  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别人的地盘,陆战生也不想明目张胆的随便得罪人,他想了想,突然笑了。

  “支书,昨天是我的生日。”

  “嗯?”

  吴常德很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愣了愣:“是嘛,几岁的?”

  “ 十八。”

  陆战生笑着说:“ 今天开始,我成年了。”

  “…”

  吴常德也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个是什意思,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而陆战生就那么笑了会儿之后,两只手插进了裤兜里,自顾自的转身就直接走了。

  吴常德愣在原地愣了会儿,突然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娃今天有点奇怪,这娃从来的那天就很沉闷,不言不语的很内向腼腆,可今天就不是,看起来这神采奕奕的,话不仅多了,还笑,就跟那个什么似的…

  什么来着?

  吴常德抽着烟袋锅子往家走,走着走着忽然想了起来,噢,对,像蔫巴了许久的庄稼,下过一场大雨之后,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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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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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战生:[转转脖子] [活动关节] 哎,支书啊,我活了,你可就要开始操心了啊~~~